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噩夢

陳行止不知道許安笙打算去哪兒, 但她知道, 只要自己跑得快,還是能在停車場裏堵到對方。

訂婚宴在四樓舉行,電梯剛從二十六樓緩緩下降。

陳行止深吸一口氣,轉身走了消防通道。

她的禮服很複雜,又穿着精致的高跟鞋,這導致她每一步都異常艱難, 好像一個不小心就會摔倒在樓梯上。

陳行止年紀大了,好不容易到達地下停車場, 正好看見岑若和許安笙擁抱。

許安笙肩膀縮成一團,看起來格外脆弱, 像極了那年要寫《我的媽媽》可她卻沒有媽媽的場景。肩膀不停聳動, 應該是在哭。

岑若主動把她攬到懷裏,以一種格外溫柔包容的動作哄她。

陳行止聽不到那兩人在說什麽, 可光是看到這幅畫面,陳行止就有一種快要心髒驟停的錯覺。

不得不說, 許安笙和岑若真的很配。年齡相近, 風格相仿,也都美得驚天動地。

陳行止難免想到自己。她已經老了,皮膚松弛,氣質也不迷人, 沒有半分風情。更別提她跟許安笙在包括婚戀觀在內諸多方面的矛盾……

正在這時,許安笙擡頭看見了她。

隔着遙遠的距離,陳行止看見許安笙眼裏有恨。

然後岑若便開車, 載着許安笙離開了。

那道滿含恨意的目光幾乎把陳行止釘在原地,她覺得眼前一黑,呼吸不暢,心跳也變得極不規律。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緩過神來,追着岑若的車離開。

年齡擺在那裏,就算保養得再好,身體也總會在各種場合提醒你。

人啊,不得不服老。

自從确定關系以來,季薔一直在岑若的房子裏留宿。

她們度過了許多個快樂的夜晚,然後一起上班,一起下班。

家裏驟然多出兩個活物,這對于岑若來說也不是什麽難以适應的事情。她從小就沒有獨立的個人空間,房間是跟父母共享的,家裏養的看門狗也總喜歡跟她呆在一起。

因此雖然是新世紀獨立女性,但她并沒有外界想象得那麽注意個人空間。

這都是有錢之後,才能費神處理的事情。

岑若出發之前,就知道季薔一定會趁自己不在瘋狂撸貓,因此非常有遠見地逼季薔把過敏藥提前吃了,然後說:“雖然吃了過敏藥,還是要離傻白甜遠一點。過敏不是好玩的。”

季薔說:“其實沒有這麽嚴重啦,我之前那麽多年不吃過敏藥,不也這麽過來了嗎?”

岑若剛想教育季薔,要懂得愛惜自己身體,不要仗着自己年輕遇到什麽事情就是莽的時候,季薔對她笑了一下。

季薔安安靜靜地說:“過敏藥是你愛我的證明,我一定會好好吃藥的。我要把你對我的愛,全部都吃到肚子裏去!”

岑若大驚失色,連忙說:“藥吃多了也不行!”

季薔就倒在沙發上,咯咯地笑了。

季薔喜歡逗岑若,因為岑若總是會被她裝瘋賣傻給騙到。

岑若離開之後,季薔就在房間裏刷抖音。抖音上有很多貓,季薔刷得咯咯直笑。傻白甜不樂意了,爬到季薔的膝蓋上争寵。

季薔指着屏幕說:“你看,這只小母貓可愛嗎?雖然你已經是個太監了,但應該還能欣賞美女吧?”

屏幕上的貓适時喵了一聲,傻白甜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到後來看到不滿意的,還會催着季薔跳到下一個視頻,那慵懶的姿勢仿佛在選妃。

季薔抱着傻白甜,手指機械地劃上劃下,心思卻早已飄到了別處。

“岑若現在在做什麽呢?她被別人欺負了嗎……”

手機鈴聲叮鈴叮鈴地響了起來,季薔猛地驚醒,發現來電人是陳行止。

發生什麽了?!莫非真的有人欺負岑若嗎!

季薔鬥志昂揚地接起電話,傻白甜舉起爪子阻攔她,也被她暴力鎮壓。

季薔一只手抓着傻白甜的兩只爪子,傻白甜用牙齒摩擦季薔的手腕皮膚,用以宣洩不滿。

季薔沒理,對陳行止說:“小姨怎麽了!誰欺負岑若了!我現在就出門!”

電話那頭,陳行止的聲音頗為虛弱,仿佛忍受着極大的痛苦:“我現在在XX路的高架橋上,身體不受控制,我把車停在了應急車道。囡囡,幫我報警,我已經看不見了。”

陳行止語氣隐忍,說話略有卡頓,卻還是邏輯清晰。

說完這一大段話之後,她重重地喘息,然後說:“暫時不要告訴你爸媽。”

季薔眨了眨眼,神情也變得肅穆起來。她沒有多問什麽,而是幹脆利落地說:“好。”

季薔第一時間報警,同時自己也出了門。

警察很快在高架橋上找到了陳行止,并送往了醫院。

車子歪歪斜斜地停在應急車道上,所幸沒有造成交通事故。警察到達現場的時候,陳行止已經昏迷過去了,人倒在方向盤上,臉色蒼白,神情痛苦。她一手抓着心髒的位置,手上青筋暴起。

警察通知季薔,季薔趕到醫院。

警察說:“根據監控記錄,陳女士在行車途中身體不适。察覺到這一點後,陳女士立刻将車停在應急車道,并向你求助。這極大地避免了事故的發生,陳女士反應很快,也很有社會責任感。她現在尚在昏迷狀态,等她醒了,我們會派人過來做筆錄的。”

季薔說:“謝謝您。”

醫生對季薔說:“病人很可能有心髒方面的疾病,這跟她的年齡和生活狀态都脫不開關系。病人日常工作是不是壓力很大?生活很不規律?到目前為止我們只能得出這個結論。到底有沒有生病、生了什麽病,還得做進一步的檢查才能确定。”

季薔說:“好的,您該怎麽辦就怎麽辦,我們肯定配合。”

季薔給岑若發了一條微信。

季薔季薔學會堅強:【我現在在xx醫院,你要是回家找不到我,不要着急噢~】

果不其然,岑若沒有回她。

夜已經深了,季薔百無聊賴地玩手機。網絡上也靜悄悄的,偶爾有什麽動靜,都帶着消極的色彩。

抖音上有粉絲向某網紅求助:丈夫總是夜不歸宿,不回自己消息,丈夫是不是出軌了?我應該怎麽辦?

網紅說:一次兩次還好,次數多了你可以試試向丈夫撒嬌要錢買包,他要是百依百順,那大概率有問題了。丈夫不願意買包也沒關系,那就恭喜你啦。

季薔覺得很沒意思,取消了對這個網紅的關注。

季薔在醫院裏守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陳行止才醒過來。

季薔連忙搖鈴叫醫生。

陳行止對季薔說:“暫時不要告訴你父母,我想先等情況确定。”

季薔笑了一下,說:“你昨天已經叮囑過我啦!我誰都沒說哦!”

陳行止問:“岑若呢?你告訴岑若了嗎?”

告訴岑若,也就約等于告訴許安笙了吧。

季薔臉上的笑容停頓了一瞬間,過了一會兒才重新亮起來。季薔說:“沒有啊,岑若到現在都還沒有回我微信,她可能在忙吧。”

陳行止剛想說什麽的時候,醫生進來了。陳行止只好閉口不談。

在一片忙碌之中,季薔退到牆角。

她再次解鎖微信,還是沒有發現岑若的消息。

季薔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呢喃道:“說了要回我微信的呀……”

醫生進行初步的處理之後,讓陳行止有空就去做一系列的檢查。陳行止點點頭,醫生便離開了,病房裏只剩下陳行止和季薔兩個人。

季薔說:“小姨,你怎麽會突然暈倒在高架橋上?你不是在參加張思明的訂婚宴嗎?”

陳行止便聯想到自己跟許安笙的争吵。她停頓了一下,如實道:“我跟許安笙吵架了,她離開了訂婚宴,我擔心她出意外,所以開車追她。沒想到出意外的反而是我自己。”

季薔說:“許總?許總不是很喜歡你嗎?怎麽會跟你吵架?”

陳行止默然,過了一會兒說:“我叫她去聯姻,所以她生氣了。”

季薔驚訝道:“怎麽可以把喜歡的人往外推呢!小姨你太笨啦!難怪許總會生氣!”

陳行止驚詫地看向季薔,季薔說了“喜歡”兩個字,這讓她格外恐懼。

季薔似乎看懂了陳行止的表情,歪着頭認真問道:“小姨,你喜歡許總嗎?”

陳行止不說話,目光空空地落在某個地方。

喜歡嗎?

不敢。

不應該。

季薔看懂了她的表情,眨了眨眼睛,說:“沒有什麽能夠阻擋你愛情,性別和年齡都不行。”季薔想了想,補充道:“——除非對方不喜歡我。”

過了一會兒,季薔又搖了搖頭,自我否認道:“不對,她不喜歡我,只能夠阻擋我們在一起,但不能阻止我繼續喜歡她。”

“小姨,你既然喜歡許總,為什麽不跟許總在一起?”

陳行止說:“你不懂。”

許安笙的媽媽為了救她而死,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對許安笙動心。這讓她覺得罪惡。

季薔嘆了一口氣,說:“唉……你們都把我當小孩子看。你也是,岑若也是。可我已經是成年人啦,可以喝酒的成年人啦。別的事情我不懂,喜歡一個人的滋味,我卻是很懂的。”

說到岑若,陳行止又想起了許安笙和岑若在停車場裏擁抱的那一幕。她多看了季薔一眼。

季薔說:“你們牽手了嗎?接吻了嗎?做/愛了嗎?告白了嗎?”

季薔一個一個問,并仔細觀察陳行止的表情,想知道陳行止和許安笙發展到哪一步了。

陳行止一愣,說:“為什麽那個……會在告白之前?”

季薔便了然地點點頭,說:“那就是做過愛了。”

陳行止詫異地看向季薔,忍不住自我懷疑:難道是自己太老土了?下一輩人真的不在乎這種事情嗎?

季薔笑了一下,說:“愛情是擋不住的呀。一旦你喜歡上一個人,你的心會想着她,你的身體也會想着她。想跟喜歡的人做/愛,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對有的人來說,做過愛,才能确定自己到底喜不喜歡對方。小姨你就是這樣的人哦。”季薔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會顯得格外機靈。季薔問陳行止:“你是什麽時候确定自己喜歡許總的呀?”

陳行止的思緒飄回到那個夜晚,許多細節生動地浮現在眼前,陳行止卻并不感到回味。

她竟然很害怕。

身體和心靈的雙重影響,讓此刻的陳行止變得脆弱而坦誠。陳行止喃喃地說:“十八天前。”

對陳行止來說,那個日子刻骨銘心。因為那是噩夢成真的日子。

對季薔來說,那個日子同樣刻骨銘心。那是美夢成真的日子。

季薔眨了眨眼睛,心裏忽然升起一個疑惑。

——岑若她,是什麽時候知道這件事情的?

這一瞬間,美夢悄無聲息地變質,似乎翻轉成了另一種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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