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将軍戰睥睨(二)
陸清吟當然沒死,不僅沒死還被人從頭到腳潑了一身的東西,他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然而鼻子沒能逃過慘遭蹂/躏的命運。
一股辛辣又血腥氣味頗足的味道充斥在鼻尖。
不好,他想,潔癖要犯了。
還沒等他嫌棄的胡開臉,潑他髒東西的人低聲道:“将軍,失禮了。”
他嗯的疑問了一聲,下一秒腳踝被抓住,怔神間腳鐐落地聲傳來,緊接着身體陡然懸空,他幾乎耗費全身心的理智,才沒條件反射的把扛着他的人獗出去。
陸清吟一手扶着身下人的肩膀,一手扒拉開臉上的東西,眯着眼睛依稀看見剛離開的牢房,瞬間就被火吞噬。
火光映照,地上隐約可見躺着個條狀的物體。
他小心髒忽然加速一跳,暗戳戳地想,那不會是個活人吧?李代桃僵這種事歷來層出不窮,救他的人為了讓楚國相信他真的死了,放個替身進去,也合乎情理。
陸清吟不放心了,生怕因為自己草菅了人命。他敲着身下人的背,斷斷續續道:“牢房……裏…的人…怎麽回事?”
被他敲着的人冷不丁遭此提問,飛檐走壁的腳一時沒踩穩,墜落半空中着急忙慌的連連穩住身型,才讓剛死裏逃生的陸将軍避免再次陷入困境。
“亂葬崗撿來的。”那人聲輕微弱道,“将軍放心,我們不會随意屠殺百姓。”
陸清吟的心稍安,又道:“能換個姿勢嗎?”他被瘦骨嶙峋的肩膀硌的肚子疼,空蕩蕩的胃部更是疼痛難忍。
那人腳步一頓,呆板道:“将軍,情況緊急,這個姿勢實屬無奈,還望将軍海涵。”
陸清吟:“………”
風大了,他的嘴張不開了,更別提說句完整的話。只好跟在練擊打樂器似的敲着那人的背,意在告訴他,跑慢點,有些扛不住。
不曾想,他敲得越快,那人跑得越快,一雙腿硬生生跑出風火輪的感覺,陸清吟只覺得臉皮被風刮的生疼,一張口即被灌滿一肚子風。
這下功德圓滿,他不餓了。
他想知道是不是他敲得再快上幾個節拍,扛着他的人就能跑得更快。于是,他心懷實踐精神的敲了。
實踐後的陸清吟想吐,不過眼下的情況,他只能吐出一串風。他想,這個大将軍的威嚴在手下人的眼裏怕是抵不過塑料花。
哪個人會不顧上司的感受雷厲風行的狂奔不停?還把上司灌了滿肚子風。扛着上司就算了,還不讓上司換換姿勢?
陸清吟雙手疊放在腹部,輕輕的按着小肚子,自在這個世界醒來,他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更別提吃得飽穿的暖,男伴私寵熱炕頭。
不知不覺中那人居然把他扛上了山,陸清吟看着月光下遺世獨立的小寺廟陷入可怕的沉默中。大半夜把他從牢裏扛出來弄進廟裏,有病啊有病呢是不是?
“将軍?”那人滿腹狐疑的看着陸清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又出于對陸清吟生平的畏懼,不敢多做疑問。
陸清吟掃了劫獄的人一眼,認出他是一年日夜無休的護衛——年初。這位年護衛天性爛漫,做事全靠一根筋,根本不懂變通,陸清吟明白他為什麽會被扛着回來了。派年初去接他的人,是不是對他有報複心理?
“誰讓你去接我的?”陸清吟輕描淡寫地問。
“左前鋒姚湘湘。”年初低着頭,不卑不亢道。
陸清吟點點頭,很好,他記住了。“走吧。”還沒見面,就先結個梁子,姚湘湘,很好。很完美。
年初聞言上前推開寺廟的大門,架着他往裏走。月光下一切都顯得靜谧寧和,有種茕茕孑立的美感。繞過前面的大殿,後面的房間井然有序的排着,奢華不足富貴有餘。年初卻帶着他直奔靠着最角落的房間。盡管對年初的做法心存疑惑,但為了保持住将軍的威嚴,他沒吭聲。
年初打開房門,不敢再造次,低頭微微彎腰,讓陸清吟先行。
然而腿軟似橡皮筋,多半是廢了的陸清吟沒那個本事擺架子,年初只好扶着他進去。
陸清吟折騰了大半個晚上,此時身心疲憊,只想找個地方安穩的睡一覺,然而屁股剛沾凳子,就從屋裏四面八方湧出一群人,對着他七嘴八舌的問東問西,陸清吟聽聽這個,再聽聽那個,不期然發現這些人竟然沒一個問他過得好不好的,全都是打聽他一路上受過的傷遭過的罪,話語間的幸災樂禍遮都遮不住。
他面無表情,甚至有點兒想用解剖刀吃麻小。
許是他安靜如雞,目光兇殘的有些過分,叽叽喳喳如同幾千只鵝同時咋呼的人忽然偃旗息鼓。不約而同的瞧着他。
最終還是年初打破一室的萬籁俱寂。
他道:“将軍,需要沐浴更衣嗎?”
洗完澡換了身衣服的陸清吟,覺得自己此時大概像個人了。光有人的外貌還不行,他撫着空蕩蕩的肚皮陷入了哀傷。
年初變戲法似的端出一盤包子。雖然包子已經不熱乎,但對于如狼似虎的陸清吟來說,已經是相當好的美食。年初把盤子放到陸清吟面前,癱着臉退回原位,陸清吟想給年初頒個年度貼身保姆獎。瞧瞧這眼見,見風使舵的牆頭草都跟不上。
“眼下軍心還穩嗎?”陸清吟沒忘記自己的身份,也沒忘記眼前這堆人的身份。
聽他問起這個,一群人面面相觑,你推我捅的半天都沒一個人勇敢谏言。
陸清吟捏着包子的手一頓,擡眼漫不經心的一掃。那群人立刻風吹秋葉瑟瑟發抖。
被押送的那段日子,他偶然聽見小兵之間投桃報李似的交談。交談的內容就好比:他這個燕國大将軍生平風流事跡,征戰前後的峥嵘歲月,跟随他危害一方的四六走狗…
總而言之,在楚國小兵眼裏,他就是個該千刀萬剮的流氓将軍。
是以,陸清吟大概能估算出他在手下人心中的威嚴。
空氣裏彌漫着冷掉的包子味,以及不可明說的敬畏之意。
瑟瑟發抖的一群人,好半天才擠出一個容貌明豔,身材姣好的女嬌娥。女嬌娥顯然不是自願站出來的,從她張牙舞爪試圖回到瑟瑟發抖的陣營中就可看出。
“別擠了,那麽胖往哪藏都是塊肉。”陸清吟毫不客氣道。
女嬌娥哭喪着臉,笑得比哭還難看的谄媚道:“左前鋒姚湘湘見過将軍。”
“你們這批人都跑到我這,軍營不要了?城不守了?等着被供起來吃糠咽菜嗎?”陸清吟包子也
不吃了,捏在手裏把玩,随着他的一句句問話,瑟瑟發抖的人反而身挺力行的站直了。
好似陸清吟說的就是他們現階段的人生目标。
姚湘湘狗腿的給陸清吟倒了杯茶,雙手奉到他面前。看在姚湘湘是女将的份上,陸清吟略一思索,給了她一分薄面。
“說話。”喝了口茶,陸清吟沖着那群糙老爺們呵斥道,“一個個和被端了窩的鹌鹑似的,垂頭喪氣也不嫌丢人。跑來救我是讓我帶你們做回山賊嗎?”
一幫糙老爺們聽到這,衆志成城的齊刷刷點頭。
陸清吟捂着胸口,他感覺自己舊疾要複發。心中怒氣不除,有礙身心健康。
于是,他操起手邊的包子,往那幫糙爺們身上砸去,一邊砸一邊喋喋不休道:“我讓你們想回去做山賊,志向呢?報複呢?嗯?還像個男人嗎?幹脆全剁了做太監,你們真是我帶過最差勁的一批山賊。”
話音未落,陸清吟砸包子的手頓住了,不是他忽然茅塞頓開真打算帶他們回去做山賊,而是因為為數不多的包子已經被他丢光了,又是因為他剛才嘴瓢,禿嚕過了頭,話多了。
他衣衫一整,風度翩翩的一擡手,撫着唇角,笑容可掬,語氣親切,活像拐賣兒童的怪蜀黍,“你們,真的打算丢下現有的一切,回到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地方,做個貪圖蠅頭小利的山賊?一輩子被夫人罵着沒出息?”
糙爺們低着頭,偷偷摸摸的互相遞着眼神。
-這還是咱們那個動不動就抽人皮扒人筋的老大嗎?
-我也覺得怪怪的。他忽然這麽講道理,我有點小心慌啊。
-你們不覺得他這樣更對得起那張臉嗎?
-哎?這麽一看,分外合适,衣冠禽獸,斯文敗類。
-難道你們希望他冷酷無情,殘暴殺戮嗎?
……
眼看着陸清吟臉色越來越難看,隐隐有山雨欲來的趨勢,姚湘湘慌了,她還想安安靜靜的做個裝飾品,不想被陸清吟耳提面命。殘暴起來的陸清吟所向披靡,無人能及,她印象深刻乃至于光是看見陸清吟臉色一變,大腿都要跟上抖三抖。
“将軍,将軍。”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姚湘湘想,她依舊谄媚着臉,邁着麻花小碎步蹭到陸清吟跟前,捧着剛才她機靈發作接下的包子,“其實大家不是想回去做山賊,實在是,燕國欺人太甚吶。”
陸清吟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輕飄飄道:“哦?”
作者有話要說:
用解剖刀吃麻小,出自《法醫秦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