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将軍戰睥睨(二十)

鎮守邊界的将領顯然沒有平定暴動的經驗,面對來勢洶洶的暴動大部隊,他沒有選擇和平解決,而是選擇緊閉軍營大門,他聽聞暴民已将縣衙占領,還将縣令關進了大牢。

在将領胡涼偉看來,暴民簡直不可理喻,更不能饒恕。他已經上書國君,希望國君能同意他将暴民就地處罰,因需要處理的人數偏多,他不敢私自行動。只好緊閉大門,等着國君的明旨。

陸清吟帶着年初跟在暴民的尾端,看着暴民将軍營團團圍住,大有裏面人休想再出來的意思,陸清吟饒有興趣的觀望着,“我看這些人都得死。”

“這,這麽多人吶。”年初一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平視而望根本看不見盡頭,“這麽多人都殺了,這燕國真的想亡?”

陸清吟瞅着走在前面的人,偷摸着扭頭觊觎着他們,聽年初說完這句,他沒有要回答的意思,繼續跟着大部隊圍着軍營轉。

“今晚咱們混出城,回去吧。”陸清吟輕聲道,“馬上涿郡的災民會一擁而進,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涿郡地大物博,人員廣多,被坑害十萬餘人只是其總人口的冰山一角,暴動真正始發後,會致使附近城鎮繼而淪陷,如此一來災民會越來越多。

“是。”年初答,他看着那些經年久月沒有過上溫飽日子,骨瘦形銷的身軀,發出一聲輕嘆,就算沒有陸清吟橫插一手,憑着這民生凋敝、餓殍載道的情勢,燕國滅亡是遲早的事情。

事情發展的和陸清吟所料無差,他們混出城的第二天,暴動全面爆發,從邊界的小城一路以星火燎原之勢,席卷過涿郡,朝着燕國京城燒了過去。這裏的暴動燒過去的同時,國君對胡涼偉的明旨接踵而至。

明旨只有一個字:殺。

殺戮決絕,好似他們殺的是武裝到面部的流寇土匪。胡涼偉沒有一開始就大開殺戒,他登上高臺,揚高聲音沖着圍在軍營附近久久不肯散去,甚至還安營紮寨的暴民道:“國君有喻——爾等今天離開,還能得一條生路,否則格殺勿論。”

将他心中最後的善意表達的淋漓盡致後,胡涼偉登臺而下,他想,還有什麽比命更重要呢?有命才能擁有想要的一切啊。

但他不知道的是,這些災民已将能吃的、不能吃的統統消失殆盡,如果說他們還剩下什麽的話,那就只剩下一條茍延殘喘的命,拼了這條命,闖入軍營裏,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倘若只傻傻的等待朝廷的赈救,怕只有一命嗚呼的下場。

次日胡涼偉在軍營附近見到依舊不肯離去的暴民,他有些無奈也有些于心不忍,但如果任由這群暴民繼續圍在這裏,他們出不去,平定不了戰亂的話,吃不了兜着走的将是他。

胡涼偉咬咬牙,心一狠,沖着整裝待發的士兵道:“奉聖喻,開軍營門,平暴動,順者昌逆者亡。”

說是順者昌逆者亡,但他們都知道,這些饑餓的眼睛都發綠的人必死無疑。他們沒有更多的糧草去供養這些人,原本的赈災款項早就被他人納入腹中。想要那些人将吃到嘴的肥肉再吐出來,希望渺茫。

“開。”随着胡涼偉的一聲令下,久閉未開的大門緩緩打開,随之而來的是無盡的單方面屠殺,他們兵器精良,孔武有力,而他們的敵人是形銷骨立的老弱病殘,以及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孩童。

胡涼偉的軍令下有人下不了手,那些人雖面目猙獰,可終歸究底和他們一樣是燕國人,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他們在做什麽?他們在手持兵器對着同伴操戈相向。

有人哭了,有人怒了,有人逃了,甚至,有人跪下了。

不知所謂的暴民看見被困許久的大門打開了,他們瘋了,哭着叫着喊着的朝着軍營群湧而上,一切都混亂了,哭泣聲、叫嚷聲、哀嚎聲、聲聲升騰跌宕。所謂哀鴻遍野莫過于此。

眼看着暴民就要沖進軍營裏,胡涼偉大聲呼喊道:“關營門,關營門啊!”

守在營門兩側的小兵如夢初醒,使出吃奶的力氣,在暴民趕到前關上了營門。眼睜睜的看着生門在眼前緩緩關上是什麽感覺?胡涼偉不知道,所以他不知道那看似筋疲力盡的暴民從哪來的力大無窮。

也不知道下達命令的他在暴民眼裏是何等的令人憎惡。

城郊軍營外的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陸清吟還尚未得知,眼下他有些顧不過來了。年上旬傳來消息,國君知曉赈災款項的不知所蹤,大發雷霆,震怒之下命相國徹查。并沒有起到關鍵性作用,暴動已經燒到了京城外。

大批流民聚集在京城郊外,被衛兵拒之千裏,連城門都進不去,更別提溫飽以及取暖問題。寒冬将至,如果燕國不采取有效措施,那将是白骨露野,處處是慘相。

年上旬詢問他的意思,是煽動流民還是靜觀其變。

這兩者陸清吟都不想選,他想,一國之君再怎麽昏庸,也不至于将百姓坑害致死吧?雖說燕國國君過于謹慎小心,但在國事上卻從未發生過偏差。這麽大的纰漏是怎麽發生的?

不能怪陸清吟想不通,因為國君自己都想不通。赈災款項的折子早早就批下去了,他還聲色俱厲的要求快馬加鞭的處理,結果處理出這麽個結果,他氣極反笑,大概是好臉色給多了,底下人都忘了他是一國之君。

正當國君對着滿朝的文武大臣暴跳如雷時,城門尉報上流民情況,國君再次一躍三丈高,他抖着手指着滿朝低着頭研究地面紋理的大臣們,“好好好,不将此事解決了,你們就等着人頭落地吧。”

言猶在耳,人已經氣勢洶洶的甩袖離去。

剩下滿朝的大臣們,你看我我看你相對無言。哪怕有話想說,也不能在朝堂上說。

國君被一葉障目的可怕,他絲毫不知下達給胡涼偉的明旨被掉了包,原本指明讓胡涼偉安置好災民的條子,被移花接木成了殺,釀成的慘禍正插着翅膀飛向燕國遍地,就連犄角旮旯裏都聽聞了此事。

如此一來,燕國的內亂正式拉開序幕。

京城外還未得到安排的流民率先發動了暴動,他們萬衆一心的将城門撞開,一群群魔亂舞般的流民迅速占領了城內百姓家,将能吃的、能禦寒的洗劫一空。這家搶完接着搶下家,遇見反抗的,借着求生欲望将人打倒在地。

人總是在危難時候突破極限,這群流民也不例外,他們感到熱騰騰的飯菜在召喚他們,聽見溫暖如春的室內在召喚他們,他們瘋了。城太守也瘋了,他覺得還是趁早跑路比較好,免得被流民亂刀砍死。

國君得到消息已經晚了,文武大臣跑得差不多了。就剩下有氣節的和跑不動的,紛紛進宮求谏,國君當了快二十年的統治者,第一次遇見這種事。

如果不是還有幾個惦記着他的忠心耿耿的大臣在,他怕是要成為史上第一個被抛棄到流民堆裏,被流民踩死的亡國君了。

現在再跑已經晚了,各個出城口都被流民占領,他們見到個身穿華服的人,就搶一個。寧可搶錯一千,不肯錯過一個。手段狠辣的像是經過千百萬回的訓練。

國君面如死灰的看着殿內老态龍鐘,走一步都要喘上十口氣的大臣們,不禁悲從心來。這種情況下,還有什麽能拯救他?燕國的氣數就這麽敗了嗎?他想破了腦袋,也沒想明白事情是怎麽發展到如今這種地步的。

一樁簡單的先幹旱後旱澇的災情,頃刻間颠覆了他的王國。

“将軍。”年初急匆匆的進來,捏着剛從燕國京城發來的新消息,“京城來的。”

陸清吟眉頭緊皺,在思索怎麽平定暴動,邊界越來越混亂,時常有燕國人挑釁鬧事,試圖以此踏進楚國內。他為此很煩惱,這和姚湘湘原定的計劃不同。

“什麽消息?”他在燕國地圖上圈圈畫畫,做着穩打穩進的進攻點。

“燕國國君,在行宮內焚火自盡了。”年初輕聲道,“連帶着進宮谏言的幾位老大臣,一把火将那片行宮全部燒光,後宮嫔妃死的死,跑的跑,基本沒人了。”

“消息可靠嗎?”陸清吟停下筆問。

“嗯,是留在宮裏的暗點發出的。”年初回道。

陸清吟沒說話,曾和楚國并肩而立的強國,就随着這一把火煙消雲散。燕國的滅亡從陸清吟被俘,國君袖手旁觀開始,就漸露端倪。

國君親手為亡國埋下了種子,想陸清吟半生征戰,為保燕國邊界平安,常駐邊界兩三年是常有之事,國君獎賞給他的爵位賞賜,理所應當。卻因為他的過于謹慎,設想陸清吟功高蓋主孔有謀反之心,狠心屠殺大半軍權掌握者。

讓陸清吟飽受楚國折磨,被焚燒身亡。這一舉動徹底寒了知情者的心,這也是為什麽沒人進宮告知他暴動真相的原因。加上從赈災款項上撈到的油水足以果腹,能跑的自然是一馬當先的跑,加上陸清吟的暗中操控,燕國想不滅亡,怕是也不容易。

這一仗,楚國沒費一兵一卒,不能排除他們在收複國土時會遭到反抗,但是,這已經比預想中好很多了。從暴動開始,到燕國覆滅,不過三個多月。

國君***身亡的消息傳出後,自封為王的小股勢力層疊而起,陸清吟知道時機到了,再等下去只會讓燕國各地的小股勢力集結成根深蒂固的地頭蛇,到時候事情就麻煩了。

他趁熱打鐵的命夏天巒領着三十萬大軍浩浩蕩蕩的占了燕國邊界,剛占完邊界,趁勢而上的一路收複暴民,安撫災民,一邊攻占城池一邊處理着暴動留下的後遺症。

這已經是離開楚國京都的第五個月,他也有五個月沒見過楚牧遙,想念甚多,這天他趴在案上假寐,寐着寐着就睡了過去。夢裏一片雲霧,朦朦胧胧的識人不清。他看見前方有個熟悉的身影。

“遙遙?”陸清吟遲疑的喊了聲。

楚牧遙轉身看他,臉上帶着不甚明顯的笑,“我要走了。”

陸清吟皺着眉頭看他,“去哪?”

楚牧遙笑着,卻沒回答他的問題,見他朝自己走來,慌忙開口道:“別動,就站在那,讓我好好看看你。”

陸清吟心中疑惑更深,做個夢怎麽跟預個言似的,場景和畫面都太逼真,他有點受不了這詭異的氛圍,忍不住朝楚牧遙又走了兩步,結果發現楚牧遙還是離他那麽遠,仿佛他剛才是在原地踏步。

“清吟,你要記住,無論在哪,我都在你身邊。”楚牧遙低聲道,“不要氣餒不要灰心,我們會再見的。”

等陸清吟想說話的時候,畫面一轉,他墜落冰窟裏,渾身冰冷的感覺硬是将他逼出夢境,他一個哆嗦,清醒了過來。

他擰着眉按着跳動個不停的太陽穴,只覺得腦子要炸開了。關于楚牧遙的那個夢,讓他有不祥的預感,但他沒法回到楚牧遙身邊。輕嘆了口氣,提筆狗熊胡地似的給人寫了封聊表相思情的信。

那封相思信回到京都長達一個月之久,陸清吟耐心等待了兩個月,還是沒有得到任何回信,他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深,隐隐約約覺得有事情發生了。還是關于楚牧遙的,為了早日班師回朝,他督促夏天巒加快收複的腳步。

作者有話要說:

修和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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