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整個包間都沉寂了一會兒。

有王路陽這樣知情的, 也有沈濛她們這群真不知道的, 總之各有各的念想。

反而陳青安這個明晃晃甩了個驚天包袱出來的人, 倒是唇邊帶笑, 氣定神閑。

作為導師,餘沉總是嘆惋的。

要說從前有沒有人知道這事兒,當然有, 還不少。因為陳青安婚結的頗為低調, 知道的大多是醫院裏中層幹部往上, 對他一個年輕醫生,犯不着有什麽想法。

如今就不一樣了。

他自己挑明白了,在年輕人存在競争關系的圈子裏一旦傳開,能惹來多少麻煩, 付出多少額外努力才能立身, 餘沉都能想象出來。

還真是個癡情種。

這個陳青安,是唯恐別人不知道他倚仗岳父, 敬畏岳父, 所以千萬別來打他什麽主意。

餘沉能想通這環, 鐘盈雖然純了點, 但莊淩來的這麽巧, 她猜不到是陳青安動的手腳才怪。

左邊是師兄,右邊是丈夫,鐘盈一時之間居然不知道去問誰好。似是看出了她的糾結,莊淩點頭跟餘沉招呼了聲,就把師妹給拎出去了。

包間外的走廊。

莊淩橫眉冷對:“我就不懂了, 你和他吵架,波及到我幹什麽?我哪兒得罪你了?”

鐘盈垂着臉,含含糊糊說了句什麽,莊淩硬是一個字沒聽清,壓着的嗓音也更冷了:“……你說什麽?”

“——師兄,師兄,這不成。”

誰知道,這時候陳青安也從包間裏鑽出來,被莊淩那神色吓的眉心一跳,護的厲害:“她還小呢,多少有點小姑娘脾氣,您要罵,罵我。”

“你!”

莊淩被氣的不輕,目光如電,直直盯着陳青安:“你以為我沒話問你嗎?一個個來,誰也跑不了。”

陳青安心裏咯噔一聲響。

直覺告訴他,不妙。

兩個男人視線在空中一撞,默不作聲達成共識。陳青安扶了鐘盈的腰一下,告訴她沒關系的,然後自己就走遠了點,把場地留給他們兄妹倆。

“師兄,你就別無差別攻擊了。”

鐘盈以為莊淩遷怒到陳青安身上,溫吞吞說:“……我是怕你幫着我爸,所以才……才不敢回的。”

莊淩拼命壓制住那種瘋狂想敲師妹腦袋的沖動,“你從哪看出來的我幫着他的?那我早打電話給你了,你以為真要找你,你不回微信我就找不到了?”

“……那你跟他那麽好。”鐘盈嗫喏。

“糊塗!”

莊淩斥道:“他是我恩師,是你父親,我們平時尊重他那是理所應當的。這回他不肯說,但顧老師跟你師姐說了個大概,我看就是他的錯,我為什麽要幫着他?”

……什麽?

鐘盈眼神唰的一亮,擡起臉:“師兄,你……怎麽幫着我呀。”

莊淩看着她,倒被她純真嬌媚的樣子給哄笑了:“我平時對你也不差吧。”

鐘盈立即狂點頭:“超好的。”

講實話,莊淩對鐘盈是真的好。

其實從年輕時起,莊淩就一直想要個軟萌可愛的小女兒。

只可惜,新婚第一年,妻子肖敏念初三的侄子忽然因為連續性的手抖拿不穩筆,去腦科醫院排查後,确診了肝豆狀核變.性。

這是一種寫在家族遺傳史裏的罕見病,沒有任何特效藥。

以患者銅代謝障礙為主要表現。說白了,就是患病者吃進去的任何含銅的食物,都不可能通過身體自主排出,而是只能靠終身定期的排銅藥物治療。

雖然病程較為緩慢,但遷延終生,而且會引起肝髒和腦部不可逆的損害。

他和肖敏一個學醫,一個學護理。就是因為太明白遺傳病的可怕,誰都不敢、更不願賭一把。

莊淩永遠能記得,那天晚上妻子冰着臉,主動向他提出離婚的情形。

他只是沉默着,一把将妻子按進懷裏。

聽見她抽泣着顫抖,莊淩心中也痛的發抖,強忍着寬慰妻子:敏敏,自古世事難兩全。你我念書工作戀愛一路順風順水,總不可能哪裏都沒有坎兒吧。

這道坎,既然注定越不過去,那我們換一道就是。你知道不養小朋友,人生會多出多少時間嗎?我們大可以花這時間多陪陪彼此,也做點有用的事。

後來,除了忙工作科研帶學生外,莊淩和肖敏所有的關愛幾乎都投注在鐘盈身上。

之前鐘盈還在國外飄着的時候,雖然師兄師姐從不說什麽,可每次她放假回國,這兩位抽空帶着她到處消遣,就是以這種方式告訴她,國內生活多繁華多彩啊,千萬別不回來。

說起來,就連第一次見陳青安,也是肖敏帶着她去的。

因為知道莊淩和肖敏對她的好,鐘盈在他們面前,從來都是乖乖的,哪裏有過這種故意不回微信的時候。

莊淩想想也心軟了,“盈盈,這件事上要說你唯一有錯的地方,就在于你把他給慣壞了。”

“你太乖了,也太安靜了。老師呢,他就以為你不要他操心,不用他好好履行做父親的職責,也照樣過得好。他又忙的腳不沾地,能省事當然就省着過去了。”

“我也發現了。”

鐘盈點點頭表示贊同,有氣無力吐槽:“都說撒嬌女人最好命,難道做女兒也逃不開這個藩籬嗎?”

“這都什麽歪理邪說。”

莊淩一聽樂了,淡淡瞥着她:“行了,這事兒你別管了。你老公惹你生氣怎麽哄你,你爸也該怎麽哄你,他要找麻煩讓他來找我的。”

“……真的可以嗎?”鐘盈眨了眨眼,她老爸還是很有脾氣的耶。

“真的可以。”

莊淩一拍她肩,宛如高中時代一個個找犯錯學生談話的嚴肅班主任:“你結束了,去把你老公給我喊過來。”

鐘盈:“……”

也只敢默默從命。

莊淩的确是個狠角色。

他上來就問陳青安:“你和我師妹第一次見面,到底是什麽時候?”

陳青安笑容溫潤:“這點多虧師姐,要不是那年暑假,她帶——”

話至一半,就被莊淩過分安靜清晰的語氣截住了:

“我上周做了臺疑難手術,很成功。患者的丈夫跟我說,他是嘉彙廣場的招商經理,青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個商業廣場是你家的産業吧?”

陳青安唇邊那抹氣定神閑的笑,終于在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莊淩說着,語氣愈發陰柔:“我當然不肯要他的謝禮,不過留心多聽了一會兒,聽他告訴我了一個步步為營、處心積慮的愛情故事。”

空氣都仿佛凝滞了幾秒。

此時站在不遠處的鐘盈完全想象不到,這短短五分鐘,她的師兄和丈夫究竟說了些什麽,或者說關于她的什麽。

而且,陳青安居然說服了莊淩,讓他就像毫不知情一樣,繼續緘默。

最後莊淩臨走前,特意跑過來,摸了摸師妹的頭。

莊淩說:“好好過。有什麽想要的想做的想達到的,就跟你老公講,讓他給你辦。”

“诶?”

鐘盈細細擰起眉,抗議:“師兄,一般說這話的人,不都應該把這活兒攬給自己嗎?”

“我啊?”

莊淩一指自己,笑容似嘲諷又似感慨:“所謂能者多勞,比不了,我可不敢逞他陳醫生的強。”

師妹啊師妹,你的段位階乘出來都未必有你老公高,他還要你護着?

他不去為禍一方我就謝天謝地了。

莊淩走後,鐘盈忍不住上下打量起陳青安,猶疑問:“……你和我師兄說什麽了?”

“一點往事。”

“什麽往事?”

陳青安雲淡風輕:“上學時候的。”

鐘盈不明就裏,還以為他們在說醫學部時代的故事,自然就不多問了。

陳青安扶着她腰,往回包間的方向走。

十月底的天氣,那手心滾燙還隐約浮着細汗,鐘盈更疑惑了:“……你沒事吧?有這麽熱嗎?”

“沒事。”

他忽的俯身湊近,似吻非吻流連在她臉側,含笑低低說了句什麽。

然後,手心滾燙的變成了兩個人。

##

鐘盈原本以為,今晚對她來說,還是比較成功的。

等她和陳青安回去,餘沉已經順水推舟和馮師姐談好了,以後蘇妤歸她帶,換了另外位師弟給陳青安。

存在感和好感度也刷滿了。

但是吧,這個鄭爍……

鐘盈一個腦袋恨不得變成兩個大。

因為實在不知道喊她什麽,在鄭爍那兒,鐘盈華麗麗從“你”升格成了“您”,開口閉口都是“您怎樣”、“您如何”,害的後半場鐘盈連自己倒可樂的機會都沒有。

只可惜南方的暴雨最玄妙之處就在于,一年四季她都可以随機循環播放,突如其來

結束散場時,已經将近十點。整個飯店這一連排,都是民國建築改造的,有很長的一道連廊屋檐。

鐘盈出來時就看見,屋檐下擠擠挨挨,站滿了人。

一場秋雨一場寒。

他們也出去,聽見人群裏讨論不斷:“您前面還有一百三十人等待排隊打車。”

“啊……那要等到猴年馬月?”

今晚這雨又急又密,連成線落下來,又把地面上彙成的細流砸的坑坑窪窪。

鐘盈看這情況,忍不住說:“要不我們也排隊打個車吧,這雨……天知道什麽時候會停。”

陳青安的車停在對面的明大,現在過去取,肯定淋的透心涼。

還沒聽到回答,帶着體溫的風衣就落到鐘盈肩上,把她整個人裹住。

“幹什麽呀,我不用。”

“不許推。”

單薄深藍襯衣顯得陳青安分外清瘦英朗,他低頭替她束好風紀扣,遮住一片經不住風的柔白頸項。

“穿好。有種冷叫你老公覺得你冷。”

“你別鬧了,”鐘盈臉熱:“你老師還有同門都在看着呢。”

“也行,那你在這等我。”

“……等什麽?”

“我去取車,”陳青安側身,就往臺階下走:“你在這等我。真打車我們怕是要等到明天。”

鐘盈慌的一把揪住了他:“你瘋啦!這麽大的雨。”

“這才哪到哪?”

陳青安輕笑了聲:“以前我們高中那會兒,比這個大多了的雨,照樣打籃球。”

鐘盈抱着他的手不松,“青安,不行。”

“好了,聽話。”

這次陳青安真準備抽身,卻想不到鐘盈真倔強不放,抱着他喃喃:“……老公,我不要。”

不要你為了我淋成那樣。

陳青安這個瞬間,心裏真跟炸開了一樣。

要不是真不能讓她吹風淋雨,這時候鐘盈說什麽,他怕是都沒有一絲反抗的能力。

“盈盈,我今年二十九歲了,不是十九歲。”

他攏了攏她的長發,溫柔笑着說:“你知道嗎,在這個年紀,我不會再覺得和你在屋檐下躲雨很浪漫,我更希望我能為你遮風擋雨。或者說,我一定要能為你遮風擋雨。”

……天哪。

鐘盈生生被他這段話說的怔住了。

手一松,陳青安的身影轉眼就沒入了漫天大雨裏。

別說是她,連餘沉和沒走掉的幾個同門都看呆了。

先是誰也沒從這個總是溫潤波瀾不驚的陳師兄臉上,看到過這樣柔和眷戀的神采,再……再這麽大的雨,就為了不讓妻子淋雨,他這這。

鄭爍說: “以前我總聽他們八卦,說大老板的千金是大大大美人,只可惜英年早婚,嫁了個家裏很有錢的同行。我天,怪不得能做大老板的東床快婿,你這師兄還真是……”

“相信我,他平時絕對不是這樣的。”沈濛語氣也很迷幻。

直到上了車,一一順路把餘沉和同門們帶到安全的地方,鐘盈還沒緩過神來。

很長的120秒的紅綠燈。

雨點在陳青安的襯衣上洇開,染成大塊更深的藍色,就連領口也不能幸免,被淋了個透徹。鐘盈忍不住傾過身,替他去擦臉上的雨水濕氣。

一時之間。

急雨打在擋風玻璃,雨刮器滑動,發動機的轟鳴,盡數作響着,只有他們安靜。

見陳青安視線灼灼望過來,鐘盈握面紙的手忽然有點抖。

他還偏自己低頭湊近了些,就上他的手。

城市霓虹,街道雨夜的流光,還有她不敢看的熱烈都映在他漆黑眼中,細碎蕩漾着閃爍。

這、這真不行。

鐘盈手懸在半空,只想往回縮,卻倏然被他一把握住了。

那樣近的距離,晦暗不明的雨夜。

她看見陳青安喉結緩緩一滾,然後熟悉溫熱的氣息就覆上來,絞纏着她。

鐘盈偏過臉退讓:“別……回去再……”

陳青安低低笑着,那肯聽,往後反按住她的手,滾燙地吻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半夜系統又抽了!這真不怪我,死活進不了後臺更新不了,折騰到兩點才ok

最後這一鏡,我又把他寫的這麽欲怎麽回事!對陳青安來說,這就真的是熱烈執着,帶一點悲傷的愛啊QAQ

那、那個,我認為加更的作者值得擁有一些評論,不是嗎?(不許說不夠看。

下一更周四晚上,盡量早點繼續多更。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我是李憨憨的小媳婦 2瓶;牧野、霧裏彌森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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