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衛封紅着臉清了清嗓子,先對盛卿卿做了個請的手勢,兩人默默在路上走了一段。
他醞釀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花……今日盛姑娘收了不少。”
盛卿卿綻開笑容,“是呢,還要多謝大家。”
“我原是想……當第一個的。”衛封嘟囔着說,“叫那丫頭給搶先了。”
“但衛公子的花,我也收到了。”盛卿卿抽手點了點其中一朵瓊花,調侃道,“當兄長的,約莫總拿當妹妹的沒辦法吧?”
見盛卿卿在方才一團混亂中還準确記得哪一朵是他送的,衛封抿了抿嘴唇,“但花是安王妃的,我想再送盛姑娘另一件東西。”
“今日過生辰的又不是我,”盛卿卿噗嗤一聲,“人人都給我送花,本就叫我很不好意思了。”
衛封伸了手,他掌心裏放着塊帶些許青色的白玉,看着在掌心裏捏了有一會兒了。
“這是我随……”衛封頓了頓,而後飛快改口,“這也不是什麽值錢珍貴的東西,盛姑娘不必擔心。”
盛卿卿的記性卻沒放過衛封的改口,她端詳了眼玉佩,道,“這不是衛公子在蹴鞠前還特意從腰上解下收好的玉佩嗎?既然這般細心,定然是珍貴之物,我不能收。”
“不是什麽珍貴之物。”衛封連忙擺手,“這……這本就是要拿來送人的。”
盛卿卿原本邊走邊和他說話,聽到這便不由自主地停了一停。
衛封心裏也很是忐忑,心髒跳得七上八下的,生怕盛卿卿開口就是拒絕的話,一見她慢下來便心覺不妙,上前兩步飛快地将玉佩胡亂往花中一塞,“你先收着,有什麽話,下次見面時再說!”
盛卿卿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衛封已經轉身一陣風似的跑走了。
上好成色的玉佩被孤零零地擠在了花叢間,看起來跟被主人抛棄了似的。
盛卿卿瞧了眼玉佩,伸手将它掏出來撣去了花粉,有些無奈。
即便是下次見面時就還給衛封,可“下次見面”得是什麽時候?
盡管不知道衛家是個什麽地位,但就今日所見,盛卿卿也能猜到能被邀請到安王府的都不是什麽簡單的角色,衛家不外如是。
這便不是她想嫁的人家了。
“……還是得盡快找個機會還給他。”盛卿卿喃喃說着便要往前接着走,方一擡頭就看見不遠處站了個高大的黑色身影,一動不動盯着她,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來的,叫她吓了一跳。
見對方不說話,盛卿卿不得不硬着頭皮喊他,“大将……”
“嗯?”
盛卿卿下意識将花束向上舉了舉,想遮住自己的臉,“……珩哥哥。”
孟珩掃了盛卿卿左手,臉上表情不太晴朗,“衛封送你定情信物?”
“不是。”盛卿卿立刻否認,頓了頓道,“普通的禮物罷了,我擇日會還給他的。”
孟珩從鼻子裏唔了聲,聽不出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盛卿卿一手捧花一手捏玉地同孟珩面對面站了一會兒,靈巧的一張嘴這會兒什麽也講不出來,動了動嘴唇,最後幹巴巴地道,“那我……去找丫鬟了。”
孟珩不說行,也不說不行,他只朝盛卿卿做了個“這邊”的動作。
因着孟珩就在盛卿卿前進的方向上,盛卿卿只能往他那頭走,每步都走得如履薄冰,生怕孟珩再度開口就提起那日八仙樓裏她的糗事來。
等她一步一步走到孟珩身邊時,這人不僅沒讓開,反而往她的前路橫了半步牢牢堵住。
盛卿卿沒敢擡頭,往後小退了半步正要繞開孟珩,第二步還沒邁出去,孟珩就大步朝她逼了過來。
男人的陰影從近處籠過來,将盛卿卿嚴嚴實實地蓋在其中,叫她小心翼翼的呼吸都被壓了回去。
盛卿卿心裏一跳,連忙往後倒退。
可人倒着走本來就比不上正着走快,更何況孟珩比盛卿卿高出一個多頭,又逼得氣勢洶洶,三五步就把盛卿卿逼進了個花叢的死角裏才停下。
左右都是怪石盆景,盛卿卿左右看看,悄悄地将花束舉起兩分,擋在了自己身前。
孟珩垂眼看着她的動作。
兩人此刻并沒有肢體接觸,甚至衣角都沒互相碰着,但孟珩卻覺得有一陣無名火從他腳底一路燒到了天靈蓋。
然而他又保持住了一份難能可貴的冷靜問道,“你躲着我走?”
盛卿卿無聲地搖頭。
“那是我瞎了?”孟珩冷笑。
盛卿卿小心地擡眼看看他,又圓又亮的眼睛裏濕漉漉的,像是受了驚的初生鹿仔。
孟珩動了動手指,将撫摸她眉眼的沖動按下去,心如鐵石,“說話。”
盛卿卿只得點點頭,深吸了口氣才道,“我……我那日在八仙樓裏做了不該做的事,不敢見珩哥哥。”
這聲她心甘情願的珩哥哥喊得孟珩心中舒坦不少。
孟珩就和安王說得信誓旦旦,但在看見衛封給盛卿卿送玉佩時還是沒忍得住。
衛封就算不自己跑走,孟珩也馬上就會出來把他趕走。
“你做什麽了?”他追問。
——那天在八仙樓裏,該心虛的明明該是沒病裝病的他才是,怎麽反倒被他兇了一頓的盛卿卿才像是做錯事的那個。
盛卿卿只當這是孟珩要她親口數落自己的條條罪名,窘迫得想鑽地縫,垂了臉小聲道,“我那日跟個孩童似的無理取鬧,還……還一廂情願地哭了,我不該這麽做。”
孟珩這回多思考了一會兒,他問,“你哪裏做錯了?”
盛卿卿擡眼從繁花叢後看了他一眼。
孟珩莫名覺得這眼有點兒控訴委屈的意思。
“珩哥哥不需要我的同情,我沒資格憐憫你。”盛卿卿垂了眼道,“若是有人因我的遭遇随随便便同情我,我也不會高興的。因着發覺自己做了件蠢事,想起來便無地自容,才繞着你走,免得……你見我煩心。”
她破罐子破摔地一口氣說完,反倒輕松了不少地籲了口氣。
孟珩捏了捏拳,手到底是沒伸出去碰到盛卿卿身上。
他實在太過想觸碰她,想得甚至有點懷念自己在孟府真犯病那一日。
也是那日叫他猛地意識到,再大的怨恨火氣,只要她往他膝頭一伏,說幾句軟話就能叫一切平息下來。
“我不在意這些。”孟珩醞釀了半天,硬邦邦地擠出了六個字。
盛卿卿垂着臉嗯了一聲,頭也不擡道,“我出來有些時候,再不快些辦好事回去,二姐姐該擔心了。”
孟珩沒讓,他自己也就知道前面那句根本算不上安撫,也根本沒把他想說的意思表達出來。
詞不達意又言不由衷,讓孟珩越發心浮氣躁起來。
哪怕第一日上戰場時,他也沒這麽畏首畏尾、無從下手過。
“如果是你,替我哭也可以。”他帶着咬牙切齒的力道說,像是對前一句話的解釋和補充,“我知道你不是可憐我。”
他又可疑地沉默了一會兒,聲音更低。
“哪怕是……也不是不行。”
後半句實在是含糊,盛卿卿擡頭疑惑茫然地看他,“哪怕?”
孟珩:“……”他擰起了眉,“總之,我不在意,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盛卿卿将花束往下放了放,黑白分明的大眼望了孟珩一會兒,像是終于放心了似的彎了彎,“嗯,我知道了。”
孟珩不自覺地微微俯下身去,而後反應過來,飛快将拉近的這點距離又收了回去。
盛卿卿不安地動動手指,又乖巧地悄聲問孟珩,“那我是不是可以走啦?”
孟珩:“……”稍微給點好臉色,果然又蹬鼻子上臉了。
他嚴肅地說,“玉佩給我。”
盛卿卿捏了捏手心裏的玉,拿不太準孟珩的意思,“珩哥哥拿去要做什麽?”
“還他。”
見孟珩神色還算正常,盛卿卿松了口氣,她将玉佩交了出來,道,“我正愁該怎麽還給他呢,跑一趟也不太方便,麻煩表哥了。”
孟珩面色稍霁,他嗯了一聲就将玉佩取走。
還當然是要還的,還得讓衛封知道還回去的人不是盛卿卿,而是他孟珩。
拿了衛封硬塞給盛卿卿、顯然是用來定情的玉佩,孟珩心情好了不少,他垂眼看着帶笑的盛卿卿,“你去什麽地方?”
盛卿卿将手裏的花束給他看,認真解釋道,“這是大家送我的,我讓青鸾先拿去放起來,不好壓壞了。”
孟珩當然知道這花束是從什麽地方來的——他就站在樓上遠遠看着那些少年少女一個個殷勤地上前将花送到盛卿卿面前、被盛卿卿一一笑納後再滿是笑容地離開。
但收一大捧,總比只收一朵來得好。
這道理孟珩明白,他知道剛才鞠場上很多其他人也明白。
“我陪你去。”
盛卿卿擡眼瞅瞅孟珩,不太确定他剛才是不是真說了“陪”這個字,還是她一時耳背聽錯了。
“怎麽?”孟珩冷着臉問。
盛卿卿乖乖搖頭,雙手将花束抱在身前道,“珩哥哥有勞了。”
孟珩沒有要移動的意思,“還有一件事。”
盛卿卿眨眼仰頭看他,“嗯。”
“以後別人送你的東西,不論好意還是惡意,”孟珩頓了頓,“也不論是男是女,都不要收了。”
“可……”盛卿卿脫口而出一個字,又仔細觀察了眼孟珩的表情,才接着說了下去,“可他們也只是好心罷了。我有分寸,只是些花而已,方才玉佩那樣的我就不會收。”
孟珩哼笑一聲,“只是些花?”
盛卿卿正要膽大地點頭,孟珩彎腰将她手中的花束整捧抽走了。
盛卿卿手心裏才剛剛一空,就又被放了一支抽條的睡蓮在手裏,淺淺的瑩紫色,看起來好似剛剛被人從池子裏掐下來似的。
孟珩聲音低沉,“這也只是朵花,你也敢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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