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将軍戰睥睨(一)

陸清吟是在一陣晃晃悠悠的颠簸中醒來的。

他醒來的第一反應是捂胸口,結果觸手一片麻質感,他微微一愣,低頭發現自己穿着髒亂不堪的改良版漢服,這衣服和他見過的衣衫皆判若兩者,他不由得擡起雙手做端詳狀。

然而,手剛擡起來,就被人從後背慣倒着臉朝下,正對着咕嚕嚕轉動不停的輪子。

“老實待着,別以為你做妖法就能跑掉!”他身後傳來怒不可遏的呵斥聲。

陸清吟沒說話,也沒動。他在想,那一槍是把他的腦花打分了家嗎?不然他怎麽覺得自己現在危在旦夕呢?

被人摁了一下,臉皮貼着冰涼的木板時,他方才後知後覺的打量起眼下的處境。

貌似不太好啊,他想。

身邊是手臂粗的木頭做成的囚籠,坐着的是一匹眼看就要歸西的老馬拉車,他溫吞又無害的坐直,伸了伸一直跪着的雙腿,這一伸,讓他心涼了半截。

他感覺自己的腿不聽使喚了!

微微側目看了眼剛才給了他一下的人,那是個身穿盔甲,手握長矛做士兵打扮的人,渾身上下只露着一雙兇神惡煞的眼睛,此時正不善的看着他,半舉着的長矛對他躍躍欲試。

大概他的動作再大一些,又要挨一長矛。

他了然于心,對目前的情況做了次簡短而要的梳理。

在二十一世紀,他被來路不明的人喂了顆槍子,再醒來就成了階下囚,但眼下的情況,并不比心髒被爆直接躺屍的好到哪裏去。

他輕嘆了口氣,理了下礙事的長袖,疊放在腿上,借着長袖的遮掩,順着毫無知覺的腰,把毫無知覺的腿從根摸到腳踝,在腳踝處摸到一個圓環狀的鐵質物件。

不用多想,他也知道這是什麽,給俘虜帶的腳鐐。

他皺着眉想,在來之前,這具身體的原主人究竟犯了什麽罪。都半身不遂了,押送他的人還要防備的扣上腳鐐,反倒是帶來危機四伏的雙臂,無拘無束。

押送他的人,大抵是腦子不太好用。

陸清吟被颠得難受,就算屁股下有個沒有知覺的肉墊子也不頂用。他摸着腿嘆了聲氣,失去半身的感覺,就像他整個人被攔腰斬斷了似的。

他想動動腰緩解下麻木的身軀,卻礙于現狀不能動,因為稍稍動下,身後對他虎視眈眈的人,就會用狠狠的給他來一下。每次力度把握的極其準确,準确到他剛好臉貼着木頭卻不會被劃傷。

如果時機允許,他很想問問對方,是怎麽把握這個力度的。

他們走的這條路很荒涼,荒涼到一馬平川,方圓百裏藏不住任何人。押送他的這群人,個個身披盔甲,頭戴鋼盔,手握長矛,整軍肅發,行走間只有整齊的腳踏地聲音,糅雜着車轱辘的吱呀吱呀聲。

一時間和諧無比。

陸清吟再次被長矛掼倒在地,他覺得沒法再忍。再忍下去後背都該湊齊一朵牡丹花了,都說好死不如賴活着,那是人沒被逼到想找死的份上。

他嘩啦一下展開雙臂,扭頭怒視着已經将長矛朝他伸出半截的小兵,嘴唇微動,想說點什麽,又怕漏了陷,只好抿緊唇,繼續怒火中燒的盯着那小兵。

小兵被他一看,握着長矛的手抖了幾抖,在陸清吟看來,那長矛差點就半空墜落。他心想,看來這半身不遂的原主人聲名大噪到駭人聽聞。

“誰準你把矛頭對着陸将軍的?”前面的人發現車後的僵持,喝令停止前行後,駕馬來到兩人面前,“還不把矛頭收起來?”

小兵立刻把長矛收了回去,一言不發的退到一旁。

面前沒了煩人的東西,陸清吟這才把目光放到來人身上。

喝令的顯然是押送的領軍,整支隊伍除了他被囚在車上,就屬這人還騎着馬。領軍此時正眼帶戲谑的看着他,其中的熱諷冷刺海浪似的湧向陸清吟。陸清吟想,說話夾棍帶棒,看來在原主人手上吃過的虧大概也有英漢詞典那麽厚。

“陸将軍。”領軍又開口了,腔調不陰不陽,讓人聽着無端生了幾分不悅,“這車您坐着還舒服吧?您看,我們的兵為了将就您,不得不雙腳走路。您有沒有一點點的愧疚之心?”

陸清吟若有似無的掃過圍在四周的兵,又眼含憐憫的看了眼領軍,方才慢吞吞的說:“不敢,車舒不舒服呢,您試試便知。可是大人啊,他們都靠着雙腳走路,您怎麽就騎着馬趾高氣昂的走在前面呢?”

領軍臉色頓時五花八門,像被不經意打散的調色盤似的,乍一看,慘不忍睹。也不知是被他的伶牙俐齒氣得,還是被他的話諷刺的。

“希望陸将軍人頭落地前還能灑脫自如。”領軍咬牙切齒的說。

話音未落,人已經駕馬跑回了隊伍前首,分明不想再和陸清吟做口舌之争。

陸清吟微微一哂,這話說的好像他的死是板凳釘釘似的。

一路游山玩水似的花了一個多月抵達楚國京都,陸清吟在這段時間陸陸續續得到很多記憶,比如,他是怎麽被俘的?他為什麽會被俘?陸将軍三十年的人生經歷,統統都扣在他的腦海裏。

陸清吟有些想罵娘,原因無他,只因此行他就是去挨刀子的。

被人拖進鋪滿稻草,還有老鼠兩三只竄梭的牢房裏,陸清吟一口氣還沒放下,從牢房入口處走來一個面白無須,手持拂塵身穿宦官服的人,那人身後帶着四個帶刀侍衛,亦步亦随的站到了陸清吟面前。

陸清吟眉梢一動,暗暗啧了一聲,一覺醒來的煩心事有點多,摸不到頭緒的感覺讓他很沒有安全感,不僅如此,更有接二連三對他有恃無恐的人來向他耀武揚威,讓他很是不耐。

“陸将軍。”那人開口,嬌媚柔和的聲音讓陸清吟的雞皮疙瘩如雨後春筍般倏然起立。“這地方你可還滿意?”

陸清吟故作高深道:“尚可。”

公公聽這話,貿然冷笑一聲,冷若冰霜的看着陸清吟,眼神像帶刺的刀似的,恨不得從陸清吟身上刮下幾塊肉,他尖着嗓子幾乎有些破了音道:“既然如此,那到陸将軍死之前都住在這吧,也算是了卻陸将軍生前一樁心事不是?”

陸清吟巍然不動,他想,難道來到這裏,就是為了再死一次?那這一路上受的罪是為了體驗生活嗎?

公公踩着小碎步到陸清吟身邊,彎腰湊近他,大臉上帶着尖酸刻薄的笑容,可謂是十足的小人得勢,“陸将軍,別說灑家虐待他國俘虜,就憑你兵不血刃的殺了我國幾十萬将士,灑家能力薦聖上,讓你來京都受五馬分屍之刑,已經是法外開恩啦。”

陸清吟頗為興味的擡頭看着他,這話聽起來好像很值得人感恩戴德啊,陸清吟笑了。

笑的還頗為開懷。

看來在任何地方,不要臉都會作為一種值得推崇的炫耀手法。

“我的榮幸。”說完這話,陸清吟保持三緘其口的狀态,無論眼前的公公怎麽出言激将,他都視若無睹。

公公蹦跶半天,拖着珠圓玉潤的身軀氣喘籲籲,見陸清吟一副爛泥扶不上牆的模樣,不由得一陣氣悶,就這麽邋裏邋遢的一個人,把他們楚國的常勝将軍打得落花流水,連退十六城。

如果不是他們花重金又施以高官将位,收買了陸清吟陣營的監軍,設下環環相扣的陰謀詭計,陸清吟大概已經帶兵打到京都城門外。

“好好好,明天就讓人看看燕國戰神陸清吟陸将軍是何等的尊榮。”公公氣沖沖的帶着四個目不斜視的侍衛攜火而去。

陸清吟擡眸掃視四周,偌大的牢獄,似乎只有他一個活人。

他沉吟片刻,借着袖子展開手心的紙條,那紙條短小的可怕,堪堪只有食指大。他一邊裝作無所事事,一邊狀似皺眉沉思的掃視着。

紙上寫着:輔佐楚國皇帝一統天下,完成即可回到原世界。

陸清吟這回是真皺眉,這劇情走向他有些看不懂了,讓他輔佐抓了他的皇帝一統天下?別開玩笑,這皇帝明天就要宰了他,以儆效尤,他哪來的本事讓人家刀下留人?

紙條是方才那公公眼疾手快丢進他懷裏的。一時間,他對那位看似和他有血海深仇的公公産生了‘這可能是我的人’的錯覺。

他看着手裏的紙條,進退為難,輕輕嘆了口氣,把紙條團成團,塞進了嘴裏,邊嚼邊苦中作樂的想,也許晚上那皇帝就改變主意了呢?畢竟他是個有才有謀的大将軍,雖然之前他坑害過楚國的幾十萬人命。

夜半時分,皇帝沒改變主意,也沒人給他送吃的,陸清吟饑腸辘辘,饑餓的感覺迫使他對兩三只結伴出沒的小老鼠發出隐隐綠光。

小動物對危險向來有着別具一格的直覺,沒等到陸清吟動手,小老鼠先叽叽喳喳,屁滾尿流的跑了。速度之快,讓他愣是沒反應過來。

陸清吟生無可戀的想:這具身軀連抓只老鼠都沒辦法,該餓死的命。

“走水啦,走水啦。”忽然牢獄入口傳來撕心裂肺的喊叫聲,陸清吟擡頭看去,只見火光大造,順着一路幹柴枯草眨眼就燒到了眼前。

被高溫一照面,陸清吟眯着眼睛喃喃自語:“不會還沒開始真的就結束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嗯,修改重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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