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孫晉飛快地将盛卿卿和她身邊的人掃視了一圈,低聲對孟珩道,“盛姑娘在上頭。”
孟珩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
孫晉立刻領悟:孟珩早看見了。
他馬上又補充,“我還看見魏仲元了,人可不少。”
孟珩仍然沒有回答,他只是微微壓低了本就相當淩厲的眉鋒,而後對魏梁道,“人交給大理寺審。”
小官立刻恐懼地喊了起來,“魏大人,我可沒做什麽犯法的事情,我——”
魏梁看也沒看他一眼,冷淡道,“若你是無辜的,大理寺自會還你清白,急什麽?”
“我、我……”小官戰戰兢兢地擡頭偷看魏梁,見他面色如鐵,頓時洩了氣,軟綿綿地跌到了地上。
孫晉讓人上去提了這小官和他的手下便走,魏梁一個多的眼神也沒施舍,而是定定看着孟珩道,“大将軍也碰巧路過?”
“碰巧的是你。”孟珩言簡意赅。
魏梁嘴角露出了個幾不可見的笑來,他道,“說來,不久後我和大将軍也能算半個親家了。”
孟珩深深看他一眼,“成親後才是。”
說罷,孟珩先一步轉身離開,魏梁卻遲了一步:他擡頭朝盛卿卿所在的窗戶看了一眼,提起嘴角朝她笑了笑。
那笑容是相當溫和的,配着魏梁的面容說一句謙謙君子也不為過,但盛卿卿卻不知道怎麽的被他看得心中瑟縮了一下。
那目光比孟老夫人的更來得通透深沉。
如同第一次交換視線那樣,魏梁雖沒有和盛卿卿說過話,但兩個眼神卻已經足夠超越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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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軍走了?”方竟張望着問道。
“應當沒走。”孟娉婷淡淡地說。
“還是大将軍厲害,往那兒一站,所有人都給他讓路了。”聞茵拍了拍手,道,“這可真威風。”
衛封正好這時氣喘籲籲地跑到二樓,看見五人都在桌邊,怒不可遏道,“聞茵!”
聞茵有恃無恐地朝衛封吐了吐舌頭,剛要說話,突然表情一僵,“大将軍!”
衛封下意識挺直了背,僵硬地轉回頭去,果然看見孟珩剛從樓梯上來,被他堵在了身後。
衛封:“……”他飛快地退開一步給孟珩讓了位置。
想到前不久孟珩陰沉着臉将他在安王府裏送給盛卿卿的玉佩還回來時的場景,衛封仍然克制不住地又打了個激靈。
全天下孟珩肯為幾個人跑腿?
“堂兄。”孟娉婷并不意外,她從見到孟珩那瞬間便猜到他必定會上來看一眼盛卿卿了。
幾人都忙不疊地站起來打了招呼,唯獨魏仲元就跟真昏過去了似的趴着一動不動。
聞茵大着膽子捅了魏仲元一下,後者軟趴趴地順着她的力道摔倒在了地上,腦袋正好落在方竟腳邊。
方竟:“……”
孟珩掃過幾人的站位,沒動腳步,道,“孫晉。”
孫晉任勞任怨地上前幾步,将昏死的魏仲元扛起帶走,心裏啐了一口:這小子膽子忒小。
孟娉婷道,“堂兄,我和方公子還有地方要去。”
孟珩看她一眼,點了一下頭。
孟娉婷給了方竟個眼神,後者會意地背了她的琴盒便跟上同行。
這下桌邊只剩了盛卿卿、聞茵,還有在樓道口站着的衛封。
衛封咽了口口水,覺得眼前這情形不太妙——不妙在什麽地方,他心中一時也說不明白。
聞茵小心地瞅了瞅盛卿卿,又看看孟珩,原本的熊心豹子膽也給壓成了鹌鹑那麽大,她往外挪了兩步,道,“我去樓下看看還有什麽招牌菜,對,看好了再回來。”
她說完,哧溜一下跑到衛封身旁,拽着呆愣的衛封就風一般地往樓下跑去了。
就這麽一眨眼的功夫,一張滿滿當當的桌子邊就只剩了盛卿卿一個人,讓原本有些不知名緊張情緒的她瞬間變得啼笑皆非。
“笑什麽?”孟珩問。
“笑人每次都給珩哥哥給吓得兔子似的逃光了呀。”盛卿卿直言不諱地說着,指了指對方的座位道,“珩哥哥坐麽?”
一下子清淨下來的飯館二樓裏,不知不覺只剩下了孟珩和盛卿卿兩個人。
沒見小二過來,盛卿卿便自己拿幹淨杯子給孟珩倒了茶,邊自然地道,“今日聞夫人有個琴宴,聞茵請我來一道參加的,二姐姐和方公子都拿了請帖,魏二公子與衛封是在離開時才碰巧遇上的。”
孟珩不置可否地冷哼一聲,像是嘲笑。
——碰巧?哪有那麽巧?
但也湊了個“碰巧”的孟珩自己當然不好直接把這話說出來,他将茶杯挪到自己面前,說,“下次遇見事離得遠些,避免殃及。”
“好。”盛卿卿下意識看了眼窗,心裏不禁想:這可是二層樓,離得已經相當遠了。
兩人相處時,盛卿卿往往是主動說話等待孟珩回應的那人,因而這次她也正想着再對孟珩說些什麽時,孟珩卻率先開了口。
“我見過王敦了。”他說。
盛卿卿的動作立刻微微一滞,随後面不改色地笑道,“嗯,王哥和我兄長是戰友,我原也不知道他在汴京,多虧大舅母替我尋到了他和紅袖姐,我去登門叨擾過好幾次了。”
“我在江陵時和他見過一面。”
“這麽巧?”盛卿卿一頓,又道,“倒也是,幸存的幾人,珩哥哥總是應當都見過的。”
“那十三人我确實都見過。”孟珩摩挲着茶杯,他慢慢地說了下去,仿佛是在觀察盛卿卿對此的反應,“才幾年時間,王敦告訴我其餘十二人都因故身亡了。”
盛卿卿無奈地笑了笑,“世事無常,許是王哥的運氣好。”
孟珩低沉道,“是麽。”
“若是王哥有個三長兩短,紅袖姐就被留下一個人了。”盛卿卿搖着頭道,“即便只因為王哥是當年守城軍中還在世的最後一人,我也不希望他出事,更何況還是打小的交情。”
孟珩盯着盛卿卿看了片刻,好似有什麽話想說似的。
但當盛卿卿疑惑地看向他時,他卻平靜地道,“我會照看一二。”
盛卿卿茫然地眨了下眼睛,直白道,“珩哥哥有話想對我說麽?”
孟珩垂了眼,“不急。”他停頓了一下,很快轉換了話題,“魏家暫時沒有時間辦定親,年前都不行。”
盛卿卿一怔。
她先前雖然知道魏家為了魏二的事情有些焦頭爛額,但同魏夫人的通信中得到的消息卻是正在好轉,剛才魏仲元也說了魏二請到了禦醫看診,便以為魏二的傷勢并未嚴重到耽擱兄弟的親事。
——更何況,定親比起正式成婚來,其實還步驟簡單得多了,并不需費太多力氣。
可孟珩這麽篤定地說了,定然是有把握的。
盛卿卿迅速算了算日子,到過年還有将近兩個月的時間,不由得道,“魏二公子的傷勢這麽嚴重?我聽紅袖姐說,當時魏二公子的馬失控,還是王哥碰巧碰見給救下來的,是摔斷的腿出了什麽問題?”
孟珩再度想了同樣的念頭:哪來這麽多碰巧。
王敦在禦林軍裏多少有自己的人脈,給魏二折騰點麻煩時控制個方向,便大致能逮得住人了。
至于始作俑者的孟珩為什麽不和王敦挑明,原因也很簡單。
他們都是在替盛卿卿出氣,心照不宣便可以了。
至于魏二的傷,對魏家來講,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不至于将定親拖上幾個月的時間。
能拖這麽久,當然是因為孟珩開始出手清洗魏家了。
當然目前多是在暗中進行,但也有明面上裝作是巧合一般的試探——譬如剛才那個想強搶民女的小官,便是魏梁手底下一枚棋子。
……但是這一半理由,孟珩卻知道他暫時不必說給盛卿卿知道。
“傷重的不是腿。”于是孟珩輕描淡寫地說,“是腰。”
盛卿卿想了想,蹙眉不解道,“和腿有什麽不一樣?不都是傷筋動骨?”
孟珩:“……”他喝茶的動作一頓,竟不知該怎麽給看起來是真沒聽懂的盛卿卿解釋這個問題。
雖然就都是骨頭,但腿傷易治,摔斷的腰可就難救回來了。更何況,男人斷了腰,那和斷子絕孫也沒什麽差別了。
但斷子絕孫這四個字,孟珩怎麽可能在盛卿卿面前說得出口?
就在孟珩皺眉思索時,樓道口傳出一聲極輕的嗤笑聲。
孟珩冷冷地看了過去,在那兒鬼鬼祟祟的幾個腦袋立刻你推我我擠你地縮了下去。
盛卿卿似有所察地回頭看了一眼——什麽也沒看到。
孟珩趁這短暫的空隙思考了一下,簡單地道,“腰傷難治,多半好不了,一生都會被拖累。”
盛卿卿了然地點了頭,“那确實魏家得頭疼上一陣子。”
将這個棘手問題混了過去的孟珩暗自擦了把汗。
他這時候才快速地算了算盛卿卿家人去世的年歲,突然不太确定盛卿卿究竟是不是和她的同齡人一樣,知道這個年紀該知道的事情了。
孟雲煙走時,很有可能還什麽都沒來得及教當時還不大的盛卿卿。
得了孟珩的确切消息,盛卿卿便将魏家的緊要程度暫時往後按了按,道,“對了,剛才下面那對母女——”
“我讓人送他們回家,留了些錢和米,親戚私自收下的聘禮也盡數退回。”
盛卿卿順口半開玩笑道,“照話本裏說的,這時候姑娘家該感動得以身相許了。”
聞言,孟珩把玩杯子的動作停了下來,他的雙肘都放在桌上,朝盛卿卿笑了一下,冷厲鋒銳的眉宇舒展軟化開來,“她還沒開竅。”
盛卿卿怔忡一下,尋思自己上一次看見孟珩笑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她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身後傳來一陣嘈雜,接着是慌亂的驚呼,瞬間打斷了她的思緒。
聽出那是聞茵的叫聲,盛卿卿飛快轉頭過去,正好看見聞茵手足無措地站在二樓樓道口下面幾級的地方,瞠目結舌地指着樓下道,“盛姐姐,衛封摔下去了。”
盛卿卿:“……”她起身快步朝聞茵走去,竟瞧見先前說有地方要去的孟娉婷和方竟都還在。
聞茵不安地靠到盛卿卿身旁牽她的手,“盛姐姐,衛封他……”
盛卿卿露出笑容先安撫了年紀最小的聞茵,“沒事,你在這兒陪二姐姐等着,我下去看看衛封。”
她說罷,輕輕撫了一下聞茵額際的碎發,又同孟娉婷交換了個眼神,才提了裙擺往下走去。
衛封是一路摔到一樓的,這會兒正蜷在樓梯底下,身旁圍了不少人。
盛卿卿率先看見他還在地上龇牙咧嘴,心中好歹松了口氣:至少沒摔暈過去。
“衛封?”她邊上前邊喚道。
衛封一個激靈轉臉過來,“盛姑娘?”
他應聲的同時撐着地面就想坐起來,盛卿卿趕緊擺手讓他別動,“等等。”
衛封起來了一半,猶猶豫豫地卡在半空中,“我沒事,摔下來時将自己護得好好的。”
盛卿卿蹲到衛封身旁,快速将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倒是沒看見什麽外傷,“我去找人叫大夫來看看你的傷勢。”
衛封心中一暖,正要開口說話,另個高大身影就蓋到了他頭頂上,叫他下意識一個寒顫閉了嘴,擡頭看向了悄無聲息走來的孟珩。
孟珩掃了衛封一眼,彎腰兩手輕松地就将蹲在他身旁的盛卿卿捏着腰抱了起來放到一邊去了。
別說衛封,盛卿卿自己都吓了一跳,跟個娃娃似的被擺到了衛封腳那頭的位置。
孟珩轉而蹲了下去,他深深看了衛封一眼,伸手在他後腰靠近肩胛骨的地方按了一下。
衛封一個沒忍住嗷了一嗓子,下意識從地上蹦了起來。
孟珩收了手,表情巋然不動地轉頭對盛卿卿道,“他沒事。”
盛卿卿還是第一次見驗傷比摔傷更兇殘的手法,哭笑不得地道,“沒事就好……衛封,站得起來嗎?”
衛封龇牙咧嘴,不敢搖頭,拽着樓梯的扶欄艱難地站了起來。
見他果真能站得直,盛卿卿也松了口氣。
她雖然不知道剛才衛封四人在樓道上想幹什麽、又怎麽摔了的,總歸人沒事就好,“怎麽說也是從這麽高的地方摔下來,還是快回府去喚了府醫仔細看診一番,別落了病根。”
衛封不舍道,“可今日一別,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見到盛姑娘?”
聞茵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跟了下來,她在孟珩面前膽小得很,聽見衛封這話面色大變,快步沖到衛封身旁拉着他就往外扯,“別說有的沒的了,盛姐姐又跑不了,你趕緊回家看看腿摔斷了沒有!”
孟珩看着聞茵衛封一前一後地離開,目光在聞茵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聞茵臨到最後還偷偷地想回頭瞄,正好撞上孟珩的視線,吓得飛快轉臉,差點帶着衛封一起摔跤。
盛卿卿無奈道,“又吓人。”
孟珩聞言低頭看她,“怎麽吓人?”
盛卿卿稍一醞釀,皺眉做了個不耐煩又冷冰冰的表情,擡頭道,“用這個表情盯着人看。”
不遠處的方竟摸着良心對孟娉婷道,“這學得還是挺像的。”
孟娉婷:“……可那意思就完全不一樣了。”
孟珩臉上威懾的神色到了盛卿卿臉上便成了故作威嚴。
她向來是明眸皓齒顧盼生輝,即便學着孟珩的樣子斂了笑容也不吓人,最多算是發了個脾氣。
孟珩手心裏癢癢了起來,想去碰一碰盛卿卿臉上那個嫌少銷聲匿跡的酒窩位置,看能不能将它再戳出來。
他不予置評地移開了目光,道,“我見過那個小丫頭。”
“聞茵?”盛卿卿并不奇怪,她揉了揉臉活動肌肉,“安王府時她也在的,黃姑娘暈倒那時他們過來尋人,聞茵也在其中。”
“不。”孟珩搖頭,“她來得更早。”
“更早?”
孟珩的視線往盛卿卿身上瞥了一下,動作很迅速,“那日,她是跟着衛封出來的。”
盛卿卿一怔,回想了一遍安王府裏發生的事情。
她想去将花束放下,衛封未遂而出,将玉佩塞給她後離開,緊接着就是孟珩出現……
她不可置信地道,“那聞茵什麽時候走的?”
孟珩不答話了。
盛卿卿立刻扭頭去看孟珩臉上的表情,卻見他扭開了頭,只能瞧見耳朵和側面下颌了。
“她、她看見玉佩了?”
孟珩頭也不回地上下點頭。
盛卿卿捏着把汗繼續往下猜,“那她也看見你出現了?”
孟珩又沉默着點頭。
盛卿卿幽幽地問,“總不是連蓮花那些也看了進去吧?”
孟珩:“……”他舔了舔發幹的嘴唇,點了第三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