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次日林厭難得睡了個懶覺,睜眼的時候,窗外天光大亮,烈日當頭,薄薄的窗簾都無法抵擋金燦的陽光,在地上投出一片帶着花紋的陰影。
昨天的酒勁兒散的差不多了,他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
……原來林溪月與自己沒有血緣關系。
林厭一時半會兒說不出是什麽感受,難過吧倒也不至于,畢竟從小到大他統共沒幾天真把對方當成弟弟看……最近倒是有過一點兒這方面的趨勢,但還沒到太深入的地步,就被這盆水潑醒了。
但無法否認的是……原來他在這世上真的沒有親人,林厭坐在床邊難得惆悵了幾秒,便起身洗漱去了。
等他沖了個涼出來,先前的那點負面情緒也随着沐浴露一起沖進了下水道裏,林厭一邊往外走一邊擦着頭發,只覺得神清氣爽。
下樓的時候那兩人都在,分別坐在長桌的對面,原本擺在桌邊裝飾用的花瓶被放在了正中,一眼看過去,就跟楚河漢界似的……林厭今天沒什麽事,就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來,要了一碗皮蛋瘦肉粥。
他昨天酒後靈感大發時起了個草稿,打算飯後去完善一下……今天天氣不錯,去寫生也是個挺好的選擇……林厭喝着粥,慢慢吞吞的翻閱着今天的新聞,心中計劃着接下來的日程,完全沒有注意到另外在場的二人。
遲縱的低燒仍然未退,正好借着這個理由沒有去公司,而是在家裏辦公……順帶盯着林厭。要知道,他昨晚上可是整晚都沒睡好,一閉上眼就是對方抱着Omega離開時的背影,後來在退燒藥的作用下才迷迷糊糊的小睡了一會兒,卻噩夢連連……都快精神衰弱了。這會兒頂着兩個大黑眼圈,看着盤子裏的午餐,毫無胃口。
相較之下,林溪月也好不到哪去,性格敏感的他甚至比遲縱還要忐忑,生怕林厭一個不高興,就把他倆之間那根搖搖欲墜的線扯斷了……幾乎一宿未眠的Alpha目光呆滞,眼裏血絲泛濫,嘴唇幹枯蒼白的模樣要比遲縱更像個病號。
他們在聽到林厭從樓上下來的腳步聲時,同一時間懸起了心,生怕繼續昨天晚上的話題,結果卻見對方跟無事發生一樣,慢條斯理的喝着粥,唯有鐵勺磕碰碗沿時發出的聲響,紛紛松了口氣……又有些失落。
眼見那人碗裏的粥快見了底,林溪月咬咬牙,覺得自己必須說點什麽……他試探性的張了張口,喚了聲哥。
林厭吞咽的動作停頓了一瞬,擡起頭來,目光掃過小少爺蒼白的臉蛋,突然不知道應還是不應。
林溪月見對方神色複雜,連忙抓緊機會,鄭重道:“不管我們是否真的有血緣……我、我一直把你當成親人……”
“……就只是親人而已嗎?”遲縱這會兒也回過神來,扯着破鑼嗓子也要拆臺:“我看你就是圖謀不……”
“行了,”林厭眼看這倆一言不合又要開吵,有些頭疼:“反正我們從小也不是那麽親密的關系,血緣這種事情……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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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一句便穿透了林溪月的胸口,後者連呼吸都顫抖起來,差點就要落淚;林厭見他一副委屈得快哭出來的表情,心下一軟,又補充道:“不過愛怎麽叫就随你吧……反正這麽多年,也習慣了。”
這就跟過山車似的,剛下了一個急坡的心再度高高懸起,Alpha彎起發紅的眼睛,有些艱難的擠出了一個小心翼翼的笑容:“哥……你果然還是……”
林厭垂下眼,沒去看對方感動無比的表情,只是默默喝着剩下的粥。
其實他早就不讨厭林溪月了,小少爺心不算壞,人也不蠢笨,關鍵時刻還替他擋了一下,廢了一只手……以往的那些恩怨是林家的關系,現在林家倒了,也就随風散去了。
畢竟他連遲縱都能原諒——說起這個,林厭不知為何瞥了眼從剛才起便突然安靜下來的大少爺,心想這小子以前可沒這麽聽他的話啊?最近是怎麽了?真吃錯藥了?
結果這一看,恰好對上了那雙有些渾濁的眼睛,遲縱最近又是心累又是體病,再強悍的身體也扛不住雙重打擊,現在蔫蔫的坐在那裏,要是頭頂長了對狗耳,估計都塌下來了。
其實他這會兒想得是:林厭居然打斷自己說話而不是叫林溪月閉嘴!簡直是偏心!危機感暴增的Alpha正用他儲存量不大的腦子瘋狂思考對策,結果不經意間擡眼撞上林厭的目光,頓時就跟打了雞血似的,從椅子上彈了起來——遲縱的大腦一片空白,快速起身讓他眼前有些發暈,但就算如此,他終于說出了想說的話。
“林厭,我想跟你談談!”
後者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眉心微微皺起,有些莫名其妙:“談什麽?”
“我……”遲縱張了張口,掌心冷汗都滲出來了,或許是因為心虛還是什麽,他的聲音低了些許:“我回了一趟學園島……去、去了那個……醫院……”話到最後,已是微弱如蚊鳴。
林厭這才想起,對方先前在飯局上突然跑出去的事情……他原以為,過了這麽多年,這小子多少能成熟點,不再這麽沖動,卻不想除去裹上一層“霸道總裁”的外皮,內裏卻幾乎沒怎麽變。
時隔數年,再談論什麽都沒了意義,但或許事關一條無辜的生命,林厭在沉默片刻後,點了點頭:“好。”
他站起身:“去哪裏談?還是天臺麽?”
遲縱沒想到他答應的這麽快,一時都沒反應過來,直到對方臉上出現些許不耐的神色,才恍惚着邁前了幾步……差點撞到櫃子上。
幸福來得太突然,他有些找不到北。
但畢竟天臺風大,遲縱還發着低燒,最終他們去的是林厭的畫室,林溪月一路跟到了門口,眼睜睜看着大門在面前合上,心都快碎了,像是生吞一斤黃連果,苦得他舌根發麻。
……但事到如今一切都還有可能,誰能笑到最後,主要得看林厭自己的态度。
畫室的房間是遲縱偷偷選的,是最朝陽的位置,有一面牆都是落地窗,可以看見外面的庭院和藍天白雲的街景。當下正直陽光最好的時候,室內一片敞亮,林厭站在光暈裏,回過身來。
他的身旁放着昨夜用過還未來得及收拾的畫具,以及剛才完成的草稿,遲縱定睛看了一會兒,沒看出對方想畫的是什麽。
“說吧,你想找我談什麽?”每當這種時候,林厭總是下意識的想抽煙,結果摸了個空……倒是桌上放着幾根先前剩下的棒棒糖,他随手挑了一根剝了包裝,塞進嘴裏。
遲縱知道他不喜歡甜食,看到這個動作震驚了一秒,後來才慢半拍的反應過來:“……你戒煙了?”
“吸煙有害健康。”林厭咬着糖果,說話有些含糊,他像是意有所指的開口:“每經歷一個階段,人總要做出點改變,才算成長……”
可惜大少爺的腦電波沒接上,他還沉浸在過去的那段回憶裏,每一個字都百般掂量才敢說出口:“我……我不知道那個孩子……在哪裏,但聽護士長說你出院後去了趟海邊,我就過去……立、立了塊碑。”說到這裏時,遲縱幾乎不敢去看林厭的表情,死死盯着腳下的瓷磚,仿佛要将其燒穿了:“我知道這樣做很沒意義,也……也晚了太久,但如果不這麽做我良心不安……當年你罵我是對的,我太幼稚了,還、還膽小……是我辜負了你,辜負了……那個孩子。”
Alpha的眼圈有點紅了,他用力抽了抽鼻子:“是我的錯。”
林厭沒有回話,只是突然覺得嘴裏的糖沒那麽甜了。
其實他一直認為,那個孩子是意外中的意外,是自己想當然的不夠小心……也是自己糟蹋了身體,導致他甚至不能保證平安出生。至于對遲縱,更多的則是關于對方當時不信任的态度叫他徹底心冷,除此之外,倒也沒有別的什麽。
林厭是一個萬事分得很清楚的人,他心裏有一疊賬本,一樁樁一件件都有記錄,愛憎分明,不遷怒、也不吃虧。
以至于他甚至覺得,那個孩子的死,自己的責任更大——當然了,如果當時遲縱願意相信他,哪怕是給幾句無用的安慰,他在病床上時也不至于那般絕望……只是事到如今,再計較這些,也沒意思了。
遲縱弄清楚了當時的誤會,願意在多年後還他一個“清白”的名聲,林厭必須承認自己多年的心結被打開了,連帶着那些牽扯不清的線一起,随風散去。
所以在一段時間的沉默之後,他從嘴裏取下小了一圈的棒棒糖,嘆了口氣:“不怪你。”
遲縱早就做好了被對方痛罵一頓的準備,卻不想得到這麽個答案,震驚的連害怕都忘了,目光直直的盯着林厭在陽光下有些模糊的面容。
站在他眼前的青年神色平靜,那雙清明透亮的眼睛裏,倒映出自己目瞪口呆的狼狽樣。
“當年在林家……為了維持Alpha的身份,我被迫注射了激素。”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對于現在的林厭而言,猶如喝水吃飯那般,惹不起半分波瀾;他幾乎是漫不經心的道:“從十五歲開始,從沒斷過……激素中包含着大量副作用,其中有一點就是不易有孕,加上我又是個Beta,所以……在那之後,我根本沒想過這個可能。”
當年沒來得及說清楚的解釋被平淡述之,不等遲縱消化,對方的下一句,又幾乎震碎了他的神魂。
林厭将剩下的棒棒糖重新塞入口中,看向陽光明媚的窗外。
“也是因為激素的關系,那個孩子……有很大的幾率,是個死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