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時間收束)

昏暗的室內,遲縱靠在床邊,正抖着手去開下一瓶酒。

他的腳邊堆滿了喝空的啤酒罐,稍一磕碰便發出清脆聲響,遲縱聽得煩了,擡腳踹飛礙事的易拉罐,在一片叮叮咣咣的雜音中,少年如同受了傷的野獸,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氣,他搖晃着舉起手,又灌了一口酒。

久放于常溫的關系,啤酒已經不如從冰箱裏拿出來時那般冰涼,融化的水珠濕濡了掌心,遲縱借此揉搓着發燙的臉頰,一頭碎發如雜草般淩亂着,整個人看上去異常頹廢。

先前這般狀态,還是在他未能出口便已經失敗了的告白之後……只是那一回,有一個人願意走進來,擁抱他……安撫他。

可現在,那個人卻不在了……這種巨大的落差感讓遲縱一時無法适應。只要一閉上眼,都是對方沉默着落淚的樣子……他從沒見過那樣脆弱的林厭,在大少爺的印象裏,他的林哥是那麽的強大且冷靜,無論在何時何地,都能微笑着處理一切……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騙了自己。

林厭是Beta——如果單論這個消息,遲縱或許還有相信對方說辭的理由,雖然他沒有資格和立場去管林家的家事,可這無疑是一種欺騙……他可能會糾結、會猶豫、會憤怒、會生氣,可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這樣的難過。

本以為曾經的那場雲雨不過是以外的誤會,而如今看來,卻似乎成了對方蓄謀已久的鐵證……不會因為信息素而發晴的Beta擁有絕對的清醒,他大可有一萬種提前制止的方法,叫人來幫忙或者把他送去醫務室……而不是、不是帶回自己的寝室。

遲縱相信如此精明的林厭不可能想不到以上方法,但最終的結果是,他将他放在了那張床上。

至于後來發生的事情……也可以說身不由己。

但當真就只有身不由己嗎?還是因為有着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呢?遲縱想得腦仁都疼了,可是他無法……無法勸說自己去相信,因為這一切都太蹊跷了,包括那個突如其來的孩子。

……孩子。

想到這個問題,年輕的Alpha無措的攥緊了酒瓶,易拉罐在他的掌心中扭曲,溢出的酒液撒了一手。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孩子。

畢竟十八歲只是剛剛踏入成年的第一步,如今的遲縱,還沒有勇氣去承擔另一個新的生命,他太年輕了,年輕到不知社會艱苦,不知天高地厚。

所以他在會在知道林厭懷孕的那一刻如此憤怒,憤怒于對方的欺騙,試圖用怒火來掩蓋內心的倉惶……因為那于他而言還太沉重了,沉重到眼睜睜看着泰山壓頂,卻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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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該怎麽做呢……迷茫的少年灌了口酒,這一次,再也沒有人從天而降為他排憂解難,他必須自己面對當下的所有。

……為什麽偏偏是你呢,遲縱想。

如果是随便一個人……是誰都好,他大可無情的拿錢讓對方把孩子打掉,可那人偏偏是林厭——

是他最看重、也最欣賞的朋友。

原來就算是Alpha……也真的會因為感情而落入下風。

哪怕林厭騙了自己,甚至利用自己……可遲縱也無論如何狠不下心,或許是那人當時看他的眼神太悲傷了,又或許,他們的确有過一段美好且真實的回憶。

到底應該怎麽辦才好……

難道……讓對方把孩子生下來嗎?那不就成了他最痛恨的私生子……何況,他要如何向家裏交代?

如果順勢……聯姻,那豈不是合了對方的預想,自己又與那飽受威脅的趙家少爺有何不同?

……如此看來,仿佛無論如何選擇也都是錯的,正在少年糾結之際,放在手邊快要沒電的手機突然響起,鈴聲是林厭專屬的音調。

猶如一道驚雷炸開在頭頂,遲縱慌忙爬起身來,抓住了不斷震動的電話……他猶豫了很久很久,直到快要自己挂斷的時候,才終于鼓起勇氣,按下了通話鍵。

“……喂?”

“……孩子我已經打掉了。”電話另一邊,林厭臉色慘白的躺在病床上,他才不過從手術中休息過來,剛吃了一點兒熱粥,否則連說話的力氣也無。但就算如此,他的語氣也仍然虛弱而冷靜的,不帶一絲半點的感情:“……希望你遵守約定。”

說完這句話,他沒有給對方反應的時間,便直接将其掐斷。

終于結束了,林厭想,這本應該是輕松的事情,可此時此刻,他內心的空虛難以用言語描述……垂下眼,原本微微鼓起的小腹一片平坦,甚至因為太瘦的關系随呼吸稍顯凹陷,就在幾天之前,這裏曾還孕育着一個小小的生命……一個與他真正血脈相連的,孩子。

冰涼的指尖撫上額頭,林厭狠狠閉上眼,罪惡感如同潮水席卷,鋪天蓋地的淹沒了他……流産對身體造成了巨大的損傷,Alpha激素的刺激讓他比一般Beta更不适合生育,為了以後這樣的錯誤不再發生,他請求醫生拿掉他的孕囊,哪怕這會對身體造成更大的負荷……但是他一時不甘的貪念造就了眼前的一切,他甘願為此受罰。

他是天煞孤星,不配擁有親人,注定孤獨一生。

所以對不起……讓你在還未出世便已經堕入地獄,用力抹去眼角的水漬,再睜眼時,青年的目光一片清明。

從此刻起,他只為了自己而活。

電話的另一頭,遲縱大腦空白的站在原地,過了片刻,他突然劇烈的顫抖起來,沒拿穩的手機狠狠砸在腳上,一陣劇痛傳來,他卻顧不上這些,一瘸一拐的沖出了門。

出租車上,遲縱捏着拳頭,只覺得座位下方像是有火在烤,他是如此焦灼的、迫切的……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去那人身邊——

除了這個念頭以外,他什麽也不敢想。

可當他千辛萬苦、一路打聽到林厭的病房,不顧勸阻跌跌撞撞的闖入之時,他看着病床之上削瘦了太多的男人,所有的話都仿佛卡在了喉嚨裏……還未清醒的酒精刺激着大腦,遲縱按着跳動的太陽穴,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孩子……你……我……”

要瘋了。

心髒像是要沖破肉體跳出來似的,升高的血壓讓眼前一陣發暈,遲縱搖晃着邁出一步,腫脹的腳踝受到活動,發出的疼痛讓他出了一身的冷汗……不得已之下,少年靠在病房冰涼的牆壁上,他眯起有些迷蒙的雙眼,失神的望着林厭。

“孩子……呢?”

後者正在用電腦處理先前落下的事情,聞言卻是連頭都未擡,權當對方是空氣。

遲縱站在牆邊冷靜了一會兒,拖着受傷的腳走前了幾步,他不敢靠得太近,但就算如此,身上的酒氣源源不斷的傳來,有些嗆人。

虛浮的目光掃過對方已經平坦下來的小腹,年輕的Alpha只覺得嘴裏發苦,他快要瘋了,如果不說點什麽話——如果,得不到一點兒回應的話。

幾乎是失去理智的,遲縱顫抖着開口:“對于你而言……那個位置,就那樣重要嗎?”

林厭在鍵盤上飛舞的手指略有停頓,他擡起眼,毫無感情的掃過少年的面龐,沒有說話。

實際也沒什麽好說的。

自看透了對方真實的想法後,林厭已經懶得去解釋任何東西……他從來不費無意義的口舌。

而他的沉默自然而然也被遲縱當成了默認的回答,那一刻,仿佛世界都碎成了一片一片,鋒利的棱角劃傷了他,少年的手指抽搐了一下,緩緩捏緊成拳。

“好……很好……”他仰起頭,試圖讓湧出來的液體倒流,“我從沒發現……你是這麽狠心的人……我認錯你了……”話到最後已經接近哽咽,他踉跄了一下,突然不知道自己如此着急着趕過來的意義……事到如今,他只想快些離開這個傷心地。

可林厭也似乎不想讓他好受,才一背過身,對方冰冷的話語便如刀子似的刺了過來,再沒有一絲以往的溫柔。

“我是什麽樣的人?”林厭似乎冷笑了一聲,他将有些發抖的手指藏在被褥下,緩緩挺直的脊背像一把出鞘的劍,透過淡薄的病號服,甚至可以隐約窺見削瘦的骨骼。“我不過是如你所願罷了,大少爺。”

遲縱仿佛被看破了什麽,渾身一抖,差點沒有站穩;他倉促的扶住了門板,冰冷的觸感沿着掌心一路蔓延到心底:“我從未說過那樣的話……我……”

“你只是逃走了。”林厭厭倦的閉上眼:“你只是……不敢面對和承受而已,事到如今,心裏很輕松吧?不用違背良心的開口,也不怕被惡心的人威脅……”說到最後,他自嘲的笑了一下:“你還是這麽幼稚,我真是……算了。”

他伸手夠過一旁的熱水,輕輕抿了一口。

結果遲縱還沒走。

在被對方一針見血的戳破之後,在慌亂與焦躁充斥了每一個細胞的時刻,酒精味兒的信息素連同酒氣一起迸發出來,又在主人勉強的壓抑下,不波及到坐在病床上的男人……遲縱的目光徹底空了,他望向林厭,玻璃似的眼珠沒有半分神采,幹裂的嘴唇輕輕蠕動了幾下,聲如蚊鳴般,斷斷續續的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如果你……不是為了……繼承,又為什麽讓我……那樣……對你?”

林厭沉默了很長的時間,直到手裏的白開水徹底變涼,他一口将其飲盡。

“……想知道嗎?”

遲縱麻木的眨了眨眼,咬住嘴唇:“……想。”

“怎麽說好呢……”男人将空掉的水杯放到一邊,垂下的目光落在悄悄攥緊的手指上,“我本來,從未有過告訴你的打算,但事到如今……”

他擡起頭,目光一片幹淨的清明,唯有唇角勾起一個譏諷的弧度。

林厭說:“事到如今,你已經不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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