第6章
當天一直留到晚飯後,兩對小夫妻才準備告辭,各回各家。
臨走前。
顧秋容把女婿和外甥女婿喊到陽臺,非要讓他們一家各拿箱櫻桃錦詞橙子回去,陳青安和王景成推不過,只好領命往門口搬。
鐘盈和姜琬還在聊着。
她們姐妹向來感情好。鐘盈從包裏翻出支口紅補完顏色,把膏體旋進去了點,遞給姜琬,“姐姐,這就是那天那支。”
之前姜琬對這色號有所心動,也是因為鐘盈在微博發的一組妝面搭配。
姜琬托着腮端詳了會兒妹妹,笑笑把口紅還給她:“不行不行,這顏色還是你來吧,我就不嘗試了。”
但是吧,這種清透純淨,又自帶一股仙氣的冷調奶茶色。
塗出來不僅挑人,更挑氣質挑衣服,太難了。
“——什麽不行了?”
鐘轼被顧秋容差遣去幫忙,間隙聽見姜琬說,走過來問了句。
“這是女人之間的事,姨父你不懂的啦。”
“什麽女人,”鐘轼停步,皺着眉笑:“就兩個小姑娘。”
實際上,能生出大美人女兒的鐘轼,自己就是俊眉修目,老帥哥一枚。
大抵是學識閱歷之故,笑起來時眼角些微的紋路,都顯出儒雅冷靜。
姜琬一向覺得,帥哥就是老了也比年輕路人養眼很多,她姨父就是個很好的例證。
可他過來,真不只是為了打趣兩個小姑娘。
“盈盈,”鐘轼默了默,感嘆似的:“上次我跟你說的話,你再好好考慮下。”
鐘盈輕嗯了聲,脊背挺的直了些。
又聽見他說:“不是我……唉,不是我不想你好好過。總之你仔細想想,爸爸等你答案。”
話音落下,見女婿在玄關處安靜等着女兒,催也不敢催,鐘轼擡擡手:“去吧,晚上開車注意安全。”
“好。”
他的女兒也沒任何流連,含笑站起身:“爸媽那我們走了,你們早點休息。”
電梯下到停車場。
一箱櫻桃和橙子分量不輕,等車後備箱緩緩升起,陳青安把它們丢進去時,就聽見鐘盈在旁說:“我們兩個人哪能吃完這麽多,你和姐夫真應該拒絕到底的。”
“我也說了,但岳母執意要給,我還能反駁麽。發什麽呆,上車。”
陳青安坐進主駕,發動車挂擋起步一氣呵成,唇角帶笑慢悠悠說:“做丈夫就是這樣,要溫順,賢惠,大度。妻子說話時安靜的聽,岳父岳母說話時不要回嘴,要盡孝道。”
“停停。”
鐘盈被他說的眼彎如月,嗔道:“陳青安,你背着我去參加男德班了?”
陳青安聳了聳肩。
就是故意哄她開心的。
可兩個人在一塊,最怕的就是短暫開懷過後突然沒話說的沉默。
讓人尴尬到蜷起指尖,恨不得就地消失。
車出了小區,駛入明城夜晚如織的車流中。
燈火輝煌,霓虹閃爍,多熱鬧。
“鐘盈。”
許久,在一個紅燈前陳青安停下,問她:“……你心裏怨麽?”
在岳父家時,他實在忍不住要去抱一抱她,真不是就急.色到那個程度了——他也将近而立之年的人,用秀恩愛證明存在感這種事,沒必要。
只是那一瞬,她眼中孤獨時的落寞,如一根細小的刺又狠又準,紮進他心裏。
“憑良心說,誰也沒有虧欠過我。”
鐘盈搖搖頭,垂墜的長發也跟着在肩上款擺,安靜又纖弱。
“你也知道倫敦的生活費多高,留學的時候我一直住在一區,是真寸土寸金銷金窟的地方。至于零花錢,他們從來沒問過我怎麽花的,買包買化妝品去旅游怎麽樣都可以,這還不夠好嗎?”
她語速比往常快了許多,仿佛想以此證明自己所言非虛。
“好就好。”
陳青安搭在方向盤上的指節屈起又舒展,好幾回,然後依稀笑了聲:“別急。你覺得好,我當然開心。”
她不願說便不說吧。
紅綠燈倒計時的數字鮮明躍動。
3,2,1,車流重新湧動起來。
陳青安以為鐘盈準備就此安靜下去,沒想到,她忽然很緩地出聲了。
“其實我小時候有兩個願望。可惜都挺大逆不道的。”
“第一個,我總在想要是大姨是我媽媽,姨父是我爸爸就好了,這樣我就不是沒人要的小朋友了。”
“第二個,”她噗的一聲笑:“第二個我說出來,怕你會懷疑自己到底娶了個什麽樣的女人。”
鐘盈說這話時,街邊的流燈映在她側臉。
那種溫柔又厭世的璀璨,美到讓人想把她從天上拖下來。
“這真的是個很陰暗的想法,真的,”鐘盈再三強調:“有時候我就在想,哪怕他們是被外面誘.惑勾的不歸家,或者是在外面沒幹好事兒游蕩的那種人也好啊。”
“至少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讨厭他們,可惜你看。”
不行诶。
真不是鐘盈自苦。
只是她有多崇仰他們的人品學識,崇仰他們健康所系性命相托的堅守,心裏就有多矛盾。
這通說完,鐘盈心裏倒一松。有種把垃圾全倒出去,換了新鮮空氣的舒服。
可陳青安,诶,她是不明白陳青安這表情怎麽比她還落魄。
“行啦。”
鐘盈沒心沒肺笑起來,有點自嘲的意味:“說說而已的,我這個明城失業人口,現在哪有空傷春悲秋?”
陳青安低低嗯了聲,可靠又沉靜,繼續把車往家開。
多的一句話都沒。
其實鐘盈很想調侃他,青安你是心疼了麽。
可又沒敢問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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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後。
鐘盈洗漱完,穿着睡衣散着微濕的頭發,坐回書房燈下。
關于失業和再就業的問題,她真不是說說而已的。
從金融行業辭出來以後,擺在面前靠譜的有兩條路。
其一,就是方才鐘轼讓她考慮的,回英國繼續深造讀博。
雖然心裏和父親有隔閡,可鐘盈到底不是小朋友了,她也願意承認父親給她提的意見,很多時候是有遠見的。
實際上,當年鐘轼就一心想讓女兒念完博士再回國,是鐘盈不肯。
原因也很簡單,數學這門學科是聰明人的游戲。
她怕自己撐不住。
高中時候,鐘盈是A level考試誤打誤撞發揮超常,才拿到了LSE數學與統計專業的offer。那會兒身邊所有人都說,LSE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夢中情校啊,不去才傻。
她自己也沒什麽特別喜歡的專業,就錄了。
可是念了之後呢,鐘盈發現自己原先的那點小聰明完全不夠用。
數學系的華人同胞大神,簡直逆天到讓她懷疑自己的種族天賦。認真拼命學了四年,拿了個不難看的honor degree之後,鐘盈只有一個想法——
愛誰誰,這書反正她是念夠了。
她掐着時間給鐘轼打電話,說她不想讀博,想工作了。
甚至還搬出陳青安,說自己不想異國戀之類的話了。
“女兒,”鐘轼只是嘆氣,耐心做了她好久工作:“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你是覺得爸爸在三甲醫院這種人均博士的地方,自然唯學歷論。可你沒工作過,沒參加過招聘,你不知道一個海歸名校博士有多少含金量,完全和碩士是一個天一個地。”
她不是沒聽進去,而是太知道這份含金量的背後,要用多少個不眠不休、不斷自我否定到崩潰的夜晚來換。
“爸,”鐘盈心裏酸酸的,在電話裏很沒底氣地聲音漸悄:“可我……我真不是做科研的那塊材料。”
鐘轼聽見,劈頭蓋臉便反駁她:“你怎麽可能不是呢?!我和你媽媽——”
說到這,鐘轼大概也意識到不妥,停下了。
電話裏空蕩蕩的,只餘電流清晰的回響。
那一瞬,鐘盈臉燥的通紅。
應該是她那點膚淺的自尊心,被一把燒了的火光吧。
可現在回過頭看,尤其是經歷過工作的摔打磋磨後回頭看,念書時候的愁都是閑愁。
說不定她可以撐住的。
何況這個博士也真的很值錢。
說鐘盈此時沒有一點心動是假。
還沒等她細想Plan B第二種可能,陳青安就過來了。
她和陳青安的工作性質決定,即使是回到家,也免不了要繼續學習查資料寫論文。
還好,這間敞開式的書房格外大,布置的時候,陳青安還買了個很寬闊舒适的沙發椅,足夠并肩坐兩個人,各自伏案工作。
可以說這是除了……床.上,鐘盈認為和陳青安交流最多、氣氛最溫馨的地方。
“想什麽呢?”
陳青安把新洗的櫻桃推過來,溫和關切道:“臉都紅了。”
“啊。”
因為的确想了什麽,鐘盈想都沒想,就用手背去貼臉頰的溫度,結果發現陳青安笑意漸深:“盈盈,你到底想什麽了。”
想不通,這人怎麽洗了個澡,就又從沉默變妖孽了。
鐘盈随口道:“我在想,你怎麽洗個澡快比我時間還長了。”
“怎麽,”陳青安慢了慢看着她,嗓音慵懶拖着調,笑容也玩味:“你連我的車也要開了?”
你連我的車也要開了?
不就洗個澡……開什麽車了她……
鐘盈先是懵懂,想通的那一瞬,柔白的面色唰的飛紅:“陳青安你混蛋!”
“話是你自己說的,我怎麽就又混蛋了。”
陳青安說:“既然罵都罵了,有的事情我就幹脆問清楚了啊。”
“你好歹也是個百萬粉絲的KOL,我翻了好久,你怎麽連個電動牙刷廣告都沒接到?你說說,你對得起你老公我麽。”
鐘盈不僅是個美妝KOL,還屬于遠古神級那批,早就飛升了,不用刻意做數據轉贊評,高枕無憂的那種。
她之所以敢裸.辭,絕不是因為老爸或者老公。
是因為雖然全靠做KOL不是長久之計,但就這段空窗期而言,完全可以滿足她的生活,作為避險手段就夠了。
陳青安說的也沒錯。
在電動牙刷推廣基本已經遍布各領域的情況下,鐘盈一點邊不沾,是挺神奇的。
鐘盈細細擰起眉:“我一直很愛惜羽毛的好不好。”
“還有,你這個人真是邏輯怪胎。明明就是因為我老公是牙醫,我才不想接,總覺得怪怪的……”
……什麽我老公。
給這厮套進去,忘換人稱了!
她正恨恨,就見陳青安往後一靠,輕松道:“乖。想接就找個靠譜的,大膽的接。”
“巴氏刷牙法每天自己操作太麻煩,我不也用電動的。”
鐘盈面無表情:“噢。”
陳青安覺得好笑,忍不住按着肩一抱,讓她躺在自己懷裏,一起倒在沙發上。
深夜的家裏。
他衣領微敞,散漫又溫柔:“最別扭的就是你。一個電動牙刷有什麽的,你又不是推廣了什麽奇奇怪怪的電動小玩具。”
鐘盈慢了一秒反應過來,不可置信:“!!陳青安!”
你你你也是個知識分子啊。
陳青安眼帶笑意辯解,抱着人貼在耳畔說,是人都有欲.望這有什麽好丢人的之類的混賬話。
“嘶,你屬貓的麽怎麽又抓我。”
“你活該!”
然後四目相對,似是有火光一閃般,溫柔至極的吻就落了下來。
今時不同往日。
昏昏沉沉中,鐘盈問自己。
去英國,兩地分居,你舍得麽。
作者有話要說: 我這個人寫校園文很少開黃.腔,但這種少年夫妻怎麽不開(。
未成年人自己捂好眼睛喔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月亮彎彎之時 2瓶;琚年 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