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仿佛剛剛的溫.存癡纏從沒存在過,周圍的空氣都被凍住,寂靜到令人坐立難安。
客廳的落地玻璃窗灑了一地月色進來,遠處建築物尖頂的燈光也星星點點閃爍。
佳節将至,明城哪會缺熱鬧。
陳青安閉了閉眼,想起許多舊事,又忍不住自嘲。
那年陳青安二十三歲,口腔八年制博士,□□到大六。
他原本以為,那天只是個乏味而普通的夏日午後。不過是組會開完,又被餘沉派去科教處領資料。
他到醫學部時,大廳豎着歡迎指路的水牌,東報告廳門前也搭着簽到的長臺。
這情景在醫學部見怪不怪——肯定又是哪位教授來做報告。
科教處的門半掩着,陳青安輕敲了門推進去時,裏面只坐了位值班的學生幹部,餘沉要他找的那位老師不在。
“李老師剛也去聽報告了。”
學生幹部告訴他,表情惋惜:“畢竟是鐘轼大神的報告,誰不想去蹭蹭仙氣,我猜李老師一時半會也不會出來,要不你過會兒再來?”
原來做報告的是骨科的鐘轼大神,就連他們這群學口腔的也都久仰這位的姓名,怪不得。
陳青安點頭謝過他,也就出去了。
下午三點,不上不下的時間。他還沒想好去哪等,只好漫無目的,沿着向陽的走廊往前踱。
往前離報告廳後門越來越近,裏面氣氛熱烈,起伏的掌聲和演講聲也隐約飄出來些。
他忍不住凝神聽了幾句。再擡眼的時候,他忽的發現——
走廊的盡頭正好是東報告廳的後門,那兒有一連排的格窗,夏日午後豐沛的天光柔曼如紗般,紛紛進來。
有個少女滿身陽光,站在那。
光束底下有細小的灰塵飛舞。
她穿着淡藍的裙子,天鵝頸修長,側臉安靜,就像油畫裏被稱頌的少女。
那個瞬間,周遭靜的發慌。
陳青安只聽見風聲洞穿自己的身體。
他很想走到她面前,可又自慚形穢般,不敢有一絲驚擾到她。
最後他竟然只會入了魔似的落荒而逃。
再回到科教處時,值班的學生幹部看見他面色薄紅,神色也怔忪,到底是學醫的,很忍不住關心:“……那個,同學你沒事吧?李老師她暫時可能真回不來……”
話音一落,陳青安又丢下聲謝,跑了。
“诶诶——你?”
眼前這人在醫學部甚至全校都是出了名的高顏值,可沒聽說他腦袋有問題啊……真腦袋有問題又怎麽會出現在這。
學生幹部表示費解。
不行。
陳青安被他從未有過,更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支配着。
他要找到她。
等他再回到那時,一地的陽光還在,報告廳的門口依然會傳來人聲。
可少女的身影消失無蹤。
仿佛他只是闖入了一場夢般。
那天,他在那道長長的環形走廊徘徊了很久,直到快散場的時候,被魏微拉住了。
魏微是出了名的學霸,臨八大神,此時一臉焦急的問:“青青青安!你有沒有在報告廳這兒看到一個女孩子,就特漂亮的那種!啊完了完了……”
魏微一拍腦門,哭喪着臉往回走:“那是我老板的千金。我老板在裏面作報告,特地讓我給她帶個話,讓女兒等他結束,送她去機場,我給忘了,我居然給忘了!”
“……她去哪兒?”
“人家回英國上學,今晚的飛機。”
陳青安漸漸明白過來,這個下午就是他這一生所謂在劫難逃的序章。
後來他聽說,鐘盈是有一個戀人未滿,但基本認定彼此的暧昧對象的。
那人在美國,是她的高中同學。家境富裕藤校在讀,人也陽光俊俏。
知道的那天,他把王路陽喊出去,喝了一晚上酒,醉倒也不至于,但也失魂落魄。
再後來,當他知道那個人已經被鐘盈徹底了斷的時候,他承認自己輾轉反側,欣喜若狂了一整晚。
當然了,他也承認。
這其中的的确确有他和他兄長的一點手腕——可他沒有違背任何道德和法律,他問心無愧。
再再後來,他費盡心思,終于有資格可以抱她,擁有了她。
陳青安那時候想啊,他這一生也就這樣了。
做個好醫生,做個好丈夫。
他甚至不奢求鐘盈也這樣愛他——只需要等他們都垂垂老矣白發蒼蒼,回首此生的時候,她不後悔嫁給過他,就已經很值得。
事實上,兄長淳安早就提醒過他:依鐘盈冷淡随性的性格,錦詞你可以讓她嫁給你,但千萬別幻想一紙婚姻就能綁得住她。
他當然知道。可那晚見到她眼中的落寞後,陳青安說是去洗澡,實際上獨自靠在門邊想了很久。
她從別人那裏沒有得到的東西,他要怎麽樣才能補給她。
一時之間,他找不到答案。
所以就算她總是往後退,他也一再縱容,舍不得她為難。
可等來的卻是這樣。
不是他不肯成全,但凡鐘盈能給他一星半點安全感,他都願意拱手送她去。
可現在……
現在他只想牢牢抓住她,不要再像初初見面時那樣一去無蹤。
哪怕要用一點小小的手腕。
他也想讓鐘盈嘗一嘗被吊在空中,若即若離的滋味。
于是,他打破了這片沉寂。
陳青安笑了下,問:“想好了嗎?”
見鐘盈搖頭,他握住她單薄纖細的肩,以一種保護性的姿勢,語氣也溫和明朗:“沒關系,想好了就去吧。”
想好了就去吧。
鐘盈被這句話鎮住,怔怔退了步。
她是真的,只是征詢地在問。鐘盈也明白結婚就是結婚了,和對方的時間表互相配合,也是理所應當。
換位思考,就算是她這麽飄忽的人,假如哪天陳青安突然告訴她自己要出國,她也絕對不會立即就能接受。
總要聽聽理由啊。
鐘盈臉上泛起滾燙的溫度,手心卻冰涼。又聽見陳青安說了聲“準備材料需要幫忙可以說一聲”,轉身就進了書房。
沒有一點挽留。
——他根本就不在乎。
##
第二天,國慶假期的首日。
聽說高速已經堵成了大型停車場,可這和鐘盈沒什麽關系,她一覺醒過來,已經将近中午。
雙人床,只有她獨占一邊,身旁的人早就不見蹤影。
口腔醫院照常開診,因為後面幾天有出行計劃,陳青安和王路陽調了班,換作今天上門診。
不在也好。
睡的迷迷蒙蒙,人臉識別的時候鐘盈沒拿穩,手機哐當一聲砸在她鼻梁上,又酸又痛,她更郁悶了。
要是以為昨晚鐘盈和陳青安鬧別扭,吵了架,那就錯了。
鐘盈心想,人家根本不在乎,自己要是酸溜溜的在乎了,別扭了,那豈不是傻透了?
越是如此,她對陳青安越是一如以往的清淡溫柔。
切,她才不要輸。
鐘盈一取消飛行模式,微信振動振的手都麻,十七八條都是群消息。
刷消息的是一個名為“晉西北鐵三角”的群。
許逢光:“鐘盈!都幾點了還不起?趕緊的,出來接駕啊。”
後面附加了個明城國際機場的定位。
姚雪風:“人家是擁有X生活的少婦,你可以尊重一下嗎朋友?”
許逢光丢了個表情包:“來打我啊我有醫保.jpg”
空手套圖滋味美妙。鐘盈先暗搓搓存好了圖,這才神不知鬼不覺出聲:“許逢光你有個鬼的醫保?你回國工作過嘛?你為祖國母親添磚加瓦過嘛?”
許逢光:“……”
再清冷系的美人,在發小基友面前,也不可能保留偶像包袱。
鐘盈和姚雪風許逢光之間的友誼,可以追溯到二十年前,他們都還是幼兒園小朋友的時候。
那年代,人和單位、和同事的聯系是很密切的。
學校有家屬樓,醫院有職工樓,過的是同行聚居一個小區的生活。一附院還算關心職工,不少醫生護士的孩子幼兒園和小學低年級放學後,實在沒人管,可以丢到老樓的工會活動室寫作業,等家長忙完,再自己去認領。
他們仨就是這麽認識的。
幼兒園小學初高中這麽一路升上去,念了多少年書,就做了多少年同學。一起玩過鬧過,哭過笑過。
後來,他們又一起去了英國。
鐘盈在倫敦,姚雪風卡迪夫,許逢光愛丁堡。
可以說,用多少矯情的詞形容這段友誼,鐘盈都不覺得過分。
“晚上出來喝一杯嗎?”
鐘盈平鋪直敘地說:“我不開心,想喝。”
許逢光:“?”
姚雪風:“?”
“就說約不約吧。”
兩人異口同聲:“約。”
##
鐘盈磨磨蹭蹭化好妝,換好衣服時,已經将近五點。
——反正陳青安不會那麽早下班到家。
沒想到她一出門,電梯正向上運行,送來的就是陳青安。
視線在半空相撞,兩人各自匆匆別開了臉。
“我走了啊。”
鐘盈拎着包包從他肩側越過,輕飄飄的語氣。
“等等,”陳青安握住她手腕,視線從上掃到下,沉默了一瞬:“……你就穿這樣去?”
“我穿什麽樣了?”
鐘盈勾着唇角,反問他:“不純嘛?”
微風藍的裙子都長至膝下了,這V領開的也正好,通勤穿都沒問題。
她嫌乏味,還特意配了閃閃的首飾和鑽扣高跟鞋,增添點存在感。
陳青安在心底嘆氣,摁了電梯:“走吧,我送你去。”
“不用你送,你歇歇吧——不對,今天怎麽這麽早?”
“假日門診上半天,”電梯一到,陳青安環着腰把人帶進去,不由分說:“不要我送?酒駕可是違法犯罪行為。”
“幹什麽,”鐘盈沒好氣:“我可以打車。”
“打車?”
陳青安揚起眉,笑容淡淡:“盈盈,你在和我鬧什麽別扭嗎?”
“誰……誰和你鬧別扭了?”
鐘盈反正抵死不會承認。
宛如只被踩了尾巴的貓咪,她板起臉:“搞快點,送我到臨園路。”
##
從她和陳青安住的地方到臨園路,也是從明城最發達的新區往老城的必經之路。平時快速路最多不過二十分鐘的車程,假期被熱情出游的私家車,堵的水洩不通。
一路龜速爬行,也急不來,好不容易還剩最後一個紅綠燈,鐘盈拉下車載化妝鏡,坐直身慢悠悠開始補塗口紅。
她對色調協調向來是有追求的。
這樣清冷又純淨的藍裙子,本來就帶一點所謂綠茶氣質。假如配合過度明豔的妝容,反倒就沒那麽帶感了。
總是張揚嬌媚也沒意思,偶爾也想裝裝純。
鐘盈對鏡抿了抿,新塗的唇色勻開來,水潤清透,飽滿如一顆新鮮多汁的草莓。
她心情正松快,就聽見陳青安又用長輩般的語調,試圖溫和感化她:“晚上冷,帶件外套吧。”
晚上冷?
明城的秋老虎一向厲害,十月初穿短裙的女生仍舊一抓一把。
陳青安存了什麽心思,她隐約能猜到點,但偏就不想順着他。
車駛過第一個路口時,鐘盈說:“诶就下個路口,打個雙跳,把我丢下吧。”
鐘盈傾身去開車門時,動作一緩,似乎想起她的丈夫還在等他回答。
“青安。”
她回過頭,沖他嫣然一笑,語氣絲柔:“那種地方怎麽會冷呢。”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可能會修文,打攪大家見諒,這章發20個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