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林厭昨晚被折騰得狠了,這會兒渾身就跟被拆過一遍又重新拼接上似的,又酸又痛……他本來睡得還挺沉,隐隐約約聽到了像是有誰在哭,勉勉強強掀開眼皮,就瞥到了床邊上那只毛茸茸的腦袋。

林厭沒好氣的推了一下:“……你哭什麽喪。”

他身體無力,連指尖都是酥軟的,以至于這一下比起驅趕,更像是……帶着點溫柔的撫摸。遲縱整個後背都僵**,這種錯覺一般的撫慰讓他那顆疼到抽搐的心稍有緩解,肩膀重重起伏了幾下,就這麽沉默的趴了好一會兒,當眼淚終于止住的時候,他終于鼓起勇氣,緩緩擡起頭來……

林厭正撐着柔軟的床墊艱難地坐起來,他這一覺睡得太久了,以至于身體都有些僵,起身時渾身關節咔咔作響,活像是生了鏽似的;厚實的被褥随着動作滑落下來,露出之下一片狼藉的身體,青紫交錯的痕跡遍布蒼白的皮膚,有那麽幾處嚴重的,似乎還被上過了藥。林溪月事後處理做的十分貼心,除去酸痛之外林厭倒沒覺得有什麽別的不适,他慢慢吞吞的靠在床頭上,伸手摸了摸身邊的櫃子,摸到了打火機和香煙。

于是遲縱擡頭看見的,就是這人赤着上身低頭抽煙的模樣,閃爍的星火夾在還有些發抖的指間,林厭吸了一口,嗓子便跟被火撩過似的,幹澀得有些難受。他自虐似的咳了幾聲,不經意對上了大少爺呆滞的目光,眉心微皺:“……你……”

他本想說你看什麽,末了才瞥見那人青紫一片的臉頰,和那只被繃帶包住的眼睛。

大少爺在上學的時候就是個不安分的,林厭沒少給他擦過屁股,但不管是哪一次鬥毆,他都從未如此凄慘過……狼狽程度已經沖破了阈值,到了讓林厭都震驚的程度——以至于他連自己本來要說的話都忘了,脫口便是一句:“你被仇家找上門了?”

這剛睡醒又抽了煙,林厭的嗓子已經啞得發不出聲音了,剛一說完又咳了起來,遲縱本想拍拍對方的背幫他順氣,可看着那人皮膚上亂七八糟的印記,又不知從何下手……

心裏暗罵了幾句林溪月畜生,大少爺紅着眼起身,替他倒了杯溫水。

“咳……多謝。”林厭難得沒有推拒,事實上他這會兒腦子還有點不清醒……昨夜的一切于他而言都過于刺激了,直到現在還有些心悸,以至于一睜開眼就忍不住找煙……那是唯一能讓他冷靜下來的東西。

溫熱的水流淌過幹燥發澀的喉嚨,舔過嘴唇時才發現嘴角被咬破了,剛剛愈合的傷口稍一動作,便被拉扯開來,滲出一點兒甜腥……

林厭潤了潤嗓子,又抽了口煙,擡手時瞥到了腕上的咬痕……那是他自己啃的。

“咳咳咳……咳咳……”

“你……沒事吧……”遲縱焦慮又心疼的聲音響起在頭頂,他難得偏着腦袋,不敢去看林厭身上暧昧的痕跡,仿佛每一眼都是酷刑……可就算如此,卻又忍不住關心。

……其實挺賤的,大少爺心酸的想着,卑微的轉身,從櫃子裏翻出一套幹淨的睡袍,背着臉遞過去。

他的身體在抖,明顯到林厭隔着吐出的煙霧都能查覺,一時間有種說不出來的別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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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有些煩躁的,他狠狠抽了口煙:“……我會盡早搬出去。”

林厭以為到了這個地步,這位心高氣傲的Alpha不會再對自己死纏爛打,卻不想話音剛落,對方抖得更厲害了……壓抑的哭音混合着喘息,回蕩在房間裏。

林厭被他哭得有點兒傻眼,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安慰……說起來,為什麽他要安慰來着?

因為對方喜歡自己?而自己又跟別人滾了床單?

……這都是什麽破事……

雖然心裏頭滿是無奈,但秉持着基本的原則,林厭還是打算解釋一下:“……我欠他一只手。”

說完又覺得這個理由挺扯淡的,還帶着點兒奇怪的意思,但再說卻也說不下去了……于是又重新沉默下來。

等煙頭快要燃盡的時候,遲縱才終于從對方那句話裏回味過來,緩緩轉過了身體。

他有些踉跄的走到床邊,目光落在林厭後頸那新鮮的咬痕處,顫抖的吸了口氣……

“……你、你不是因為喜歡他,”遲縱艱澀的問:“對不對?”

林厭夾着煙的手指一顫,一截灰燼落在幹淨的被單上——他盯着那一點兒髒處,心情無由來的有些煩躁。

“你知道我為什麽……咳咳,這麽多年都沒找過人嗎?”林厭平靜到有些冷漠的開口,他的眼睛藏匿在灰白色的煙霧後,朦胧看不清晰:“因為我這輩子,可能都不會愛上任何人了。”

至于理由,不言而喻。

遲縱的表情一片空白,本能想哭卻又忌諱對方最讨厭眼淚,最終只是狠狠抽了抽鼻子。

“……對不……”

“不用道歉。”林厭嘆了口氣,有點兒無奈,又有點兒辛酸。他撩了下額前淩亂的碎發,露出蒼白的額頭:“不管是你也好……他也罷,何必纏着我這種……就此止損吧。”

話盡于此,林厭掐滅了餘下的那點兒星火,扶着床板慢慢爬起身來……遲縱一眨不眨的望着那具布滿了他人痕跡的身體,只覺得一股寒意沿着腳後跟,攀爬而上,凍住了他的四肢,他的血液。

或許是刻意叫他死心,林厭從未有半點兒遮掩的舉動,甚至連大少爺放在床邊上的浴袍都沒拿,就這麽直接站了起來,踉跄着往浴室走去。

雖然已經被清理過了,但他還是想洗個澡。

遲縱愣愣的看着林厭虛浮的步伐,無數次想伸手去扶……可最終,那人都沒有如預料那般倒下,而是搖搖晃晃的進了浴室。

直到那扇門關上,水聲響起,氤氲的水霧爬上了窗口的玻璃……他才如夢初醒般,将臉埋在冰涼的手心裏。

……

林厭剛一進門腿就軟了,膝蓋止不住的打顫,一路扶着坐在了馬桶上,又伸手去開水。

在浴缸盛水的這段時間裏,他就這麽幹坐着,直到水汽模糊了眼睛,才深吸一口氣。

他從沒想過自己也會有如此出格的一天,特別是在發生之後的現在,他竟也未有多少後悔的情緒……反而心有餘悸。

那的确是他這輩子都沒嘗過的……感覺,像是踩在雲端上,飄飄然的仿佛靈魂都要飛出天外。

但這多少抵消了他心裏對于這件事的陰影,并重新建立起了一個全新的認知……

溫熱的水花從滿溢的浴缸邊緣溢出來,拍打在林厭的腳背上,将他從飄遠的思緒中扯回來……扶着濕滑的邊緣,他有些艱難地将自己沉入水面。

當水花沒過耳朵時,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門外,遲縱聽着嘩嘩的水聲,突然就明白了林溪月早晨臨走時的那句話。

他說他們誰也贏不了……沒有什麽其他諷刺或者宣戰的意思,不過是一句最毫無修飾的描述,一個殘忍卻又現實的真相。

林厭的心早就冷了,在前二十年漫長如冬夜般的人生裏,在他們所帶來的傷害之下,像一塊凍死了的石頭,再熾熱的火也燒不化——他們能做的,就只有耐心的等待,等待凍土解封、硬殼脫落,等待那人重新長出一顆心來。

而在這之前,他們要不懼嚴寒,冒着被凍傷的風險,用手、用體溫……去焐熱那難以褪去的寒霜,去承受他們犯下的過錯。

如果就此放手也未嘗不可,但遲縱扪心自問,甘心看見在他們重逢之後,終于解開了當年心結的林厭,與一個他不認識的陌生人在一起。那或許是個很溫暖的人,或許會讓林厭心動,他們之間不會有任何陰霾,會一直幸福的生活下去……只是那個幸福之中,再也不會有自己的影子。

你甘心嗎?

甘心放棄好不容易挽回的那一點溫存,好不容易看清楚的真心,臨陣退縮的再一次錯過嗎?

……他不甘心。

所以便只能向現實妥協……就像林溪月所說的那般,他要……他要照顧好那個人,寸步不離。

只有這樣林厭才不會遇到別人,只有這樣……他才能抓住對方,哪怕這個想法很自私、甚至有些惡毒,可遲縱……別無選擇。

他喜歡林厭……他愛林厭,哪怕這份愛是他從那些亂七八糟過去裏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可從頭到尾,它都是幹淨的。

除去迷茫的青春期裏自以為的心動,他除去林厭之外,從未愛過任何人。

如同林溪月孤注一擲也要給那人留下無法磨滅的記憶,就算頂着被厭惡、被反感的可能,遲縱也想賭一把,賭上他所有的尊嚴——賭上他滿懷愛意的那顆心。

在這一點上,他與林溪月達成了某種意義上的默契……

但遲縱并不想承認。

于是他跳過了這個環節,收拾了一下亂七八糟的心緒,在房間裏傻站了一會兒,才慢慢吞吞的回過身,有點笨拙的去收拾林厭的床鋪。

他記得剛才有煙灰落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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