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憶)
林厭的學生時代,可以用三個詞來總結:壓力、工作、黑咖啡。
作為合格的擋箭牌,他所要學習的東西一點不比林溪月少,最大的區別是,對方身後有整個林家為支柱,而林厭則孤身一人,獨自在黑暗裏挺直了背。
因此源源不斷的工作給了他巨大的壓力, 以至于不得不壓縮休息時間,這時候黑咖啡就成了最好的伴侶,它陪着他渡過無數個不眠的夜,用苦澀讓他清楚當下境地,用咖啡因支撐着他搖搖欲墜的精神。
後來入了大學,在一衆名門貴族中厮殺出來,坐上了學生會長的位置……每日睜眼所要面對的便是源源不斷的大小事,處理的同時必須兼顧人際關系,一年多來從未出過什麽錯。
直到遲大少爺鬧脾氣跑去海邊,他頂着剛打激素的疲憊追過去,好說歹說勸人上了車,卻開了一半支撐不住,把車在路邊停下後就暈倒為止。
當時遲縱坐在後座,以為對方又有什麽陰謀在裏面,結果幾次呼喊不見回應,上手一抹,染了一手溫熱的汗水。
他吓了一跳,連忙下車查看對方的狀态,将昏迷不醒的林厭搬到了後座上。
遲少爺雖然讨厭對方,但到底不至于看着對方去死,當即就定位了最近的醫院,準備大發慈悲的将人送過去。
林厭昏迷了不到半個小時便醒了,睜眼模模糊糊看見前座的導航,掙紮着就要爬起來:“別……別去醫院……”
遲縱被對方突如其來的舉動吓了一跳,狠狠踩了剎車——于是後座的林厭從座椅上滾了下來,他坐在狹小的空間裏,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般,濕透的額發滴着汗,努力睜大渙散的瞳孔,只為保留一絲清醒:“別去……”
遲縱被他吓到了,差點從駕駛座上彈起來:“你這人怎麽回事……你你你有病吧!都這樣了不去醫院難道想死嗎!”
少年中氣十足的聲音在此刻猶如破開虛霧的光,林厭眨了眨眼睛,汗水從睫毛流入眼中,帶來輕微刺痛:“我沒病……”他盡量放平了呼吸,“我只是……有些累了。”
他真的好累。
不屬于自身的激素在血脈裏沸騰,後頸的腺體腫脹發熱,太陽穴突突地跳,信息素從每一個毛孔宣洩出來,像一只快要燒到盡頭的、閃爍着不肯熄滅的煙——可他卻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放松,因為醫院的體檢能暴露他真正的性別……還有三年他就能自由了,若是在此功虧一篑,他前面十七年的忍耐,将全部付之東流。
所以盡管他難受的快要死了,每一口呼吸都帶着煙草的火氣,苦澀的氣息撩得他喉嚨生疼,卻仍要強打起精神,扯開一個若無其事的笑,說:休息一下就好……
遲縱沒有說話。
Advertisement
他看着那只蒼白修長的手從後座的陰影處伸出來,手背的青筋根根暴起,帶着與表情相反的猙獰。
他突然有些好奇,好奇這雙手背後隐藏的秘密,好奇對方到底還能有多狼狽。
于是遲縱說:“如果我拒絕呢?”
林厭的呼吸停滞了一下,那一刻,他甚至想到了最壞的結果。
但無論如何,內心的慌張都未曾表露出來,他甚至挺直了脊背,問:“你想要我怎麽做?”
他說這句話時,整個身體隐藏在後座的黑暗中,唯有那手越過黑暗,在頂燈下白的不似活人。
遲縱愣了一下。
他似乎沒想過對方竟如此執着,甚至寧可放下尊嚴……這與他印象裏私生子的那種盛氣淩人所不符,此時的林厭,甚至有些低聲下氣。
先前戲弄的心思突然就煙消雲散了,少年啧了一聲,語氣卻仍然不是很好:“……算了,像是我欺負了你似得……不去醫院就不去吧,反正到時候病死的不是我。”說到最後,他重重哼了一聲,埋頭調整着導航的路線。
直到再次發動汽車,林厭都沒有再說一句話,一直到車子駛上回學校的高速,他才仿佛被抽去了脊梁骨般,整個人癱軟下來。
遲縱聽到了一聲謝謝,很虛弱,仿佛是略過耳畔的蚊鳴,很快淹沒在轟鳴的引擎中。
他從後視鏡瞥過一眼,只見那只伸出的手已無力垂下,随着車子的震動搖晃。
“神經病……”大少爺嘟囔了一句,揉了揉一夜未睡有些發紅的眼,将注意力集中在駕駛上。
兩人到學校時天色漸亮,遲縱踩下剎車,又去叫後座林厭,一連叫了好幾聲對方才有點反應。由于一直跪在地上的關系,下車時林厭腿腳酸軟,一時沒有站穩,倒在了遲縱身上。
“喂!!”遲少爺大叫之餘,嗅到了一股苦澀的煙草味兒,正從他懷中之人身上傳來,當即皺了皺眉:“你怎麽一身煙味,臭死了……”
“抱歉……”林厭深深抽了口氣,“這是我的信息素……昨晚謝謝你。”他以少年的肩膀為支撐站直了身體後,轉過身一瘸一拐的走向宿舍的方向。
遲縱看着他離開的背影,有一些話堵在喉嚨裏,但到底也沒有說出來。
從那之後,遲縱有将近一個月沒見過林厭,當然主要的原因可能還是這一個月裏他變得異常老實,每節課按時報到的關系……
這種“老實”僅僅維持到遲羽的入學。
遲縱當天就跑去找對方麻煩,兩人沒幾句話就撕打在了一起,等林厭帶着人匆匆趕到,就見遲縱雙眼通紅的騎在對方身上——活像是有誰把酒瓶砸了,方圓五米內皆是他濃烈的信息素,而身為Omega的遲羽早就受不住這種威壓,已經翻起了白眼。
就算是同為Alpha,也是有階級區分的,就像劃分區域的野獸。遲縱的血統太純正了,又恰逢是最難以約束的年級,誰也不想去觸碰一只暴怒的獅子,盡管他還算年幼。
反觀林厭作為Beta,對信息素并沒有AO那般敏感,但就算如此,也仍被那威壓折騰的臉色發白,強撐着緩步走到遲縱身側,林厭喚出對方的名字。
“遲縱……冷靜點。”一張口,濃郁的酒氣便止不住往喉嚨裏攥,猶如當頭灌下一瓶烈酒,燒得他五髒六腑隐隐生痛。林厭屏住呼吸,又苦口婆心的勸了幾句,說到最後他甚至感到頭暈目眩,可沉浸在憤怒中的Alpha并未聽見……
直到一個清脆的聲音憑空插進來,趕在林厭失去意識前,沖到了失控的遲縱身後。
“遲縱!快停手!”林溪月才剛一靠近,就臉色蒼白的快要暈倒,還是林厭強撐着撈了一把,才沒讓尊貴的小少爺跪在地上。
倒是聽見了心上人聲音的遲縱,仿佛被當頭潑上一盆冷水,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他放下早就昏迷的遲羽,回頭看見林溪月虛弱的靠在林厭懷裏,臉色頓時變了,他一把上前推開林厭,扶着有些暈乎的林溪月關心道:“溪月,你、你沒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林厭本就是強弩之末,又被重重一推,跌跌撞撞間眼前發黑,還是一旁圍觀的同學見狀上來扶住了他。
借助着旁人的攙扶勉強站穩,林厭深吸一口氣,他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遲羽,又瞥了眼抱在一起的林溪月和遲縱……有那麽一瞬間,他真切感受到了一種名為“同病相憐”的心情,但那也只有短短一瞬而已——因為他永遠不會讓自己落入這般境地。
狠狠抹了把臉,林厭吩咐身邊的同學:“叫救護車來。”
二十分鐘後,他看着遲羽被送上救護車,而遲縱偏要林溪月也跟着去,一群人鬧鬧騰騰的走了,林厭在後目送他們離開,轉身重回寝室,趴在洗手臺上吐得天昏地暗。
遲縱的信息素像是烙在了他身上,沒一口呼吸都帶着酒氣,林厭吐得胃酸上湧,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漱了漱口。
好在當晚他并沒有太多工作,倒是遲家那邊要提交一個相關報告,林厭坐在辦公桌前,不知怎的就想起遲縱在海邊時寂寞的背影,加上校方本就有低調處理的打算……其實遲縱有些話并沒有說錯,作為私生子,從出生以來便低人一等。
他并沒有比遲羽好到哪裏去。
最終報告書上從單方面毆打變成了遲羽先動手挑釁,可有腦子的人都會明白,一個普普通通的Beta又如何會去招惹Alpha呢?可就算是心知肚明的事情又如何,他們要的從來不是真相,而是結果。
林厭如往常一般提交了一份完美的計劃書,為此大獲領導表揚,與此同時,被打斷了一根肋骨和左手的遲羽坐着輪椅在他後面,準備接受警告處罰。
那一刻,林厭真切感受到了兩股灼熱的視線,帶着名為“仇恨”的情緒,狠狠戳在他的脊梁骨上……他本以為自己早已麻木,如今卻不知為何,卻仍感受到了一絲的愧疚。
他已經自顧不暇,又何來拯救別人的力氣?
同情心泛濫只是一時,他不可能為一個陌生人付出太多,盡管他們有相同的經歷。
而從那之後,遲羽便徹底被學校裏的學生所孤立,大家都是名門出身,沒有人想去找了風頭正盛的遲家,甚至産生了一些霸淩行為……林厭作為學生會長,自然對此有基本的責任,在帶頭攔下幾次事件之後,其餘的他也做不了什麽。
反倒是遲縱,偷摸着過來道謝,是在午休的時候敲響門,然後放下東西就跑……林厭開門時只留下一個袋子以及一連串腳步聲,他低頭将其撿起拆開,裏面是一小塊黑巧克力慕斯,和一張皺皺巴巴的紙條。
上面只有兩個字,字跡潇灑且淩亂,一看就知出自誰手。
“謝謝。”
林厭心想,你謝我做什麽?主要還是校方想息事寧人……不過遲縱放下東西就跑,他也沒法跟對方解釋,也就此作罷。
那蛋糕被他放在冰箱裏,一直到兩天後半夜加班餓了才想起來,拿出來時慕斯已經有點發**,一口下去,林厭苦了個激靈。
他當下就想這小子是不是故意坑他呢?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餓了,連吃幾口下去,竟也回味出了一絲絲酸甜,來自頂端用來裝飾的一小坨果醬。林厭咬着沾滿了巧克力的塑料叉子,繼續攻克眼前的報告說明,不知不覺一宿過去,倒也真沒感覺到餓。
小睡一兩個小時起床一杯黑咖啡下肚,熟悉的苦味讓他清醒,也在時刻告誡他,這就是他的生活。
遲縱孩子氣的小蛋糕為他帶來了一夜飽腹,和千萬苦澀中,一絲值得回味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