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現在)
睜開眼的時候,窗外正在下雨。
雨滴噼裏啪啦的敲打着玻璃,夾雜着悶雷與閃電,好不熱鬧。
林厭定定看了一會兒,從枕頭下摸出手機,按亮屏幕。
淩晨四點半。
身後傳來另一個人的呼吸聲,似乎随着雷響顫抖了下,又小心翼翼的往他身上靠了靠。
林溪月總是喜歡悄悄爬上床來,卡着他困得要死且睜不開眼的時候,起先林厭還說過幾句,發現沒用後便也就随他去了。
反正只有三個月而已。
只是或許因為今天醒得太早,林厭覺得有些熱,便起床想去客廳抽根煙。結果才剛剛坐直,手就被林溪月一把抓住,似乎是陷入了什麽噩夢的小少爺死死抓着他的手腕,力道之大甚至隐隐作痛。
每當只有這個時候,林厭才會想起眼前這個嬌氣的要命的家夥是個Alpha……他嘗試掙脫,但幾次都以失敗告終後,選擇了放棄。
摸索着床頭櫃裏的煙盒,林厭背對着林溪月坐在窗邊,點燃一支煙。
在他的身後,林溪月悄悄睜開眼。
因下雨的關系,本已該是蒙蒙亮的天色始終不見起色,以林溪月的角度,只能隐約窺見雲霧中對方被煙火點亮的指尖。
林厭的另一只手被他攥着,很瘦,薄薄的皮膚裹着堅硬的骨,入手冰涼,像一塊冷玉。
食指側沿的傷口已經差不多愈合了,摸起來還能感覺到凹凸不平的疤,林溪月不理解對方為什麽可以對自己這麽狠……他都不會痛的嗎?
不知怎的,他又想起林厭渾身汗濕的倒在自己懷裏的時候,明明都快要站不穩了,卻還死活要将他推開。
那是林溪月第一次窺見了林厭的脆弱,如同無暇的玉璧上的一絲裂縫,只要發現了,便再也挪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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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神間,窗外又是一聲雷響,震得屋子都晃了晃。林溪月被吓了個激靈,好歹壓住了差點出口的近乎,卻見林厭忽然回頭,慌亂的閉上眼。
是要被發現了嗎?他揣測不安的想,連身體都微微緊繃……可下一秒,他感覺到身上的被子被人扯了扯,蓋住了裸露在外的肩膀。
林厭掐了煙,翻身上床在林溪月身邊躺下,閉上眼重新醞釀睡意。
至始至終,他都任由一手被對方死死攥着,姿勢別扭。
林溪月在黑暗中悄悄凝視着男人朦胧的側顏,突然覺得他的哥哥似乎也沒那麽冷漠,盡管這個人的骨頭是硬的,皮膚是冷得,但在兩者之間流淌的血液,卻仍尚有溫度。
只是不到劃破皮膚、打斷骨頭,讓溫熱的血淌出來的那一刻前,沒有人知道。
林厭大學的專業是美術方面,其實他并無什麽天賦和興趣,單純是因為林家不允許他學會威脅到林溪月地位的專業,因此随便選了個。
但是為了離開林家後能維持生計,在這方面到底是勤能補拙,林厭畢業時成績優異,還拿過不少獎項。那些獎章林厭都帶出來了,和為數不多的行李一起,塞進了箱子裏。
他在國內四處游蕩的時候,将其放在本市的一個儲物櫃中,直到他歸來定居後,才将其取出,帶回家裏。
只是那些畢竟和從前有關,林厭并沒有将其放在一眼可見的位置,而是統統收納進一個箱子,歸置在書房最下面的抽屜裏。
林溪月是不小心翻出來的。
那天林厭出門辦事,他在家裏無所事事,四處參觀的時候,翻到了這些。
除此之外,書房還堆積着各式各樣的顏料鉛筆,以及畫到一半或是失敗了的草稿……林厭沒有大多數藝術家身上那種崇敬之心,對于這些過去的作品,也不過是草草堆砌到一起。
除去獎章之外,還有他出版過得畫集,林溪月将其翻開,裏面大多是一些水彩的山水畫,有高樓大廈、有古道只馬,也有小橋流水的鄉下人家。每一幅畫下面都标注了日期和地點,這些都是他去過的地方,粗略一算,竟也有大半個華國。
翻着翻着,林溪月又發現,這些畫面中基本都是山水建築花草,極少有人。
為什麽呢?
林溪月好奇心起,又開始專注放置了舊物的抽屜,他從所有獎章的最下面翻出一個素描本,那本子有些年頭了,連邊緣都有些發卷,林溪月将其翻開,裏面都是些練習的草稿,有人物速寫靜物素描……畫的十分随性。他随便翻了幾頁,突然從中掉出一張折疊的紙,将其打開,卻是模糊的素描人像。
而畫上的人是遲縱。
準确說,是十七歲的遲縱,分化沒多久的年輕Alpha,像一只剛長出獠牙和尖爪的小獸,對誰都咋咋呼呼的,渾身散發着無處釋放的荷爾蒙,一點情緒波動就信息素亂飚,十分讨嫌。
但林溪月與他關系不錯,一方面兩家是世交,另一方面那時候的林溪月遲遲未曾分化,而大多數族人覺得就算分化了他也是個Omega,因此有授意讓他多接觸遲縱培養感情……
如今看來,當年的林厭與遲縱,還有他不知道的交集。
林溪月正想的入神,冷不丁聽見一個聲音響起在身後:“你在找什麽?”
從沒做過賊的小少爺差點把手裏的東西丢了,“哥、我……”
下意識的本能,他将那張畫着遲縱的素描紙揉在了掌心。
光線不佳,林厭沒有發現對方的小動作,只催促道:“看完了就收拾回去,別弄亂。”
“嗯……”林溪月忙不疊答應,等對方走了以後,他才重新低頭看向手裏。
少年遲縱的臉被他掌心的汗水弄濕,筆跡與紙張糊成一團,已是沒法再看了。
林溪月抿了抿唇,将其與其他廢棄的草稿一起,丢進了垃圾桶。
今天懶得做飯,林厭叫了外賣。
另一位少爺腸胃尊貴,于是他多點了一份白粥,還送了一包榨菜。
林溪月怎麽說也是個Alpha,一份白粥不夠吃,于是林厭又給他洗了個西紅柿。
“白糖在廚房,想吃自己去拿。”
“……”小少爺臉有點綠,他決定撒嬌:“哥,您這是喂兔子呢?”
林厭心想兔子還不喝粥呢,嘴上卻道:“想吃什麽自己去做……”
話音未落,門鈴又響了,開門一看又是遲縱這個陰魂不散的家夥。擱平時林厭或許會直接把門甩上,如今他看了眼對方手裏的便當盒,不知出于什麽心态讓開了身子。
遲縱早就做好了被拒之門外的準備,卻不想竟還有這等待遇,登時受寵若驚,沒有多想便踏入門來:“溪月,我帶了你最喜歡吃的東西來看看你……”
林少爺這會兒正餓的委屈,看着遲縱在桌上掀開的飯盒,喉結不自覺的滾動着,卻也下意識的望向林厭。
後者咬着剛點上的煙,坐在沙發上玩手機,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林溪月定定看了他許久,直到遲縱叫他才回過頭來。
“我不能吃你帶來的飯菜。”林溪月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我哥很讨厭你……他會生氣的。”
遲縱聞言,往林厭的方向看了一眼,還算識趣的笑笑:“沒關系,我就是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既然沒事的話,我、我就先走了……”他站起身,磨磨蹭蹭的走到門口,又說了好些話才真正離開。
他一走,林溪月完全不知道如何處置桌上這些東西,倒是林厭按滅了燒盡的煙頭,啞聲道:“實在餓就吃,我還不至于虐待你。”
林溪月警惕的眨了眨眼:“你不會用這個借口把我趕出去吧……比如吃了仇人的東西什麽的……”說到最後他聲音漸小,倒是林厭仿佛聽到什麽笑話一般,輕笑一聲。
“我們不是仇人。”
“那是什麽?”
“什麽都不是。”
與先前一樣的——無懈可擊的回答,林溪月垂下眼,擋住眼底一掠而過的失望,他拆開竹筷,享用起眼前這頓為他準備的午餐。
遲縱一共帶來三個盒子,其中兩個都是林溪月愛吃的海鮮和烤肉,只有最後一個盒子裏裝着一塊黑巧克力蛋糕。林溪月怕苦,從來不喜歡這種玩意兒,當即動都未動……還是林厭收拾東西的時候瞥見了,他先是怔了一秒,又很快回過神來,将精致的蛋糕和吃剩的垃圾一起,打包扔到了樓下。
不過在追回林溪月這件事上,遲縱給足了耐心。
接下來的幾天裏,他每天飯點準時上門送餐,不過他這次突然聰明了,回回都不是自己來,被拒絕的幾率低了許多。而林溪月也不知是不是實在無法忍受白粥和鹹菜了,加上林厭從未出言阻止,他也便順理成章的接過餐盒。
只是每一頓,必有一個奇怪的甜點,不是黑巧就是黑咖啡……總之都是那種讓金貴少爺皺眉的程度,所以他從來不碰。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個星期,一直到周日遲縱才再次出現,不過這一回,他不再是“看看你”這類簡單的借口,而是直戳了當的告訴林溪月,自己找到了林老爺子遺産相關的線索。
這對于林溪月而言自然是個極為重要的消息,幾乎沒怎麽猶豫邊和對方走了,林厭看着兩個瘟神離開,只覺頓感輕松,他想了想,收拾了自己,帶上素描用的畫具,準備出門寫生。
魏鶴軒是他在幾年前四處旅游時青旅碰到的驢友,鶴軒性子跳脫,愛好攝影,看見林厭畫素描時偷拍了他一張照,後來被林厭發現又耍賴勸說對方讓自己把照片留下……畢竟同為Beta,到底是有幾分親切感,這麽一來二去,兩人漸漸熟悉起來。
後來兩人都有意回到A市發展,魏鶴軒開了一家私人咖啡店,從裝潢設計到店內的小擺設,林厭皆有插手。店開起來後,一度因為優良的品質親民的價格,加上十分适合拍照的裝修被評為網紅店,就算如此,離落地窗最近的那個位置,是永遠給林厭留着的。
那是店內最好的位置,可以看見窗外流動的街景,光線不錯,十分适合畫畫。林厭和魏鶴軒打了個招呼,對方正忙,他也沒再繼續敘舊,而是在專屬的位置上坐下來,抱着素描本一筆一劃的勾勒。
見多了美麗的景色,他認為景比人更美,已有許多年不曾畫過人像,當下也不過是在描繪街頭樹木落下的枯葉,在車水馬龍的人流中,顯得無比蕭瑟。
魏鶴軒忙完了手頭的工作,端着林厭喜歡吃的東西過來找他,那是他們店裏的一個幾乎無人問津的套餐——純正的黑咖啡和黑巧做的慕斯,因為用料真實,入口皆是濃厚的苦味。
而林厭卻對這兩樣東西十分喜歡,面不改色的喝了口猶如中藥的咖啡,感受着劇烈苦澀後回味的甘酸,寒暄道:“最近過得怎麽樣?”
“還行吧,就是前幾天來了一對分手的情侶,把我們在C城買的裝飾品弄壞了。”魏鶴軒氣呼呼的說着,正給自己的那杯拿鐵瘋狂加糖,他比林厭小了一歲,又是天生的娃娃臉,以至于生氣時鼓起臉頰的模樣看起來十分年輕。
林厭思考了一下:“那個陶罐?”
“是啊,我倆吭哧吭哧弄回來的,居然弄壞了……”攪拌棒撞擊着杯壁叮鈴作響,魏鶴軒吸了口氣:“不過我也沒放過他們,賠了不少錢呢……嘿嘿,回頭讓人再帶回來一個……”
林厭有些失笑。
不得不說,鶴軒身上有一股與生自來的親和力,和他相處總會讓人不由自主的放松下來,林厭很享受這種感覺,他吃了口苦澀綿密的蛋糕,回味着可可醇厚的香味,不經意間偏頭,一眼看見了對面高級餐廳裏的遲縱和林溪月。
兩人靠的很近,兩個模糊的人影疊在一起,也不知是擁抱還是親吻……林厭出神的看了片刻,直到鶴軒叫他,才緩緩回頭。
魏鶴軒撐着下巴問他:“你剛才在想什麽?”
“……一些從前的事情。”沒有對于林溪月的防備,在難得的好友面前,林厭流露出罕見的疲憊。“不過,那早就過去了。”
嘴裏的蛋糕已經融化,如今也不知為何,愈發苦澀起來。
他皺了皺眉,以毒攻毒似得喝了口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