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季薔季薔
“所以……季薔去你家了?”許安笙語氣微微詫異。
岑若有些懊惱,沒有說話。她問:“你怎麽知道的?”
許安笙說:“季薔微博發了貓片,今天編輯部的熱門話題就是那只貓。她說貓養在朋友家,別人不知道,但我認得出你的地板。”
岑若說:“你還看了她的微博?”
否則就算編輯部全員都在讨論那只流浪貓,許安笙也沒機會看照片。
許安笙說:“除了你以外,編輯部所有人都跟季薔互粉了,我也不例外。”
岑若打量許安笙,略帶探究地說:“什麽時候,你也算編輯部的人了?”
許安笙的态度再次發生了轉變,恢複了一些親近。
上次方修文壓榨岑若的态度,岑若猶豫搖擺之間,對許安笙提起了三十歲之約,從那時候起,許安笙隐隐約約拉開些距離,她既不舍得拒絕岑若,又不覺得岑若是第一人選。此刻用“編輯部所有人”玩文字游戲,以此表示親近……是因為在陳行止那裏受挫?還是因為自己正式跟方修文分手?抑或是因為自己事業受挫,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情況下,兩人被迫綁緊?
許安笙喝了一口酒,轉移話題道:“我以為你會很低落,所以才來安慰你。結果你的狀态比我想象得好多了。是什麽改變了你?”
岑若在家休息,又沒買前往美國的機票。許安笙知道岑若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那樣放得下,擔心她會給自己太多壓力,所以特意約她出來喝酒。沒想到岑若神态輕松,一點兒也不焦慮或憤怒。
岑若腦海裏劃過醜娃娃和一堆太空沙,然後覺得好屈辱。
她竟然真的有點上瘾……甚至下單了一臺抓娃娃機和幾盒五顏六色的太空沙。
岑若決定永遠不對許安笙提起那個下午。
岑若想到季薔喂貓的側臉,不由自主感慨道:“世界上也有很多美好的東西,我以前或許錯過太多了。”
許安笙說:“所以現在你想慢下來,看一看風景?倒是一件好事,一直以來,你都崩得太緊了。”
這個瞬間,岑若想到了很多。她的家庭、她的事業、她的野心……
“現在還不是時候,”岑若說了一句真話之後,又假模假樣地哀嘆道:“我房貸還沒還完呢。上海房價太高,真羨慕你們這些有錢人啊……”
錢不是她的主要壓力源,卻是最容易被外人理解的一個。
許安笙說:“在房價漲起來之前,你本來有機會買房的。”
但岑若錯過了黃金期,那時候她的錢花在別的地方了。
岑若搖了搖頭,說:“可那時候的我又能怎麽辦呢?算了,不聊這個了。”
許安笙說:“董事會那邊,我會替你想辦法。主要是除了張思明以外,還有人渾水摸魚——你升得太快,影響到某些人的利益了。”
岑若懶懶地喝了一口水,仿佛對這件事情不甚關心了似的,說:“嗯,接下來只能看你了。”
每到這種時候,岑若都會有一種無力感。而這種無力感迫使她繼續往上爬:她不想永遠把自己的命運交付在別人手裏,她不想讓她的人生成為某些力量鬥争的手段,哪怕這個“別人”和“某些”是許安笙也不行。
許安笙本來還想說什麽,但看見岑若這種态度,只能把話又收回去,說:“這段時間你會很閑,如果心情不好,可以找我出來喝酒。”
岑若一只手撐着腦袋,歪頭看許安笙,說:“有時候我會想,我什麽時候才能到30歲?30歲的我,會功成名就嗎,會得到想要的一切嗎?”
許安笙頓了頓,風輕雲淡道:“會。你是我見過最聰明也最努力的人,只要你肯,沒有做不到的事情。”
岑若說:“三十歲的約定……是你的30歲,還是我的30歲?”
許安笙說:“這有什麽區別嗎?”
岑若說:“有幾個月的區別。”
異樣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岑若最近頻繁提起那個約定,是因為她蠢蠢欲動,所以幾個月對她來說也很重要。但對許安笙來說,那仍舊只是備用選項,現在探究細節沒有意義。
她們兩個都是聰明人,對話一來一往,點到即止,但也足夠彼此交換意見。
許安笙靜靜地看着岑若,說:“你喝醉了。”
岑若說:“我只點了檸檬水。”
在這樣詭異的氣氛中,岑若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岑若無意與許安笙對峙,于是解鎖屏幕,發現是季薔發來的微信。
季薔季薔學會堅強:【[鏈接]貓狗籠中餓死寵物,長春一救助站成“虐待站”】
季薔季薔學會堅強:【[鏈接]活活絕望餓死的貓狗如此救助不如流浪】
季薔季薔學會堅強:【完了完了!萬一救助站是壞人,那貓貓豈不是很慘!岑若你知道怎麽辦嗎?】
季薔季薔學會堅強:【你能跟我一起去救助站嗎QAQ我怕我認不出壞人!】
季薔季薔學會堅強:【[表情包]求求你啦】
岑若望着這個界面,久久沒有回複。
許安笙問:“這麽為難?”
岑若笑了一下,說:“沒什麽。”
季薔到底是真傻,還是看似清純的釣系?這是在為下一次見面做鋪墊麽?
岑若剛剛跟許安笙暗暗交鋒,懶得應付季薔這麽低劣的勾搭,于是面無表情地打字:【我沒空陪你去救助站。貓咪可以暫時養在我家裏。不用那麽麻煩。】
許安笙無意中瞥見岑若的手機,說:“要養貓?你不是最讨厭貓奴的麽。”
“我讨厭無腦貓奴,不讨厭長得可愛的貓。”岑若收起手機,頓了一下,說:“再說,我并不打算真的養貓,我只是不想被季薔纏着。”
許安笙想起編輯部裏那個熱情明媚的身影,笑了一下,說:“這麽油鹽不進?不給她一個追求你的機會?”
岑若定定地看着許安笙,眼神冷冷的,沒有配合許安笙的玩笑。許安笙不自覺收起笑容。
岑若仰頭喝完那半杯檸檬水,說:“我喝醉了,我要回家了。下次再聊。”
說完,岑若直接轉身離開。
這一刻,她下定決心忘了那個約定,給許安笙留下賴賬的餘地。
經過半個多小時的堵車之後,岑若終于回到家。在輸密碼的時候,她手機震動了一下。
她以為是許安笙問是否到家,于是掏出手機打算報平安。誰知一解鎖,看到了季薔的微信轟炸。
季薔季薔學會堅強:【發你一份文件,你要記得看看哦!】
季薔季薔學會堅強:【貓咪飼養指南.doc】
季薔季薔學會堅強:【還要打疫苗,做絕育。你有空嗎?沒有的話我帶他去吧!】
季薔季薔學會堅強:【我買了貓糧,貓砂和玩具,都寄到你家了!】
岑若挑了挑眉,不禁想到:難道我這才是被套路了?
還沒回複,屏幕上又跳出一條語音消息。岑若猶豫了一下,手指比大腦快,已經點開了。
季薔委屈巴巴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來:“唉……要是過敏不會死人就好了……”
季薔的語氣很生動,岑若幾乎能想象出對方垂頭喪氣的可憐模樣,成功打消了先前的懷疑:以季薔的智商,做不出連環套路的事情。
她是真的想養貓,是真的擔心救助站有問題,也是真的相信自己、想叫自己去鑒定人性。
這一瞬間,岑若心裏蹦出一個疑問:季薔到底有多喜歡貓?
考慮到語音消息裏的遺憾之情,岑若知道了答案:大概是除了死亡之外,可以忍受時時紅腫瘙癢的程度吧。
岑若沒繼續回複,而是點開微博,搜索“季薔”兩個字,成功找到那個還沒來得及改掉認證的明星賬號。
最新一條就是昨天發的貓片,季薔配字:【撿到的小野貓~】
季薔當愛豆時很撲街,發了貓片,評論也才五十。最贊是一個老粉絲在問“是不是在家附近撿到的”,季薔回複:“偶然遇到的,大概是緣分~”
昨晚把貓帶回家裏之後,季薔找了好些角度拍了足足十分鐘。
岑若檢視成果,發現季薔的照相技術很靈性,精妙地抓住了貓的動态動作,甚至還能拍出了流浪貓張狂外表下不安的內心……
岑若攝影師出身,能從鏡頭語言裏讀懂季薔的心情,自身也有所觸動。
她拿她那被認證為“D-line”主編、開博到現在就轉發了五條微博的黃V賬號,給季薔的貓片點了個贊。
岑若的上位與許安笙脫不了幹系,岑若被打壓,自然也會影響許安笙。
若想為岑若奔走,許安笙有很多途徑,例如許家,例如某幾個朋友。但在所有可以利用的資源裏,她帶着私心選擇了陳行止。
她約陳行止見面,說辭是“岑若被人搞了”。這讓陳行止無從拒絕——
許安笙的感情令她為難,如果許安笙只是約她吃飯,她不會赴約。但涉及到岑若的主編位置,也就意味着涉及到許安笙的事業,陳行止不可能坐視不理。
是以,陳行止出現在許安笙的辦公室。
許安笙讓助理守在外面,謝絕一切訪客,自己則親手為陳行止研磨咖啡豆。
陳行止穿着一身黑,從頭武裝到腳,連脖子也包得死死的,不多露一點兒肌膚。頭發全部紮在腦後,發面平整緊湊,顯得一絲不茍。
她不笑,甚至還有些嚴厲,說:“不喝咖啡,我還有事,過會兒就走。”
許安笙說:“這麽忙?不跟我吃飯也就算了,多坐一會兒也不行?”
陳行止望着她說:“只有口頭警告,沒有正式調職,一切都是小問題。主要問題還是董事會那邊的利益相關者。有人想用岑若敲打你,但事情不夠大,所以只能到這裏為止。等這陣子過去,岑若就會回來了。”
許安笙說:“我想盡快讓這件事情過去。你知道的,岑若對自己太狠了,我怕她壓力太大,會亂想。”
岑若……季薔……
想到外甥女,陳行止的心微微一沉。她不明白季薔喜歡岑若什麽,但她知道季薔有多喜歡岑若。
岑若的事情,的确得盡快處理。
陳行止颔首,說:“過幾天,我約趙先生見一面。”
許安笙眼睛一亮,說:“謝謝你,行止!等事情解決了,我請你吃飯!就在我的公寓,我親手做給你吃,好不好?”
陳行止說:“不必。”
說話間,許安笙已經泡好咖啡,說:“你總是對我這麽好……”
許安笙越過辦公桌,坐在陳行之面前的茶幾上。茶幾離沙發很近,兩個人咫尺之遙,幾乎能聽見對方的呼吸聲。
許安笙端着咖啡,用自己的膝蓋去撞陳行止小腿,沒有掩飾自己的刻意。
她笑了一下,把咖啡杯湊到陳行止嘴邊,說:“我親手磨的咖啡,你嘗一嘗嘛。我爸都沒喝過。”
許安笙在撒嬌,但又不全是撒嬌。陳行止能在此刻的許安笙身上看出十幾年前那個小朋友的影子,也能看出魅惑和風情。
許安笙知道陳行止無法拒絕身為“晚輩”的她,所以才模仿小時候一樣說話。可她無法接受被陳行止完全當作晚輩,所以語氣溫存且纏綿。
嚴格來說,她在勾引陳行止。
陳行止側開腿,微微吸、嘆了一口氣,說:“要不是你媽媽救了我,我早就……這份恩情我永遠還不起。”
許安笙忽然情緒失控。她把咖啡放在一旁,說:“我媽媽、我媽媽!你嘴裏永遠都是我媽媽!如果沒有她,你是不是根本不想看見我?她已經死了二十二年!二十二年!要是有輪回,她說不定都生二胎了!你為什麽永遠都看不到我?!”
“有時候,我真後悔自己是被她生下來的!”
許安笙大喊大叫的時候,陳行止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用那種看小孩的眼神看着她,好像能承受她的任何任性。
但當許安笙說完最後一句,陳行止毫無預兆地揚起手臂,打了許安笙一巴掌。
許安笙難以置信地看着陳行止。
陳行止皺着眉頭,說:“你怎麽能這麽說?你媽媽把你生下來,對你有很多祝福和期待。你應該去相親,去結婚,去生孩子,這是你媽媽的願望。”
與其說是生氣或是惱怒,陳行止的語氣更像是失望和說教……就好像許安笙是一個誤入歧途的晚輩一樣。
許安笙捂着臉頰,說:“有我媽媽對你的恩情在,你永遠不會愛我,對不對?如果我明天就死了,你會後悔現在這樣說嗎?”
陳行止說:“你不能對我有非分之想。”
哪怕是這個時候,陳行止還是這麽“德高望重”,沒有絲毫動搖。
許安笙憤怒地站起來,離開了辦公室,留陳行止一個人在原地。
她曾經如此珍惜與陳行止獨處的時光,現在卻主動離開。
陳行止看着許安笙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陣心悸。她眼前一花,下意識撫住胸口,痛苦地閉上眼睛。
過了好久,她才漸漸緩過神來。背後一片潮濕,陳行止看着那杯已經冷掉的咖啡,最終還是拿起來嘗了一口。
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