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來到海邊的時候恰逢趕上日出。
地平線上浮着一縷淡金,巨大的日輪從海中緩緩升旗,乍破的天光似乎将海風都染上了一絲暖意;遲縱踩在沙灘上,淩亂的碎發被風吹拂起來,露出一張寫滿了疲憊的俊臉。
多年前值班的醫生退休養老,恰好看護過林厭幾天的小護士卻升為了護士長,她告訴遲縱對方在出院之後去了一趟海邊……帶着一枚小小的石碑一起。
如今遲縱看着眼前此起彼伏的海浪,一種無力的絕望感由心而生……時過遷境,他錯過了最好的機會,事到如今早已晚了太久。
最終能做的,也只剩下看上這麽幾眼。
遲縱在海邊待了兩個多小時,直到烈日高挂當頭,陽光灼得他兩眼生疼的時候,才終于不堪重負的晃了晃,被趕上來的下屬扶住。
遲縱抹了把臉,沉默良久,沙啞着嗓子開口:“幫我……立一個碑位,在這片沙灘上。”
他自知沒有起名的資格,便也只是刻上一串“出生”的數字,位置則選在一顆椰子樹下面,背靠綠植,面朝大海。
他單膝跪那小小的、連衣冠冢都算不上的“墓碑”前,虔誠的上了三炷香。
看着那細細的香火很快在海風中燃盡,遲縱長吐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他伸手摸了摸冰冷的石碑,有些自欺欺人的想:我還會來看你的。
接着他便不得不返航……在飛機上小睡了一會兒,落地後先回了就近的住處。經久無人居住的房子在定期打理中一塵不染,遲縱脫了皺巴巴的外套,把自己丢進洗浴間,好好地沖洗了一番。
等換上了柔軟的睡袍,他将自己丢在松軟的大床上,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或許是因為太困的關系,又或是終于看清了自己的心,他難得沒有做夢。
但一覺睡醒,腦袋卻昏昏沉沉的,摸了摸還有些發濕的發根,遲縱坐在床邊呆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沒有吹頭就直接睡了……加上這幾天休息不好,又跑去海島上溜了一圈,有些低燒。
但Alpha的體質向來強悍,他沒怎麽多想,爬起來倒騰了一下,便出門參加會議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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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林厭難得安靜了一會兒。
當林溪月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看到對方的表情,林厭就知道這小子還是把他的話都聽進去了……不過林厭本身也不是什麽婆媽的性格,這一次開口已經破例,至于剩下的,他定然是不會再管了。
難得氣氛和諧的吃了一餐飯,飯後林溪月就回屋換了套衣服,說是要去找人談談。
林厭沒有過多幹涉他的意思,只是禮貌性的提醒他注意安全——肩膀上的石膏已經拆的差不多了,還剩下一點兒被冬天寬大的外套裹住,看不出什麽異樣。
對此,這小子很激動的抱了他一把,在他耐心消失前頭也不回的跑了。
林厭不知出于什麽原因,站在門前一直看着對方乘坐的車尾燈消失在夜幕之中,才轉身回到了畫室。
應該是剛才林溪月在裏面待過的原因,空氣中香甜的信息素味兒還沒散去,混着顏料發出的味道,莫名的和諧。林厭無所事事,先是慢慢吞吞的把調色盤畫筆什麽的都洗了一遍,末了拉了張小板凳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安靜的夜色,下意識去摸煙盒。
可等都含在嘴裏了,卻在點火的時候猶豫了一下,緩緩放了回去。
明亮的白熾燈懸在頭頂,清晰地将他的身影倒映在落地窗的玻璃上,林厭看着自己有些模糊的臉,突然的就想起了林溪月說過的話……他問他有沒有什麽愛好或者目标,連續兩次,都沒有得到真正的答案。
因為林厭也沒有答案……少年時期的壓迫光是活着便已足夠艱難,以至于重獲自由後,他從未想過這樣的問題。如今心結盡數解開,多年不甘的愛恨都如煙般散去,眼前豁然開朗後,林厭突然覺得,繼續一成不變下去,似乎也挺沒意思的。
人生總有那麽多個階段,就像成年的人看少年的自己會覺得羞恥,如今的林厭回過頭,也發覺曾經的他灑脫的不夠徹底,那不甘的陰影就像陪伴了他二十餘年的煙,哪怕憑靠着自身的毅力要戒并不算難,可總在下意識裏會想抽上那麽一根。
不學會自省的人無法成功——林厭掰着指頭算了算存款,覺得自己勉強夠得上“成功”的邊緣。
所以這位“成功人士”反省了一會兒,打算從明天開始給自己找點樂子。
大概是因為專業的關系,林厭雖然沒學到藝術家的感性,但對于這方面的東西,興趣多少要比其他的來的濃厚一點兒。正好次日在市中心公園邊上,有個名家大展,他打算明天下去逛一圈,體會一下藝術的熏陶……
然後站在大太陽底下排了兩個多小時的隊。
林厭以往不喜歡社交,更不愛湊熱鬧,如今站在哄哄鬧鬧的人群裏,前後左右除了小情侶便是三五成群的年輕人,手裏拿着新買的場刊,嘴裏叽叽喳喳的聊着當下熱門話題……林厭站在他們之間——除去有保镖在不遠處盯着外,孤僻得格格不入。
好吧……他是真的不關心哪個明星又怎麽出軌、或是最近上映了什麽有趣的電影……林厭有些煩躁的吐了口氣,本能去摸大衣的口袋,摸到了一根……呃,棒棒糖。
……哦對,他昨天打算開始戒煙來着,所以今天出門之後路過地鐵站小賣部的時候,還順道買了幾只。
手裏的這一根是橘子味的,放入口中能嘗到較為明顯的人造香精的味道,有點膩。
在網上把今天的時事新聞都看了一圈,隊伍只往前挪了一點點,林厭沒辦法,從游戲榜單上劃了個消消樂下載下來……然後就被某禿頭管家指示着造房子,玩沒兩關,心情不但沒放松,更煩了。
……所以他還是更适合宅在家裏。
面無表情的想着,林厭終于放棄了挖掘新的娛樂項目,戴上耳機,感受寧靜。
等肚子裏的早餐消化的差不多了,也終于排到了他。
随着人流走了一會兒,林厭發誓自己很認真去看了……但這個大師是抽象派先鋒,就算每一幅作品下面都有文字注解,但低俗的他仍然沒有看懂。
就在林厭抱着白跑了一趟的心情準備離開的時候,一只手突然搭上了他的肩膀,回頭一看,居然是許久不見的曲淮。
這小Omega打扮仍然時髦的很,臉上還架着個有他半張臉大的平光鏡,銀色的眼鏡鏈上墜着碎鑽,稍微一動,就閃個不停。
“好久不見……”曲淮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他,臉有些發紅,末了又想起之前總有不知從哪兒竄出來的Alpha,心有餘悸的張望了一圈,才繼續道:“你也來看展啊?”
“……嗯。”林厭倒是不讨厭對方,難得心平氣和的多加了一句:“閑着無聊,過來逛逛。”
“那、那可以一起嗎?”曲淮深吸一口氣,有些緊張的抓住袖口:“我我我……上次的事情,我還沒好好謝謝你。”話到最後,小聲的近乎蚊鳴。
林厭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麽,沒有接話,只是貼心的放慢了前進的腳步。
曲淮當他默許,小心髒都要飛出了天際,跟着一路解釋每一幅畫背後的故事,科普程度極強,遠遠超出備注的範圍……林厭聽了一會兒,覺得有點意思,便也沒有出言打斷。
轉眼二十分鐘過去,曲淮說的口都幹了,眼看也到了出口,他一時緊張,拉住對方的袖子,結結巴巴的開口:“我、我去買杯咖啡……你等我一下!”
等他風風火火的回來,就看見林厭靠在牆邊上,正低頭翻着手裏的場刊。
曲淮見人沒走,開心的腳步都有些飄了,将手裏的熱乎的咖啡遞過去:“給你。”
林厭猶豫了一秒,伸手接過:“謝謝。”
在門口站了這麽久,他的指尖有些涼,蹭過曲淮柔軟的溫熱的掌心時,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感。林厭喝了口咖啡,濃烈的榛子帶着奶香,只覺得嗓子眼都被齁住了。
反觀曲淮,喝得就很開心,還時不時伸出舌頭舔去嘴角的奶泡。
……他果然不适合與這種香甜軟糯的生物長時間相處,這麽想着,林厭耐着性子站了一會兒,正準備告辭的時候,對方卻突然開口。
“其實今天是……我的生日,”小Omega低垂着眼,目光落在有些模糊的咖啡拉花上:“我想請你來參加……作、作為朋友……”說到最後,他小心翼翼的擡起眼:“我們……是朋友吧?”
林厭沉默了一會,想起這小子之前的朋友是“遲羽”那種貨色,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應比較委婉。
曲淮見他不說話,有些慌了:“之前是我誤會你了……我想向你道歉!還有遲羽那個王八蛋我也已經斷交了,生日會的位置設定在一個清吧,來的人都是我的親友……不、不會很吵的!你可以來坐一會兒……就一會兒,我想給你……分一塊蛋糕。”
林厭當時心裏想的是:我不愛吃甜食。
可是如果真把這句話說出口,眼前的Omega大概會直接哭出來吧……他最不擅長對付這種淚腺發達的小動物,反正晚上好像也沒什麽事情,過去坐一會兒,就當給個面子。
說起來,自小到大,他還沒主動去過酒吧呢……被突如其來的叛逆驅使,林厭破天荒的點了點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