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大師無陀佛(八)

鐘子訣是個溫柔體貼的人。這是陸清吟接觸幾天後所得的結果。人呢,很會為人處世,聰明懂分寸,身殘志不殘,是個值得深交的朋友。

這天鐘子訣邀請陸清吟共進晚膳,借宗內宴會的時機對外宣稱他對鐘立毓的恩情,禦靈宗向來是恩怨分明,誰幫了他們,他們就要昭告宗內外,這相當于間接的在昭告修真界:此人于我禦靈宗有恩,得罪他之前先想想禦靈宗;結怨者反之,會被禦靈宗追至天涯海角。

可謂也是個睚眦必報的宗派。

陸清吟邊跟着宗內弟子走邊想,如果讓鐘子訣知道他和鐘立毓之間的約定,只怕會反目成仇。

但他不後悔讓鐘立毓立誓,畢竟無緣無故的幫人和有償幫人所得到的下場極大可能是異曲同工之效。

陸清吟到的時間剛好,宗內長老堂主皆臨在位,瞧見弟子領了個別開生面的和尚進來,原本熱熱鬧鬧的氣氛陡然間冷了下來,像是見着匪夷所思的人似的。陸清吟從容不迫的行至臺階之下,稍稍擡頭看向高臺之上的鐘子訣。

鐘子訣沖他輕而寡淡一笑,繼而轉動輪椅滑到案臺邊,目光寸寸掃過廳內的衆人,沉穩揚聲道:“這位是予引大師,立毓能回到宗內,還要多謝他的救命之恩。”

廳內人看向陸清吟的目光頓時不一樣了。鐘立毓是誰?鐘立毓就是禦靈宗下任掌門人。這和尚即是鐘立毓的救命恩人,那相當于有整個禦靈宗做靠山,此後行走于修真界,如同螃蟹穿鋼甲——剛類橫行霸道。

陸清吟假意謙虛,雙手合十行了個佛家之禮,一臉麻木不仁的推拒道:“出家人理應救人一命。鐘掌門言重了。”

一直注視着他的鐘立毓:“……”

既然這樣那之前的立誓是不是可以一筆勾銷?也不知道昨天還威脅我的人是誰,這和尚裝神弄鬼一把好手。

“大師勿要推托,禦靈宗的宗旨是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雞毛蒜皮睚眦必報。”鐘子訣還未開口,位于左下方第一個座位的老者先開了口。這位老者面上溝溝壑壑,目光卻柔和似水,整個人散發着慈祥如聖母的光輝。

陸清吟一眼瞥見他,難免要轉身朝這位慈祥的老人家略施小禮,“言重了。”

“施長老言之有理,”鐘子訣接過話道,“予引大師莫要自謙,還請入席,将要開席了。”

話已至此,陸清吟也不便在進行詭辯,雖然他的本意也是點到為止。

鐘子訣考慮到他的長相和緣由,特意将他的位置安排在鐘立毓旁,好讓鐘立毓多多照顧這位與衆不同的出家人。

出家人根本不需要鐘立毓的照顧,他揮灑自如的享用喜歡的食物,實則也沒什麽菜肴任他挑選。

估摸是顧及到他出家人的身份,他面前的案幾上綠意盎然,俨然一場素食盛宴。陸清吟的內心是拒絕的,有多久沒沾葷了?

他已然記不清,夾了口小青菜放入口內,他擡眸望了望鐘子訣,發現鐘子訣面前肉林酒池,除卻點綴的小蔥外,清一色的肉類大全。

碰見他的目光,鐘子訣擡起酒杯對着他示意了一番,陸清吟在案幾上兜了一圈,只發現粗茶一盞,內心失望無比的舉着茶杯表示以茶代酒。

鐘立毓将兩人你來我往的眼色看在眼裏,他挪挪屁股,朝着陸清吟一陣歪嘴裂眼,陸清吟不忍直視的撇開目光,紮了塊水果放到他碗裏,安慰道:“中風多吃點水果,對你有效。”

鐘立毓将水果吃掉,對他道:“你和我師叔的關系貌似還不錯。”

“怎麽?”陸清吟沒聽出其中的深意,他吃了幾筷子素食,實在沒胃口再吃下去,只能眼巴巴的望着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肉類暗暗屯着口水,口中念念有詞——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鐘立毓環顧四周,偷摸湊近他道:“我師叔這個人啊,生性孤僻不愛和人親近,但我近來發現他和你很是親近,你給我師叔下了什麽藥?”

陸清吟輕蔑的看了他一眼,從鼻子裏輕輕的哼了一聲道,“怎麽覺得你說的和我認識的不是一個人?”

“我也覺得和你在一起的師叔像換了個人。”鐘立毓喃喃道,“你真的沒給我師叔下什麽幺蛾子?”

“有必要?”陸清吟反問道,“他為人太機敏,我想他已經看出你我之間不是單純的救與被救。”

“放心,”鐘立毓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算被我師叔知道你讓我立誓,他也不會對你怎麽樣。”

陸清吟輕挑眉頭,略帶疑惑的看着他,不明白他這話從何說起,然鐘立毓丢下這句話絲毫沒有打算解釋的意思,只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看的陸清吟莫名其妙。

這小子什麽時候學會故作高深了?

陸清吟雙眉齊齊擡高,不甚在意的品着茶,禦靈宗的人大多是性格豪放,不拘小節之人。

瞧瞧禮尚往來的拼酒,陸清吟有點寂寞,他這個出家人在此刻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無所事事的陸清吟一眼瞧見動作優雅卻速度極快的鐘子訣,正以非人般的咀嚼能力吃的歡快。

只見他筷子翻飛,唇角微動,案幾上的菜肴随着他的進食速度在一點點減少,陸清吟甚至見着他将蔥蒜類的佐料置之一旁。

居然是個喜食肉類的修真之人,當真是別具一格。

宴會散場後,陸清吟謝絕宗內弟子的好意,只身一人就着月色晃晃悠悠的回到客房內。脫去外衫,他盤腿穩居于床中央,閉着眼睛思索接下來該怎麽做。随着鐘立毓來到禦靈宗也是為了尋得一線生機。

現在看來,這一線生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是不是該換個地方再次嘗試。

鐘立毓是禦靈宗的少掌門,未來的掌門,就算要步入元嬰期也該是鐘子訣給他做引渡,輪不到他這個外人多此一舉。他嘆了口氣,過兩天向鐘子訣辭行,去別的地方碰碰運氣吧。

打定主意後,陸清吟安心修煉,據申京乙前幾天發來的訊息說,他要是能将自身修為提升至元嬰期也算完成任務之一,這個訊息算是個好消息,是給予陸清吟修煉動力一劑強力針。

因此陸清吟在禦靈宗又待了幾日,這天同鐘子訣在水榭中相談修煉心得,方才言罷,陸清吟将辭行的打算輕而告知,鐘子訣的反應有一瞬間的怪異。

“予引的意思是要離開這?”鐘子訣問。

陸清吟點點頭,“小僧是出門游歷,增添功德,無臉無皮的賴在宗內時日過久,會将小僧養的過于懶散,還望鐘掌門見諒。”

“予引說的哪裏話,”鐘子訣笑顏逐開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做挽留,予引要記得無論在哪裏,你的身後是整個禦靈宗,行走至何處都不必慌張。”

陸清吟想,我當然知道。即便是這樣,鐘立毓立下的誓言也還是要做到,他稍作思量,還是打算将這件事告知鐘子訣,這人明是非懂事理,他好好說道說道,鐘子訣定能理解。

他字斟句酌片刻後,将他在山神廟遇見鐘立毓前前後後的事毫無遺漏的述說給鐘子訣聽,說道最後,陸清吟略帶慚愧道:“當時小僧的做法有所偏激,還往鐘掌門不要怪罪。”

鐘子訣目光如炬的看了他片刻,在陸清吟回望時移開了目光,“予引的顧慮我懂,怎樣都改變不了你是立毓救命恩人的事實。”

陸清吟心下松了口氣,略顯輕松的笑道:“如此甚好,明天小僧就離開此處,此後江湖有緣再見。”

鐘子訣低眸似在沉思,聽聞這句話,微微側目凝視着他,低聲喃語道:“嗯,會再見的。”

陸清吟耳尖的聽見這聲喃語,淡笑不語。他想,你一個常年不離開宗內的掌門人,怎麽再見?除非他再次來到禦靈宗。

瞧見鐘子訣低眉順眼間的那抹溫潤,陸清吟心內及不可察的悸動一絲,他想,似曾相似的感覺是他中了幻境?自踏入禦靈宗內,第二次出現此內有楚牧遙的錯覺。

陸清吟心中微嘲,果然不能偷偷的暗戀人,相思入骨的感覺确實不那麽好受。

将一個人的影像揉碎進身體裏,刻畫入腦海裏,生不能帶來,死不能帶走,唯有遙遙相望時方才驚悟,原已深情似海。他對楚牧遙大抵是如此。

一開始是楚牧遙追着他,不能自已,恨不得将所有的感情全然投注在他身上。在一起日久漸遠後,楚牧遙愛他如斯,他也漸漸愛入骨髓,只不過這份愛他沒告訴過他。

現在想說了,卻不知道人在哪兒了。

陸清吟有一瞬間覺得以前的自己大概是個空有表象的木頭人,暗戀的把戲玩起來一點都不美好。

“予引?予引?”陸清吟聽見鐘子訣焦急的喊着他,立刻呆呆的回道,“啊?”

鐘子訣噗嗤笑了起來,“明天我讓立毓送你下山,你看如何?”

“小僧随鐘掌門安排。”陸清吟一副聽之任之的模樣道。

次日陸清吟跟着鐘立毓前往傳送陣,兩人伴着走的路上,鐘立毓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來來回回反反複複好幾次,看的陸清吟強迫症都要犯了。待到兩人站上傳送陣時,鐘立毓終于憋不住了。

“你就這樣走了?”

陸清吟奇特的看了他一眼,“不然呢?我留下入禦靈宗門下?”

“不是,”鐘立毓憋了一路上的話,此時終于開了頭,卻不知怎麽說下去,一時間急的他抓耳撓腮,恨不得将腦海裏的想法掏出來放到陸清吟眼前。

“我想說,你走之前不去見見我師叔?”他哼哧呼哧半晌,哼哼唧唧出一句。

陸清吟見鬼似的看着他,直覺這孩子近來修煉大概是走火入魔了。他離開禦靈宗前為什麽要去見鐘子訣?要說辭別,他昨天已經辭別過,沒有必要再去見鐘子訣了吧?

“你別這麽看我。”看見陸清吟的目光,鐘立毓慌忙背過臉,不和他對視。

被鐘立毓一鬧,陸清吟覺察出一絲不同,他轉着佛珠不言不語只目光炙熱的盯着鐘立毓看,全神貫注的看,比他修煉時還要專注上幾分。

終于,鐘立毓被他盯得受不了了,轉過臉和他對視一眼,扭扭捏捏半天,吐出句駭人聽聞的話,“我師叔他喜男伴侶。”

作者有話要說: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出自《濟公李修緣》

陸清吟:喜歡男伴侶?

對不起,我的長相不允許我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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