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修羅場

辦公室一別,許安笙再也沒有跟陳行止聯系過。

陳行止高高在上,一直都是許安笙一腔真心撲上去。一旦許安笙沉住氣,她們倆人之間也就再沒故事可言。

然而出乎許安笙意料,陳行止竟然真的沒有提供幫助。岑若的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全看誰出手。許安笙要找人幫忙,陳行止卻只用請人吃兩頓飯。

——即便這樣容易,陳行止也沒有行動。冷得像座真正的雕像一樣。

許安笙知道自己那天過界了,但沒想到陳行止真能這樣狠絕。

許安笙憋着一股氣,不理會陳行止。

但岑若的事情還等着解決,許安笙在已有的人脈裏扒拉一圈,最終選擇了最讨巧最不費力的一個:找許國強。

許國強有心讓許安笙歷練,因此沒把女兒放在自家集團內。但該給的幫助還是會給,只要許安笙開口求助。

周末,許安笙回許家吃飯。

許安笙的母親意外去世之後,許國強一直沒有再娶。他偶爾會交女朋友,但不會帶到家裏來,也不會給予金錢之外的東西。他總說,他的一切都是要留給女兒的。

許安笙見過太多放浪形骸的男男女女,因此愈發欽佩自己父親。一個家財萬貫的男人始終沒有續弦,把亡妻記在心裏……與其他人對比,可以說是情聖了。許安笙知道,爸爸很愛媽媽。

餐桌上,許安笙一邊吃飯一邊說:“孫姨做的飯還是這麽好吃!我在公司裏可饞啦,周圍餐廳的廚師都不如孫姨。”

許國強說:“讓你跟孫姨學做飯,你也不學。以後嫁到夫家怎麽辦?即使有保姆,也總有需要自己下廚的時候。”

許安笙乖巧地笑了一下,說:“那還早嘛。對了爸爸,你有空請張思明吃個飯呗。”

許國強說:“岑若的事情還沒解決?”

許安笙說:“是嘛,張思明那家夥真讨厭,明明都快結婚了,還非得着人給我使絆子。”

許國強說:“我聽說了,岑若拂了思明未婚妻的面子,思明為了給未婚妻出頭,這樣做也無可厚非。你什麽時候也能學思明一樣,早早定下來?”

許安笙笑了笑,說:“還早。”

許國強說:“思明最近忙婚禮,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但我的面子,他還是會給。唐家二公子最近回國了,小夥子長得精神,人也很不錯。你抽個時間見一見。”

許安笙吃飯的動作一頓,笑容變淡,說:“爸,你這是在跟我做生意啊?”

許國強說:“你想晚點結婚,也行。可這麽多年了,你身邊也沒個人,這我不放心。圈子裏合适的人選那麽多,你至少得嘗試着接觸接觸,不然再過幾年就沒有合适的男人了。”

許安笙敏銳地注意到,許國強把“男人”兩個字念得特別重。他在暗示什麽嗎?他在警告什麽嗎?

許安笙就那麽靜靜地看着許國強。

許國強看了許安笙一眼,強行壓下快要溢出來的怒氣,說:“聽說,陳行止前幾天去締風找你了,是為了什麽?”

許安笙說:“她跟趙主任關系不錯,我找她幫忙。”

許國強皺了皺眉頭,說:“有困難就找家裏,再怎麽樣陳行止也是外人,總歸沒有爸爸靠譜。”

許安笙說:“找您,您不是還得跟我談條件、叫我去聯姻麽。”

許國強說:“我不是讓你聯姻,我只是叫你考慮人生大事。你要是真能挑中一個男人,只要不涉及黃賭毒,怎麽樣我都依你。”

許安笙放下碗筷,深吸了一口氣,說:“什麽意思?”

許國強再也忍不住了,他“啪”地一聲把碗筷摔在桌上,大聲說:“什麽意思!我叫你不要跟陳行止搞在一起!聯姻生子才是正道!你要不想被受制于人,找個鳳凰男也行!但你不能再跟陳行止接觸了!她個老女人,神經病!快五十歲了也沒有結婚!難道你想跟她一樣孤獨終老?!你對得起你媽媽嗎!她對得起你媽媽嗎!”

許國強把憋了許久的心裏話都吼了出來,碗摔在地上,聲音尖利刺耳。傭人一個都不敢上前。

但這種溝通方式注定無效,許安笙面無表情地看着許國強摔碗拍桌子。過了一會兒,她輕輕站起來,語氣平靜地問:“岑若的事情,您會幫忙嗎?”

“幫什麽幫!你要是還跟陳行止見面,我就去幫張思明!”

許安笙拿出公事公辦的語氣,說:“我在跟您談公事,希望您理智一些。”

許國強說:“我不理智?我不理智你理智?你要是拎得清,早跟陳行止一刀兩斷了!不知道那女人安的什麽心!”

許安笙對許國強微微颔首,說:“好。”

這個字平靜又冷淡,就好像許國強只是個陌生人一樣。

在許國強的注視下,許安笙取走包包和大衣,從容地走出了許家的大門。

許安笙背影消失不見的那一刻,許國強用手撐着頭,好似一瞬間老了十歲。

……

許安笙維持着一種奇異的平靜心态,開車去了岑若小區。

她來過許多次,保安早已認識她,因此沒有經歷季薔的窘迫。她直接找到岑若的公寓,按開密碼,進了門。

“誰?”岑若警醒地問,從房間裏走了出來。

看見是許安笙,岑若眼裏的戒備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驚訝。“安笙?你怎麽來了?”

許安笙面上微微含笑,說:“怎麽,我不能來?莫非你金屋藏嬌了?”

岑若搖頭。

許安笙的到訪并不奇怪,岑若很早就把自家大門的密碼告訴對方了。只是她們倆關系微妙,既是最親密的工作夥伴,又有些許糾纏的感情問題。為了避嫌,許安笙從不用密碼開門,而是提前通知岑若,叫岑若過來開門,自己則以“客人”和“朋友”的身份到訪。

許安笙一向将分寸拿捏得很好,今天為什麽突然……?

張口還是一句類似于吃醋的話語。

“正巧煮了咖啡,來一杯?”

岑若給許安笙倒咖啡的時候,沙發底下鑽出來一只貓。那貓怯生生地看了許安笙一眼,警覺地跑到岑若腳邊,撒嬌似地蹭了蹭岑若的腳踝。

許安笙說:“你終于還是養貓了。”

岑若覺得貓妨礙自己走路了,于是輕輕呵斥道:“傻白甜,走開!我在招待客人呢!”

傻白甜懵懵懂懂地“喵”了一聲。

岑若把咖啡放在許安笙面前,說:“發生什麽事了?”

許安笙看着那杯熱騰騰的咖啡,不由自主想到她跟陳行止“決裂”的那一天。她後來平靜下來之後,回到辦公室,看到咖啡杯上有一個淺淺的唇印。她就着唇印喝光了那杯咖啡,苦中作樂地想:我跟陳行止接吻了。

許安笙回過神,強迫自己露出一個笑容,對岑若說:“抱歉,原本答應過你,讓你盡快回到工作崗位的。現在看來,還得再等等。”

岑若安靜地、柔軟地看着許安笙。她知道許安笙不對勁。

果然,許安笙短暫地停頓了幾秒鐘——她根本沒給岑若留插話的時間——苦笑了一下,說:“我跟我爸鬧崩了。他逼着我去相親,我不願意,他便不願意幫我了。”

岑若靜默片刻,她知道許安笙有所隐瞞。許國強還不至于拿相親要挾許安笙,除非……

岑若把傻白甜抱到腿上,手指細細梳過貓柔軟的脊背。這幾天,季薔買的貓糧、貓窩和貓玩具陸陸續續到了,傻白甜以為是岑若買的,因此對岑若很是親近。而在幾天的相處中,岑若也有點喜歡上撸貓的感覺。

岑若笑着說:“父女沒有隔夜仇,或許你跟伯父之間存在一些誤會,說清楚應該就好了。”

許安笙掏出一根女士煙,點燃之後才問岑若:“不介意吧?”

岑若自然搖頭。

煙霧缭繞裏,許安笙的聲音變得遼闊悵遠,像是來自夢中。許安笙問:“你為什麽跟方修文拆夥?”

岑若說:“不合适,他想要的是如菟絲花一樣軟弱的女人,而我不是。我可不想給方家生兒子。”

給方家生兒子……許安笙在心裏咀嚼這句話,輕而易舉就聯想到許國強的怒吼:聯姻生子才是王道。

多麽相似的處境啊。

“吶,”許安笙身體前傾,煙霧還未散去,因此在岑若的角度看來,就好像是雲裏鑽出來了一張臉。許安笙盯着岑若的眼睛,認真地說:“我們倆,試試吧。”

岑若撸貓的手頓了頓,傻白甜回頭看岑若一眼,岑若沒有說話。

許安笙摁熄了煙,然後站起身,一條腿跪在岑若坐着的單人沙發上。她剛好擋住了所有光線,在岑若身上投下陰影一片。她居高臨下地看着岑若,笑了一下,說:“三十歲太遠了,在最終付款前,我們彼此可以先享受試用裝……”

岑若不由得皺起眉頭,她理智地打量許安笙,知道對方一定是受什麽刺激了。岑若問:“為什麽是現在?”

在我暗示你的時候,你鐵面無私。現在卻又說試用……到底發生了什麽?

許安笙停頓了一秒鐘,然後說:“之前你跟方修文在一起,我不可能做第三者。”

合情合理,但,不是真的。岑若心想。

許安笙微微彎下腰,便與岑若的距離越來越近。岑若感受到許安笙的氣息,就在許安笙即将吻到岑若到時候,岑若捧住許安笙的臉。

這是一個極為親近的動作,但同時也阻止了許安笙的“入侵”。

岑若說:“你跟伯父到底怎麽了?是因為陳行止?”

父親和女兒的矛盾、許安笙在個人話題上的異常表現……兩相結合之下,很容易得到這個結論。

岑若是惦記着許安笙,但她不想在不清不白的情況下,成為許安笙的縱/欲工具。萬一明早許安笙後悔了,來一句“退貨”呢?

許安笙的眼睫毛顫抖了一下,說:“他知道我對陳行止的心思,一直知道。”

這就說得通了。許國強不可能僅僅為了相親的事情跟許安笙吵架,許安笙也不可能僅僅因為相親就異常成這樣。

許安笙說:“他為了斷絕我對陳行止的心思,逼我聯姻生子。我不想跟男人在一起。”

所以你就找上了我?

岑若挑了挑眉,心裏很快有了思量。

在岑若看來,許安笙的做法是飲鸠止渴的任性。

許安笙和許國強的核心矛盾不是結婚生子,而是陳行止。許國強的妻子為了救陳行止而死,無論許國強有沒有表現出來,這都是一個過不去的坎。

岑若不知道許安笙跟許國強的争吵細節,但許安笙認為問題在于男人?!又或者說,如果問題真的在于性取向,那許安笙在這種時候找自己,豈不是火上澆油?

這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只能讓父女關系變得更加緊張。

許安笙不會想不通這一點,她現在只是不太理智清醒……為什麽?她在陳行止那裏收到挫折了?現在來找自己,不僅僅是對許國強的反叛,也是對陳行止的報複?

電光火石之間,岑若猜到了事情原委。而這樣的猜測讓她很快有了抉擇。

許安笙的手搭在岑若腰間,開始隐蔽地游走。同時她把自己全身的力量都壓在岑若身上。

傻白甜察覺到危險,驚慌地叫了一聲:“喵!”然後飛快逃竄開。

岑若抓住許安笙的手腕,說:“安笙,別這樣……你會後悔的。”

她的手去對付許安笙的手之後,就自然從臉上移開了。

許安笙低聲說:“我不會。”随後傾身,去吻岑若。

岑若側過頭,那個吻輕飄飄地落在下巴上,留下一個紅豔豔的唇印。

岑若嘆了口氣,正要說什麽的時候,大門突然開了。

季薔活潑地說:“岑若,我來看傻白甜啦!我給它買了貓糧,還給你帶了蛋糕噢!”

許安笙一頓,眼底的瘋狂和執拗立即褪去。她站起身,快速卻從容地整理衣裙。

岑若渾身僵硬,扭頭看向季薔的時候,竟然有一些心虛。

季薔眨了眨眼,有些木然地說:“你們……”

季薔眼裏的光芒飛快熄滅。

星星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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