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梁致要回國了。

這則消息難免還是在鐘盈心裏翻起波瀾。

從機場回到市區, 鐘盈索性沒回家, 約了姚雪風去吃火鍋。

她們去的那家火鍋是明城出名的熱門店鋪。若非工作日的中午, 到的又早, 平時真不知道要等多久的位。

秋意漸濃的天氣裏,火鍋咕嘟嘟冒着香辣熱氣,向四周飄散, 把鐘盈和姚雪風的臉也蒸的微微泛紅。

火熱又有生氣。

格外适合敞開談天的環境, 跟鐘盈在一起, 姚雪風也不用迂回,撈起一筷酥肉說:“……我是昨天半夜睡不着,純屬無聊,就挂vpn到ins上瞅一眼, 然後就刷到他發了回程航班信息的截圖。後來我又急急忙忙跑去問逢光, 他說他影影綽綽在同學群裏也聽說了,的确是這樣, 這次梁致是要徹底回國了。诶對了, 你要看那個截圖嗎?”

“我不看。”

鐘盈喝了口豆奶, 表情淡靜:“我都結婚了, 他從哪來到哪去和我有什麽關系。”

“這我信, 咳咳咳,”姚雪風被花椒麻了一下,含淚猛點頭:“盈盈,說實在話,以你這張臉要是再搭載個稍微綠茶點的性格, 那絕對可以幹出一番大事業,你就是太省事兒了。”

“不是,” 這到底是褒是貶,鐘盈失笑:“別人不知道當年是怎麽回事,你還能不知道嗎?我又不是拖泥帶水的人。”

“對呀!”

姚雪風強調:“我就是太了解你了,所以才要早點告訴你,讓你心裏有個底。他對你可是賊心不死,而且男人嘛,真的挺容易自作多情的……”

說到這,兩人很有默契的,沒好氣朝一邊撇了撇嘴。

還真是。

而且還有一群,文藝片看多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同學們。

鐘盈和梁致的開始,就是個俗套到不能更俗套的青春校園片。

只可惜最後從象牙塔的高空墜落,摔的粉身碎骨。

高中時代的鐘盈,早已經是附中國際部響當當的美人。

國際部這種家境普遍浮誇的地方,學生也是性格張揚的多。

似她這種朦胧嬌媚的冰美人,更是尤為引人關注追捧。梁致是其中一個,也是最優秀閃光的那個。

雖然說是兩種升學路線,但國際部的中考分數線比本部低一些,也是無可辯駁的。而梁致是領了獎學金,以遠高于本部實驗班的分數,高分招錄進來的。

目的也很明确,非一流常青藤名校商科不念。

國際部的學生活動尤其多,這位成績拔尖特長廣泛,性格裏帶點張揚桀骜,偏偏人還很俊俏的梁致,自然惹了許多女生芳心暗許。

他一概不理,挑着眉,笑眯眯拒絕了個幹淨。

直到有天傍晚,梁致見到上完藝術課,抱着書從琴房安靜出來的鐘盈,就在那個瞬間電光火石般,被震的五迷三道。

鐘盈好追嗎?

答案當然是不,非常不好追。

一開始,但凡能用來追女生的伎倆,梁致都用了個遍,鐘盈最多是對他微微笑,張口閉口也只是“同學”,連若即若離吊着他都不屑。

可越是這樣,梁致陷的就越深。

國際部英美澳加各個班都有,鐘盈學的是留學英國的A level,梁致學的是去美國的IB課程,只有選修課能選進一個課堂,他當然不肯放過。

整整三年。

舉行畢業舞會的夏夜,鐘盈終于說選他當舞伴的時候,梁致當真有種得見東方之既白的光明敞亮。

講實話,對鐘盈來說,很多東西時過境遷以後,方能想的明白。

比如梁致,後來她也問過自己,當年是為什麽動心的呢。

大概是她喜歡過、欣賞過梁致身上那股永遠不服輸,永遠想做第一名的少年意氣,而且他還敢把這種渴望大大方方說出來。

贏就贏得漂亮,輸也輸得起。笑着乖乖認個慫,約好下次再來過。

當然也因為少年的滿腔熱情真心,又是一等一的長相條件,鐘盈看在眼裏,怎麽可能全然心如止水。

只是在這方面,她還是太瞻前顧後了。

總覺得缺把火候。

就是在畢業舞會之後,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是一對了,鐘盈還是不願首肯。

其實現在鐘盈想來,或許就是因為那兩次觸及本質的争吵,她和梁致只能停留在戀人未滿的狀态。

第一次,就在畢業舞會上。

少年們西裝革履,少女裙裾翩翩,迫不及待裝扮成大人模樣。

那時候想,學校錄取了,嶄新的人生和環境也在彼岸等着去探索,光陰正好。

梁致更是當中翹楚,家中生意無憂,自己錄取了世界頂尖商學院,身邊還陪着視若女神的姑娘。

到底是少年人,看着少女淡淡嬌色的側臉,梁致被這股豪情沖昏了頭腦,和鐘盈并肩坐在花壇邊,暢想未來也許願着說些什麽,他會好好念書學知識,回來繼承家業賺錢養家,你只要負責貌美如花,開心愉快就好。

這話倒也不都怪梁致,那時候輿論就流行這個,他不過是被影響了,也引用了下,而且說的也是實話。

鐘盈的美,本來就是容易激起人征服欲和……破壞欲的那種,梁致是真恨不得金屋藏嬌,讓她只對自己一個人笑。

所以,鐘盈雖然心中不悅,到底沒有立即反駁。可梁致後面那句,實打實觸到了她的逆鱗。

鐘盈家裏的情況,梁致多少是知道一點的,他明朗笑着說:“……本來就應該是男人負責賺錢養家啊。你看,你爸爸明明都這麽厲害了,要是你媽媽早點急流勇退,回家照顧你,你也不至于這麽孤單。”

鐘盈當時聽的都怔了兩秒。

然後神色徹底淡下來,“梁致,你再有空,也不用操心我父母的事。”

“難道我爸做個好醫生是崇高理想,我媽媽想做個好護士就不是了嗎?就因為性別填的是女,不照顧兒女回歸家庭就是錯了?”

梁致極少見她冷靜鋒利的樣子,頓時被堵的啞口無言。

後來賠禮道歉了好久,才把這件事糊弄過去。

但在鐘盈這兒,她雖不至于記仇,但這篇也沒有這麽快翻過去。

直覺告訴她,梁致和她之間有太多不同。

再後來,他們各自留各自的學,一個在歐洲,一個在美國,遠隔重洋。

争端的确少了許多,鐘盈由衷感覺這樣的狀态不錯。可梁致卻越發焦急,想把關系确定下來。

就在大一那年聖誕,梁致說有人要來倫敦過聖誕,請她招待下。

結果來的是他媽媽。

鐘盈是真無奈了,在處理和長輩關系上,她既沒經驗也沒熱情。

更何況,她和梁致連正經戀愛關系都談不上,有必要見家長嗎?

那天約的下午茶,是姚雪風陪鐘盈去的。

有這樣的兒子,梁致的媽媽相貌自然是不俗的,保養也很好,整個人從上到下都透出貴婦人的端莊精致。

但她對鐘盈是親切熱情的。從交流在倫敦購物旅行的觀感,到明城初雪什麽時候落,最後談起她嫁給梁父後的境況。

大抵就是生活極盡優越,梁父有多寵夫人,自己能嫁這樣的人當真是好運氣——當然也是她自己家世清貴,從民國起就是世家。

具體哪個世家她沒說,只是端起紅茶慢悠悠抿一口,笑着問鐘盈,家裏祖上是做什麽的。

……這問題就不像是現代人會問的。

那一刻,鐘盈在心底隐約更堅定了,她在舞會上的看法。

而且,從送她去國際部念書前,鐘轼和顧秋容就提醒過她:“盈盈,爸爸媽媽就是吃技術飯的,能給你提供的條件,只能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在附中國際部那種地方,肯定是不夠看的。你那些家境很好的同學呀,想怎麽交朋友都是你的自由,但只有一點——”

“不要被迷花了眼,也別輕易談戀愛。他們很難和你是同路人,何必要試錯呢。”

面對梁致媽媽這一問,鐘盈當時也沒軟,直言道:“聽我爸說,民國那陣子,他的爺爺也就是我的太爺爺堅信教育興國,放棄生意,跑到農村去辦了私塾學校。至于我媽媽的祖父嘛,他老人家就是個普通農民,當然啦,這也沒有什麽好丢人的——”

說到這,鐘盈眼中潋滟生光:“我們中國人,神農氏的後裔,往上數誰還不是農民的孩子?至于近代,我孤陋寡聞,知道的世家不過就江南錢氏那麽幾個,不好和阿姨談這個話題。”

這席話撂完,後面說再說什麽,也無濟于事了。

就是一場失敗至極的會面。

甚至那天結束後,鐘盈想起梁致媽媽處處打量、時時暗示的語氣,心裏火氣叢生,恨不得當場就和梁致斷了拉倒。

可整整三年青春。

回憶起來,那些純粹美好的時光裏,是有好多他的影子的。

哪會這麽容易割舍。

争執,和好,平淡浪漫。

不停循環往複。

大一就這麽過完。

鐘盈不想再這麽下去了。原想等暑假回國,和梁致見到面說開了,不管結局是好是壞,她都可以接受。

沒料到的是,梁致不回國。

那段時間臨近期末,即便忙的快升仙,鐘盈還是漸漸發覺出了梁致情緒不對,她關心了幾次,他不肯說,也就罷了。

這次,鐘盈又問他他為什麽不回國。

梁致說參加了夏校。

鐘盈當然不信,但也不想戳穿。回國的生活多姿多彩,有他沒他,她都照樣過。

一切按部就班。

可再回英國念書,聖誕節前,鐘盈忽然接到鐘轼一個電話。

他語氣很沉也很急促,催她買高價票,也要回趟國。

向來沉穩堅毅的老爸哪有過這種時候,完全猜不到怎麽了,鐘盈自然吓的第一時間就趕回來。

那天到家後,已經将近晚上十一點了。

客廳燈火通明。

鐘轼的風格一如既往,甚至更兇,不容置疑道:“盈盈,你趕緊和那個什麽梁致,給我徹底斷了,以後不許來往了!那個混賬東西……”

鐘盈啊了聲喃喃,問他為什麽。

鐘轼告訴她:早在今年五月,梁家的生意就徹底崩了,合夥人卷款逃跑,欠了銀行欠了別人很多債,梁父也被法院列入了被執行人名單。

鐘盈再怎麽樣,那時也只是個純如白紙的小姑娘。

就算原來對梁致有多少失望,可眼見他從天之驕子一朝猝然跌落塵泥,個中痛苦可想而知。

她……她這時候,怎麽忍心說分開,也不可能說出口。

所以啊,這還不算完。

鐘轼把手機丢給鐘盈,屏幕亮起,是一張ins截圖。

畫面裏坐在人群中的少年,是梁致沒錯。可那眉眼雖依舊,卻泛着極不正常,頹唐又熱烈的神采。

還是在夜場。

鐘盈心底忽的滋生出一種不妙的猜測。

她猛的擡臉看向父親,鐘轼似乎就在等在這一刻,他怒極反笑:“……我的傻女兒啊,你知道桌上那是什麽嗎!這玩意兒國內現在還很少流出來,認識的人少,可騙不了你爸。這是笑氣!你知道笑氣是用來做什麽的嗎?”

“這是醫用麻醉劑,吸入它會産生分離效應的。正常人拿來吸,就是麻痹自己醉生夢死,你知道會産生多少後果嗎?腦損傷精神渙散,最後慢慢成.瘾,你告訴我,這和吸.毒還有多大區別?!”

“我絕不允許!”

鐘轼說着當真氣急攻心,眼眶都紅了,手也開始抖:“……我絕不允許,你和這種瘾.君子攪和在一起。盈盈,你聽爸爸的,不要犯傻好不好。”

鐘盈哪見過敬若天神的父親這樣,一個外科專家,手抖到抓不穩東西,她也慌的哽咽起來:“爸,我真不知道,我……”

在她眼裏,梁致還是就只是那個拼命想贏,陽光恣意的俊俏少年。

……怎麽會,怎麽可能。

吸笑氣這點,完完全全踩進了鐘轼的紅線。他是鐵了心,就算會讓女兒傷心,也要把現實撕開一道口子給她看。

他漸漸平複過來,又語重心長道:“我知道你一時之間很難割舍,這我也理解。可是盈盈,爸爸就問你一句:他梁致為什麽不敢告訴你,真的是忘了嗎?”

“兩個人能在一起的前提,不就是彼此坦誠嗎——他就是怕你知道了,和他斷的幹幹淨淨!比起堂堂正正喜歡你,他更在意的是能不能得到你。”

鐘轼字字雷霆:“他是有不幸,我同情他。可他也是個孬種,放任自己吸笑氣逃避現實,用隐瞞欺騙留住人,這種人他不值得你……盈盈!”

鐘盈臉燒的滾燙。

她知道,她确信爸爸說的沒錯。

後來,鐘轼生怕她不死心,說,你要是不信你開着免提,現在就打電話去問梁致,看他敢不敢認。

鐘盈真打了。

梁致聲音笑眯眯的,聽不出一絲不對,當然……也一點兒也不透露。

他到底把她當什麽。

這麽天大的事,都可以欺瞞她,以後還有什麽不能的呢。

鐘盈忍不住勾唇,對着空氣笑了笑。

徹底死心了。

拒絕了鐘轼替她了斷的念頭,她打給梁致,直截了當說了清楚。

當時梁致是在電話裏,涕淚縱橫,求過她的。

他說,她是他這灰暗人生中最後一抹光彩了。他什麽都沒有了,只有負債累累,他也想過,不能把她拖進泥潭一起,可怎麽都舍不得放手。

就如溺水之人,即使知道結果是共同沉淪,可誰又舍得松開那最後一根浮木?

“我不甘心。”

知道鐘盈的态度無可挽回後,梁致笑的凄涼又倔強:“……我永遠都不會甘心的,盈盈。”

這是鐘盈最後一次,聽到他的聲音。

後來就杳無音訊,再不聯系了。

鐘盈删光了他所有的聯系方式,連帶着高中時很多照片也删了個幹淨。看起來她雲淡風輕,但實際上身邊好友都知道,鐘盈消沉了大半年。

那大半年,她在倫敦的出租屋裏,經常一個人看着窗外的天和雲發呆。

梁致喜歡她嗎?

自然是喜歡的。

少年眼裏的熱烈怎麽可能藏得住。

可最終梁致還是騙了她。

鐘盈想不通,怎麽會有人,能狠下心去騙自己喜歡的人呢。

她更不明白的是,為什麽自己會遭受孤立和冷嘲熱諷。

連梁致也只能說他不甘心。

可昔日那群老同學們中的不少,就要把自己對校園時代愛情的憧憬和懷念,加諸到別人身上。

或許依照一本可歌可泣的小說劇情,這時候的鐘盈,更應該原諒梁致的堕落和隐瞞,堅定不移陪在他身邊,荊釵布裙,筚路藍縷,陪他從低谷重回巅峰。

可鐘盈偏偏沒有。

他們暗地裏先是指責鐘盈冷血無情,不能共苦,只能同甘。分開以後也不夠難過,照樣光鮮亮生活。

在知道她嫁了位英俊多金的醫生之後,陰陽怪氣就更多了。鐘盈索性删光那些人,從同學圈裏退了出來。

就連姚雪風和許逢光也一連删了很多人。

總之,五六年時間過去,很多細節鐘盈都已記不清了。

忽然再次提起梁致這個名字,同情心遠遠蓋過別的念想。

鐘盈還是希望他過得不錯的。

但這一切都不用與她有關,更不能相關。

因為她的名字,已經被镌刻在她丈夫的婚戒內側,成為他的信仰了。

鐘盈坦坦蕩蕩,告訴姚雪風:“放心,我不會做任何對不起陳青安的事的。至于別的,我左右不了,只能見招拆招了。”

趁此時,服務員阿姨來給火鍋加了點湯,鍋裏咕嘟嘟冒着的泡泡,瞬間安靜下去,正如她們倆。

好半天,姚雪風終于還是忍不住問她:“盈盈,你到底……為什麽嫁給他呢?”

他們都以為,她已經不願意相信了。

“我不是說你家博士哥哥不優秀啦,唉反正……反正你懂我的意思!”姚雪風解釋着。

“我懂。”

往辣鍋裏不要命的丢了一堆綠葉蔬菜,鐘盈微擡着下巴,曼聲說:“首先,我說過的,除了年齡以外,陳青安幾乎可以說是長在我審美上的男人。”

“這倒是,盈盈。他和你的理想型重合率太高了,所以當初他煞費苦心能追到你,我和逢光都不奇怪,但我們至今想不明白……”

你不至于要嫁給他吧。

不少蔬菜一燙就熟,鐘盈撈了顆茼蒿上來,吹了吹,默默咬下去,卻不小心也咬到花椒,麻麻的感覺瞬間在舌尖綻開。

“那……我也沒辦法。”

她嘶了聲,還是低着頭,忽然好認真的說:

“雪風。我不知道為什麽,但我離不開他了。”

我離不開他了。

而婚姻,或許就是留住一個人,留住一段戀情最決絕的方法。

作者有話要說:  陳青安你聽到沒!!!!QAQ

希望各位也不要讨厭鐘盈,這樣寫我知道可能會有争議,但我認為她沒做錯。

我向來不喜歡女人在愛情裏更容易癡情付出的說法,青春再難忘懷,梁致也絕非可托付的人,幹嘛要沉迷呢。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兩斤pp 24瓶;想不到好名字 10瓶;一期一會asd、咔吧咘 5瓶;貳 T_T 4瓶;狗rapper 3瓶;@所有人 2瓶;牧野、霧裏彌森、無虞、琚年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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