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胡氏被她晃得頭暈眼花,思路更是四分五裂聚集不起來,不由得火從心起,一聲怒喝甩開了孟六姑娘的手,“別吵了!”
孟六姑娘一顫,愣愣地松開了雙手望着胡氏,眼淚噼裏啪啦地順着臉頰往下掉。
胡氏煩躁地揉着額頭,“沒用的東西,哭什麽!——行了,你先回去,我找人問問是怎麽回事,看誰在背後做手腳!”
孟六姑娘不敢再說話,邊擦眼淚邊哭着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胡氏在原地停留了許久,腦子裏亂糟糟的一片,心頭仿佛被人壓了塊巨石,連氣都快喘不上來了。
——這假消息傳得有板有眼、迅如疾風,卻同時又悄無聲息,連武定侯的耳朵裏都能傳得進去,更能讓金陽伯夫人登門說親,可見背後之人手段之高超。
可有誰會花費這麽大的力氣去做這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這個念頭出現在胡氏腦中的那一瞬間,答案幾乎也在同一時間閃現了出來。
确實有這麽個人。
——孟珩早就警告過,三皇子府是孟六姑娘能嫁去最好的地方,這話中的意思很明顯。
即便不去三皇子府裏,孟六姑娘也嫁不了什麽好人家。
如果說這一切是孟珩的授意,胡氏一點也不覺得驚訝。
她在冷靜下來之後甚至還猜到了孟珩這段時間以來一直沒有催促、卻突然出手的原因。
“——就為了昨天琴宴上那點姑娘家之間的小事,你的好侄子能做出這種事情來!”胡氏憤怒地對自己的夫君道,“這個消息傳得滿汴京城都是,我要怎麽澄清?我甚至還要想辦法對武定侯和金陽伯兩家人道歉,希望他們不要把小六說的氣話放在心上!這也就算了,小六以後怎麽辦?真要眼睜睜看着她給三皇子當妾室,還是等她那天嫁個老弱病殘?”
孟四爺也沒想到在自己回京、對孟珩示好之後,孟珩居然還是毫不猶豫地對四房出手警告。
胡氏氣沖沖地拍着桌子,“你把孟珩當家裏人,你看看他把你當家裏人了沒?你再縮頭烏龜下去,孟府很快就不會有你說一句話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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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四爺沉默許久,眼裏終于露出一絲狼似的精光,“貴妃娘娘的信,送來了嗎?”
“我明天再讓人去問上一次,但我話可擺在這裏,要是——”
“沒有要是。”孟四爺的聲音很低,“只要消息确鑿,我可以按照胡家的意思去做,但該拿的,我也不會手軟。”
胡氏一愣,狂喜地坐了下來,“貴妃娘娘說的話怎麽會有錯?我們只等着我父親和她商議什麽時候動手,這會兒需要想的,只有一條:該怎麽從盛卿卿那小丫頭手裏把錢都摳出來!”
“這事還要從長計議。”孟四爺狠狠抽了一口煙,嘶啞地道,“見財起意,親兄弟都不能信。魏家硬要娶盛卿卿,或許也是打的跟胡家一樣的主意。”
“我早想過了!”胡氏憤憤道,“魏家同孟府向來沒什麽交情,偏這麽大方拿出三個沒定親的兒子任由挑選,裏頭肯定有貓膩!”
孟四爺邊思考邊說,“母親這麽多年藏着這些錢一聲不吭,連自己的兒子都瞞着,想悄悄地将錢掏出來不容易。”
“總不能嚷嚷得全大慶都知道。”胡氏嘟囔起來,“可惜已經和那丫頭交惡,不然騙倒是能騙得出來。”
“不必嚷嚷得全大慶都知道,”孟四爺說,“只要讓母親和盛卿卿知道我們知道便行了。”
胡氏仔細一思索,便了然道,“她們當然也知道財不露白的道理,肯定也怕你我宣揚出去,屆時便好說話了?”
孟四爺緩緩地點了點頭,臉上神色有些沉重。
胡氏察言觀色,看出孟四爺心情不明朗,這會兒十分溫柔地給他遞了杯茶,放軟了聲音道,“她雖然算是你半個遠親,但這可不是咱們四房先動的手,全是那盛卿卿自己作的、孟珩逼的,咱們也不是趕盡殺絕,不過拿些錢財——這些錢,難道不是本該屬于孟府、有你一份的?”
孟四爺接過茶抿了一口,連着茶葉梗一起吞了下去,他看了一眼胡氏,深沉道,“正是如此。雲煙的錢……本就是孟府的錢。”
孟府接連來了好幾個說親的媒人,都是選的孟六姑娘,理由自然同金陽伯夫人是一樣的。
胡氏沒敢再讓孟六姑娘出來見客人,都自己見後一一回絕了,卻不敢随意澄清那不實的傳言。
一來,貿然澄清根本沒用;二來,胡氏心裏有些怵孟珩會有什麽後手。
她一邊暗自懼怕着,一邊又在心中狠狠詛咒孟府從老夫人到其餘三房的所有人。
——從她嫁到孟府的那天開始,孟老夫人就沒正眼看過她幾次,另外三房的人更是自己其樂融融,将她排擠在外。
既然孟府容不下四房,那四房為自己謀取利益,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胡氏焦急地等待着宮中胡貴妃回信的同時,嚴令禁止了孟六姑娘的外出,對外稱她是去湖邊時着了涼,正在養病,暫時先糊弄了過去。
另外,她還有一件要操心的頭等大事:如何向武定侯道歉的辦法。
她正在焦頭爛額的當頭上,身邊嬷嬷就來回報說孟娉婷和盛卿卿又結伴出門去了的事情,頓時眉頭一皺,冷笑道,“她們倒是高興閑散得很!”
嬷嬷小聲地說,“夫人,孟府這麽多姑娘,外頭有什麽傳聞時,弄錯了一兩個,不也正常得很?”
胡氏正要罵人,突地又合嘴思考了一會兒,狐疑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把小六的傳言推到別的幾個丫頭身上去?”
她雖然憤怒又嫉妒,但還不至于沒腦子到這份上,略一想便直接推翻了這個辦法。
“還不是和大房二房三房撕破臉的時候。”
“府裏不是還有個表姑娘嗎?”嬷嬷道。
胡氏一瞬間還真有點動心,但她飛快地反應過來,沉着臉扇了嬷嬷一個耳光,訓斥道,“現在為什麽這麽走投無路你還不明白嗎?瞞不過孟珩的眼睛耳朵,為難盛卿卿就是在找死!”
嬷嬷被打得偏過了頭去,捂着火辣辣的臉不敢說話了。
胡氏表情陰沉地低頭把玩了片刻手裏的拜帖,斟酌了許久才慢慢地道,“但這主意也不是全都不可取。”
她只要不明說,光憑暗示,孟珩也沒辦法給她定罪。
胡氏仔細琢磨了一會兒自己的辦法,覺得有戲,便寫了封言辭誠懇的拜帖着人送去了武定侯府。
——很快被送了回來,還被拒絕了。
胡氏咬牙尋思半晌,輾轉找了一位長輩幫忙代送拜帖後,終于得到了武定侯夫人的同意。
胡氏厚着臉皮跟長輩一同進到武定侯府裏,見到武定侯夫人後,便挂起了一臉愧疚的表情,頗為低聲下氣、忍氣吞聲地道歉送上賠禮,最後又道,“我女兒前日本就染了風寒,那日金陽伯夫人來時已有些熱度,說出那話後自己也愧疚不已,當晚便哭得病倒了,否則今日定也要将她帶來向侯夫人道歉的。”
武定侯夫人不置可否,她甚至看都沒多看胡氏一眼。
給胡氏當了橋的長輩不得不圓了句場,“說話這麽口沒遮攔,要是換個心眼小些的,還不知道怎麽報複。”
武定侯夫人冷笑了一聲,“我這人就是心眼小,沒聽說過?”
這位武定侯夫人的經歷很不一般——她曾經女扮男裝随年輕時的武定侯上戰場殺敵過,入軍四年才因一次重傷被武定侯戳穿身份,倒是陰差陽錯成就了一段緣分。
大約正是因為這段從軍殺敵的過去,武定侯夫人是诰命夫人裏最不像诰命的那一個——一言不合,提槍就上。
胡氏讪笑一聲,擦着冷汗試圖轉移話題,“小六是被我縱得太過調皮了,這個年紀還不懂事,不僅比不上她的姐姐們,就連才來孟府沒多久的表姐都比不上,真真叫我汗顏。”
她說着,小心地看了一眼武定侯夫人,見對方冷冷笑着沒有接話的意思,只好自己說了下去。
“那從江陵來的表姑娘可真是人見人誇,性格溫溫柔柔的,講話也溫溫柔柔的,小六要是有她一半善良,我就叩謝老天爺了。”
“江陵?”武定侯夫人還真被吸引了一點注意力。
“正是,”胡氏精神一震,露出了個憐惜的眼神來,“才十六歲的年紀,家裏就只剩她一個人了,這不,前不久剛到孟府來,看着孤苦伶仃又那麽懂事,體貼更是一等一的,怎麽命就這麽苦呢。”
武定侯夫人短促地從喉嚨裏擠了個“呵”出來,道,“那江陵城破時她十二歲還不到,家裏人都死完了,她一個人處理後事、守完了孝、又一個人千裏迢迢趕到汴京來,你卻覺得這是個‘溫溫柔柔’的姑娘?”
真溫溫柔柔,早活不下去了。
從江陵趕來汴京的,怕不是朵食人花。
胡氏連忙道,“侯夫人這是不曾見過她,人人都是這麽誇的,絕無假話。”
武定侯夫人哼了一聲,沒了說話的興致,她道,“行了,我知道你今日來做什麽的,你女兒說的話雖然難聽,我也不至于和個小輩喊打喊殺——你帶來的東西,我都不收,你全都拿走,就當什麽事也沒發生過。”
胡氏小小地松了口氣,也沒多留,趕緊起身告辭了。
——反正事情也揭過了,她也想方設法把盛卿卿的溫柔善良在武定侯夫人面前強調過了,至于武定侯夫人信不信,便只能看老天爺的意思。
胡氏前腳剛走,武定侯夫人立刻一板臉,拍着桌子道,“什麽玩意兒,道歉都不誠心,扯謊就算了,還想禍水東引到個無依無靠的小姑娘身上,什麽狗屁長輩?當我瞎了聾了,這都聽不出來?”
她邊說邊扭頭朝後面道,“你都聽見了?還勸我什麽指不定是誤會,沒見你嬸嬸那天回來都氣得哭了,能有什麽誤會!”
從正廳後面,一張木制的輪椅緩緩被推了出來。
坐在輪椅上的是一名風神軒舉的年輕人,他溫潤地笑了笑,道,“我說那話,是安慰母親與嬸嬸不必同雜人計較,母親還真信了不成?胡家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幾個姓胡的是能看的?”
武定侯夫人白了他一眼,“你這麽能說會道,我剛怎麽就沒讓你出來氣孟胡氏一頓?”
年輕人若有所思地用指尖敲打着輪椅的扶手,“但她剛才提到的表姑娘,連我也有所耳聞。”
“真那麽‘溫溫柔柔’?”武定侯夫人嗤笑着問道。
年輕人噙着笑道,“至少,她來汴京這麽久,我沒聽過任何人說她的一句壞話。”
武定侯夫人扭頭看了他一眼,道,“那要麽是個菩薩轉世的,要麽就是個比胡氏演戲高明得多的。”
她說到半路,詭異地停頓了一下,突地挑了眉毛道,“若孟胡氏說的是真話,她真是個菩薩轉世的,那我還真能順着她的意思去孟府提親。”
年輕人溫和地勸道,“你真這麽做了,恐怕有人要發瘋。”
武定侯夫人興致勃勃站了起來,“你等着,我去替你探探路,看那是個什麽樣的丫頭——嘿,溫溫柔柔?能從四年前那個江陵城裏活下來、爬出去的,溫柔兩個字早和着血淚吞到肚子裏了。”
她走了兩步,倏地又回了頭,問,“你說誰要發瘋?”
武定侯府的長子笑了一下,他啓唇十分平和地念出了一個十分簡單、在大慶卻有着千鈞重的名字。
“孟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