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時間收束）

眼淚突然停住了。

明明心痛的快要裂開，明明每一次呼吸都難受的想吐，明明已經足夠狼狽——對方卻仍然不願放過，落下了最重、最狠的一擊。

你可以不愛我，林厭麻木的想，但你不能不信我……

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的話……他們這一年多來的相處，讓他無法自持的心動，他暗戀卻不敢明說的真心，那些美好的、值得被珍藏的回憶……到頭來，又算得上什麽呢？

就當真抵不過外人不懷好意的三言兩語……抵不過對方內心的偏見嗎？

他不甘心啊！

可就算再不甘心……又能如何呢？遲縱的心裏，已經把他釘死在了恥辱柱上，再多的示弱和辯解，也不過是徒勞無功的掙紮罷了……他聽不進去的。

留點尊嚴吧，林厭對自己說，別再糾纏這個了……別再，喜歡他了。

為了一段注定無緣的感情，他不能把自由的未來賭上去——

因為不值。

“……說個條件吧，”幾乎是從齒縫裏擠出一句完整的話，林厭深深地、深深地抽了口氣。他擡起頭時，表情已恢複了平靜，只是臉上未幹的淚痕仍然暴露了他內心的悲痛……但再一次看向遲縱的目光裏，是一片麻木而空洞的冷靜。

靈魂仿佛被抽離出來，唯有理智支撐着軀殼緩緩開口：“要怎麽做……你才能幫我保密。”

“幫你保密……讓你去騙更多的人，最後順理成章的繼承林家麽？”遲縱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下意識地，避開了對方空蕩蕩的視線……這樣的林厭讓他無由來的害怕着，可是、可是他明明才是被欺騙的那一個……

為什麽你看起來這麽傷心啊！該死的！年輕的Alpha咬着嘴唇，他幾乎是逃一般的走向門口，卻在觸上門把的一瞬間，林厭沙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如果沒有這個孩子，對你們遲家也沒有威脅……你是不是可以，不往外說了？”

似曾相識的場景，遲縱站在原地，腦海中突然想起遲羽陰森的嗓音，他說讓他小心私生子，他說叫他不要被騙了……他、他也想要相信林厭的，可是目前揭開的所有真相，都仿佛再狠狠打他的臉。

Advertisement

快跑吧，不要去看對方悲傷的樣子，不要去看那人隆起的小腹……只要這樣就不會難過、不會糾結了……

如此想着，十八歲的少年拉開門，頭也不回的沖了出去。

房門重重關上，巨大的聲響回蕩在冰冷的病房內，林厭本能顫抖了一下，像是突然被抽幹了力氣，他無法自控的癱軟下來，陷在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床鋪裏。

胸口如過呼吸一般上下起伏着，先前仿佛死掉的心髒又死灰複燃的跳動了起來，越來越快、越來越密……猶如瘋狂躍動的鼓點，敲擊着他的大腦與每一根神經。林厭瞪大了眼，瞳孔縮成了小小的一點，他在劇烈的心悸中掙紮的伸長手臂，狠狠拍下了一旁的按鈴……

緊接着，那只如瀕死之人般蒼白的手垂了下來，挂在床邊輕輕晃蕩。

……

等再度蘇醒，又是不知道多久之後，耳邊是儀器機械的滴滴聲，混雜着人說話的聲音……不算安靜，但也不算吵。

林厭向來喜靜，可是如今對他而言，只有與人交流的時候，才能勉強維持住以往的風度，所以他不希望一個人，他不想再面對孤獨的脆弱，不想……再想起那個人。

沉重的眼皮艱難的掀開，光漏了進來，刺地雙眼生疼。

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此刻的樣子有多狼狽……但就算如此，面部肌肉卻本能的挪動着，勾勒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你醒啦！”小護士抱着病歷本，親切的湊了過來：“頭還疼不疼？肚子感覺怎麽樣了？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你也是的，都懷孕這麽久了，怎麽還不知道愛惜自己？”說到這裏，她甚至搖了搖頭：“這時候最忌情緒波動，會影響寶寶發展的……”

“……我注射過Alpha激素，”林厭微笑着打斷了她喋喋不休的關心，微喘了一口氣才接着道：“長期注射……有将近六七年的樣子吧。”

“啊……這……”小護士的表情肉眼可見的慌亂了起來：“我、我叫醫生過來……”

說完她便慌慌張張的跑了，而林厭望着她離去的背影，長吐一口氣。

過了幾分鐘，主治醫生過來了，是一位年長的女性。她在病床邊坐下來，表情十分嚴肅：“……你知道激素這種東西，是屬于禁藥吧？”

“生活所迫”林厭動了動肩膀，經過了先前的休息，他已經沒有最初那麽難受，這會兒扶着床沿緩緩坐了起來，小護士見狀，還十分貼心的在他的後腰塞上一枚枕頭。

醫生的眉心溝壑更深了，“……你知道激素會帶來什麽樣的副作用吧？”

“大致知道一些，”林厭說：“所以我從沒想過，自己會懷孕。”

“可你還是懷上了……X生活很頻繁嗎？”

對方問的十分直接，這讓林厭哽了一下，“……只有一次。”

“……那可真是買彩票的幾率。”雖然這話聽起來有些刻薄，但對方本身不帶惡意：“懷孕時間……唔，五個半月，雖然Beta的孕期要比Omega長，但如今也已經成型了……”她擡起頭來，審視的看着林厭的臉：“你就從來沒有發現嗎？”

“……工作太忙，大意了。”對此，林厭真不知要如何作答……這一切的一切于他而言，都太過意外了，像是老天開了個惡劣的玩笑，直至如今，他也沒能真正消化。

醫生在病歷上記了一筆，“懷孕之後還有注射激素嗎？”

“……有。”

“大概多久？”

“一個月……一次。”

“從沒斷過？”

“沒有。”

“……”

在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後，她才繼續開口：“你知道激素會影響胚胎發育嗎？”

這一點在說明書裏有寫——但林厭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因為他壓根不知道自己會懷孕。

“會影響到什麽程度呢？”無奈的，他只有繼續開口詢問。

“會有很大的幾率造成天生缺陷，最嚴重的……可能造成胎兒畸形或者死亡。”醫生說到這裏，似乎有些不忍：“不過你現在還沒有流産，就說明……他的生存欲望還是很強烈的。”

“……但也無法排除，是死胎或者畸形的可能性，對嗎？”

“……對，但是如果從現在起停藥的話……也許會有奇跡發生也說不定。”

……奇跡嗎？

林厭麻木的垂下頭，他看着自己在病號服包裹下、微微凸起的小腹……這個孩子的出現便已經是一場難得的奇跡，只是來得太不是時候……反而成了錯誤。

為什麽要選擇我呢？他幾乎是悲恸的想，如果不是我的話……如果是任何一個渴望着新生命誕生的家庭的話，至少他能被平安的誕下來，不用承受畸形或者殘缺的苦痛。

可為什麽偏偏是我——我連自身都難以保全，我……我根本不配擁有一個孩子。

先前刻意遺忘的哀傷再度湧上，林厭只覺得鼻頭發酸，太陽穴被槍打了似得疼……可他沒有哭，眼淚仿佛已經流幹了，唯有腫脹的眼眶微微刺痛。

“醫生……我……”再張開嘴的那一刻，似乎選擇已經注定，可本能的，林厭不忍将其說出口，最終卻成了問句：“我是不是……打掉……比較好？”

是的。

他在心裏如此回答自己——冷漠且不近人情的答案，卻是當下避無可避的最佳選擇。

就算他一時心軟保下這個孩子，也無法保證後續的待遇……懷孕這件事情不是說瞞便能瞞的，萬一給林家知道，等待着他的只有更悲慘的命運……就算運氣好，堅持到了臨盆，也無法保證孩子是否健康……若是死胎，也不過是一場空夢，但若是殘疾或是畸形……那才是真正的地獄。

對他，對孩子而言，都是。

何況Alpha的激素他不能停，距離約定之期還有兩年，這兩年裏，他仍然要承擔起“擋箭牌”這個角色……私生子出身的Beta是沒有資格踏入社會名流的，如果想要自由，就只能繼續履行合約……

可就算放棄二十年來的積累，他也不能得到想要的幸福。

哪怕到了最後，孩子當真奇跡一般的生下來，他要用什麽去撫養？他已經受夠了私生子的身份所帶來的苦痛，難道還要将這一個如烙印一般的名號，烙在下一代上嗎？

……他沒有選擇。

無論怎麽看，都是絕望的懸崖，孤注一擲不會換來柳暗花明，只會在黑暗中粉身碎骨。

這樣的錯……這樣的蠢事，他還要再重演一遍嗎？

哪怕賭上下半輩子的人生……賭上，他腹中胎兒的人生嗎？

不……這樣的賭注太沉重了，他早就一無所有，他賭不起。

就在思緒百轉千回之時，醫生猶豫的開了口，“或許可以……問一下，孩子的父親？”

像是一盆涼水從天而降，凍得林厭渾身發抖，他強忍着那滲透到骨縫裏的寒意，露出一個稱不上是笑容的表情。

“……不用了，”林厭說：“他沒有父親。”

最終的答案已無需嚴明。

在本人的強烈要求下，很快的，林厭被推上了流産的手術臺……他幾乎沒有給自己猶豫的時間，以至于躺上去的瞬間，渾身害怕到無法自控的發起了抖。

牙齒在口腔內打架，磕碰發出的聲音像是通向地獄的倒計時，林厭不斷的告訴自己要冷靜……他已經錯的夠多了，已經……已經無法再回頭了，但至少要及時止損。

是啊……如果當初在天臺提前離開，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後來的事情了？

他從未如此後悔過。

如果沒有遇到就好了。

如果沒有放縱就好了。

如果……沒有愛上他，就好了……

所有的悔意、悲憤、不甘……盡數在冰冷的儀器進入體內的那一刻，化作林厭人生中永遠的夢魇，他所剩無幾堪堪維持的尊嚴，被劇烈的羞恥感碾碎成渣……眼淚不受控制的淌了下來，是那樣的狼狽。

一片混沌中，他似乎又聽見了遲縱那絕情的話語……他的心上人，他愛慕的少年，居高臨下的說他惡心。

于是剩下的那一點點溫存也化成了灰，連帶着所有美好溫馨的回憶一起徹底的死去。

仿佛胸口被生生挖去一塊，連血帶肉，牽連着血管和神經，留下一個空蕩蕩的洞……

确很幹淨。

沒有藕斷絲連的牽扯，沒有心懷希望的僥幸……

只有冰冷的、血腥的、殘忍卻又冷酷的現實。

這很好。

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敲醒那個為一時貪念而沉醉的靈魂，才能敲碎那顆懷有奢望的心。

……這是最後一次了。

意識模糊間，林厭冷靜的想，溫熱的液體淌入他的唇角，有些微鹹。

這是最後一次……為那個人流淚。

以後都……不會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