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晴明看着伊勢羽笑眯眯地喝完了他家的茶,然後又一言不發地打量了一下端茶的蜜蟲,沒有再多問什麽就打算離開了。

不知道是出于何種心裏,在對方準備起身的那一瞬間,他還是沖動了。

“您到我這兒來,就只是為了喝茶嗎?”話一出口才發覺不妥。

他對于伊勢羽的态度太過強勢了,一點兒都不像是在面對曾經的天皇陛下。不過話說回來,這位陛下,成為神明了之後脾氣倒是越發好了起來。

好得……讓他心虛。

“阿藻不在你這裏,我找你除了喝茶,還能幹什麽呢?”伊勢羽倒是真的一點兒沒在乎晴明的語氣,在他看來,不重要的人無論幹什麽都是不重要的。他挺喜歡晴明的,剛才的語氣倒是讓他見到了他年輕時候的影子。

“……你也不會告訴我他去了哪兒吧。”看到晴明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說什麽時,伊勢羽就笑了。

他甚至非常溫和體貼地主動帶過了話題,“不過話說回來,以阿藻的性子,他就算去了哪兒也不會告訴你吧。”

“……陛下……”晴明看着伊勢羽笑眯眯的模樣,只覺得剛才那種如鲠在喉的感覺又來了,雖然已經不再像是年輕時那樣沖動,反而圓滑了不少,不過在面對伊勢羽的時候,晴明覺得自己果然還是很容易受到刺激的。

“您又是何苦呢?”

“苦?”聽到晴明的問題,伊勢羽終于收斂了笑容,他的唇線繃了起來,讓這個看上去溫和的青年變得有些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戾氣。“我不覺得我有哪裏苦的。”說着,他沖着晴明非常矜持地颔首,“若說苦,晴明你自己又如何呢?”

話題攤開來也就攤開了,晴明敢當面這樣說他,他就敢戳晴明的心窩子。誰也不是瞎子,當他看不懂別人的眼神?

他在皇宮的時候,最是會看別人的眼色了。

“博雅是個好孩子,可你不是。”他這麽說的時候,話就有些重了,重到晴明原本拿着蝙蝠扇的手捏得死緊,那看來天生帶笑的唇也變得冷厲了起來。“您這話就有些過了。”在話題扯到源博雅的時候,晴明就看上去沒那麽好說話了,原本在他們身邊奉茶的蜜蟲早就偷偷摸摸躲了出去,身上還一陣一陣地發抖。

看到晴明臉上不再是那種如同狐貍般狡黠而又随性的笑,伊勢羽面無表情地扯了扯嘴角,“我的話,你最好不要懷疑。”

第二次,和阿藻的朋友不歡而散。伊勢羽帶着阿九回了天壽山的時候就神色郁郁地嘆了口氣。他自然知道今天是他沖動了的,畢竟晴明不過是個小輩,說話不好聽也就不好聽了,反正他能當作聽不到。

阿九倒是對伊勢羽的反擊并沒有任何質疑,當然在他心裏,伊勢羽哪兒哪兒都好他家陛下是最棒棒的!

所以他毫不懷疑他家的陛下到最後肯定能夠得償所願抱得美人歸的。不過話說回來,這麽不遺餘力地刺激安倍晴明,看起來他家陛下果然已經是等不及了嗎?

阿九是最早跟着伊勢羽的一批人,所以自然知道這個年輕而瘦弱的帝王究竟有多麽能耐。當年的事情說得難聽點,陛下就是夾在法皇陛下和崇德殿下之中生存的過度品。不過就是這樣一個存在,卻能夠在後期壓得崇德殿下喘不過氣來。說實話,如果不是因為陛下到後來不想再鬥下去了,之後還說不定怎麽樣呢。

自帶濾鏡的阿九自然是沒考慮他家陛下足智多謀胸有城府又怎麽會被玉藻前近了身害了性命的。

說到底,不過美色誤人。

伊勢羽倒是從來沒覺得自己能夠贏到最後的,好不容易能夠把崇德壓下去也算是他對自己的一個交代了,至于之後的保元之亂,他絕不承認是自己背鍋。能夠把自己作到成為大妖怪,崇德果然是腦子拎不清。

這麽想起來,他又忍不住嘆了口氣,成為妖怪也就算了,好歹還有白峰山作為自己的屬地,和一條魚談戀愛算什麽?

談就談了到最後居然還嫁過去又是鬧的什麽事?

不得不說,雖然明面上是嫌棄大天狗的存在,不過伊勢羽其實并沒有怎麽看不起那只大妖怪。畢竟能夠做到死後化身為厲鬼妖魔的天皇,古往今來也就崇德一個了。

伊勢羽有時候想起來就忍不住摸摸下巴,莫非是他之前欺負得有點過?

當然了,同情歸同情,伊勢羽甚至暗地裏找了不少關系才讓大天狗占了白峰山的山頭,不過他是絕對不會承認崇德是自己的孩子的。

開什麽玩笑,嚴格算起來,那可是他叔!

不過說起來,如果不是因為崇德的關系,他也不會遇上他的阿藻。伊勢羽這麽一想,對于大天狗又帶了些隐秘的感激,雖然他知道大天狗當年把玉藻前弄起來定然是不懷好意的,事實結果也的确是他最後差點被阿藻弄死了,不過崇德也沒得利。

想到這裏,他就越發想念玉藻前了。

“阿九,”他喚了一聲,“阿藻又跑到哪兒去了?”沒有安倍晴明幫助擾亂卦象,玉藻前的去向應該是很清晰了。

阿九的聲音很快就響起,不過聲音裏卻透着不愉,因為對方的去向顯而易見。“白峰山。”

聽說之前和荒川之主結契的大天狗回來了。

“這樣啊,那就再等等吧。”伊勢羽從善如流道,不是他不想去見阿藻,只是他不想讓阿藻失去最後的庇護所。

……已經追得這麽緊了,如果讓阿藻知道最後一個他絕不肯踏足的地方對于他而言其實并沒有什麽值得忌諱的,那阿藻肯定是要逃到天涯海角再也不會回來了。

那只小狐貍膽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伊勢羽很快就去翻寮辦的新任務了,他自己也知道的。

阿藻不會在白峰山待太久。

他不會的。

因為就算自己不去找他,他也要時不時地跑出來在他眼前刷個存在感。

他知道的,他舍不得阿藻。

阿藻也舍不得他。

“所以說,你們兩個到底想幹什麽。”另一邊,剛和荒川算是度完蜜月的大天狗看着攤在自己身邊幾乎要爛醉如泥的友人,沒忍住又嘆了口氣。

才回來沒幾天,他覺得自己翅膀上的毛掉得比往常的三年加起來都要多了。

“你要是真怕,那就遠遠躲開不要再回來,你要是不想逃了,那就找我也好,找荒川也好,甚至去求川大人也罷,那個人雖說是個神明,不過到底也比不過二代神系出身的川大人,到底是怎麽困難的事情要把你糾結成這樣?”他不是第一次這樣苦口婆心地勸說他的友人,也不是第一次升起想要把那個人暗戳戳地做掉的念頭。

話說回來,從他第一次對上那個男人開始,他就覺得那個男人真是讨厭。

他看自己的眼神雖然是帶着笑的,不過那種笑容背後卻帶着冷漠,以及一種不知該如何用言語形容的複雜輕蔑。

“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你就和你的鹹魚好好去玩吧。”玉藻前從地上坐起來,沖着大天狗一揮手,差點沒打到他翅膀上面去。他這麽說着,那雙剔透的眼睛卻也泛着些困惑。

他當然知道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和對方面對面,無論是打也好說和也好,總比現在這樣追追逃逃得來得要強。

可是說穿了又能怎麽樣呢?

玉藻前想,若是有朝一日,那個人就站在他的面前,卻像是完全不認得他一般,無愛無恨,就好像他們兩個是完全無關的存在一樣,那種鋪天蓋地洶湧而來的難受就讓他想哭。

這種感覺,他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他在浮世之鄉建成以後就回到了自己最初統治的那一片山林裏躲着,在看到那個人來了之後他還終于松了一口氣,心想磨磨蹭蹭的,也終于還是來了。

那天,他其實是完全做好了送死的準備的。

可是當看到那個人的背影的一剎那,他忽然又改變了想法。

就算是躲躲藏藏也好,他不想死了。

他想見他,想長長久久地見他,想要聽他叫自己阿藻,想要賴在他懷裏撒嬌。

他發了瘋一樣地想他。

那個人天天來,他知道的,因為他就在後面一直看着他,看着他從清晨來,到黃昏走。那時候玉藻前甚至覺得,就算那個人這樣來一輩子,他也能就這樣看一輩子的。

只可惜春天很快就來了。

他心裏像是火燒了一般的難受,自從知道那個人來了之後,他就更難受了。

求而不得,輾轉反側。

所以那個人來的第六天,他走出去了。

他想問他,你是來找我了嗎?你來……殺我了麽……

最終問出口的也不過是“你在幹什麽?”

然後那個人轉過來了,他看到那個人原本那雙泛着灰色的眸子變得黯淡,也聽到了那句“我認識你麽?”

“不認識。”他聽到自己這麽回答,然後像是要逃離一般跌跌撞撞地躲了回去。

沒人知道,在他意識到那個人不再記得自己的時候,他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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