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Alei，停！”卓沐陽捂着耳朵在空蕩蕩的屋子裏喊道。
“是的，主人。”“Alei”應聲，呼吸燈閃了閃，正在播放的歌曲戛然而止，房間霎時恢複了安靜。
卓沐陽大概是喝多了，外加在同學聚會上看見了姜旭的彈琴的視頻原本就刺激到了他敏感而又脆弱的神經，想起甜蜜的過往，再聽見這首歌後，他的悲傷競相從心口窩奔湧出來，壓得他無法呼吸，因此身上還滲出來不少冷汗。姜旭那張鮮血淋漓的臉印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他的胸口起伏着，喉嚨就像堵了個核桃似的，吐不出來，咽不下去。他難以相信自己竟然用了一年時間都沒從姜旭的事故中走出來，他本以為金錢能夠帶給他滿足感與安全感，然而內心的空虛與無邊的寂寞是用錢都沒辦法填滿的。
或許，他該去姜旭的墓地看看，這一年來他不過也才在葬禮時去了一次而已，墓碑上的照片在他的記憶中都顯得模糊了。
轉眼就快一年，也是時候去面對了，畢竟日子還是要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他還想開始一段新的戀情呢。可是越想卻又覺得郁悶，他拖着沉重的腳步來到浴室，将自己脫個幹淨，開了冷水拼了命的沖，不知不覺的，眼淚便夾着洗澡水一起順着臉淌了下來……
“沐陽，我好愛你！”他們在一起時，姜旭一邊在他身上耕耘，一邊帶着一臉笑意這麽說着，他的脾氣性格大概是一種財富和寶藏，樂觀自信卻又不矯情，身上總是幹幹淨淨的，有股子憂郁的木質香。
“姜旭，我也愛你。”卓沐陽從姜旭身上學到很多東西，也找到很多東西，甚至他那自卑陰沉的性格都被他影響得快要消失不見了，而且姜旭是他難得的安全感。
他們兩個是大一上學期結束的時候在一起的。
大學第一學期過半，随着深入的了解，他發現自己寝室的同學家裏條件都很好。就比如尚飛，父親是張州市地稅局的副局長，還比如班長陳智剛，母親是錦平第一人民醫院的心內科主任，其他人的父母非富即貴，沒有比卓沐陽更差的了。
他們拿着最新出的蘋果手機，用來打游戲的電腦至少也要上萬，再加上日常的衣食住行所花費的錢……卓沐陽從小到大都沒見過這麽多的錢。
在這種環境中被人瞧不起實在是太正常了，他的自卑要把自尊擠占得所剩無幾，唯有拼命的去賺錢才能讓他覺得快樂一些。他起早貪黑的工作，當過家教，發過傳單、在國慶期間做過臨促，随着賬戶裏的金額逐漸增多，學習的時間卻被無限擠占。可是沒辦法，就算不去管還在讀高中的弟弟，他也需要錢來支撐他在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
再苦再難他也算熬出了頭，終于在這個冬天，他用自己的血汗錢買了人生的第一部 智能手機，聞着機身散發出來的獨有的芳香，他的手指都在顫抖。尚飛走過來，看了看，鄙夷地說：“啊，這個手機才幾百塊吧，用不到幾個月就該卡了。”
聽見這話，卓沐陽捏着手機的手指泛出了白色，強忍着怒火，沒有說出一句話。
隔壁寝室的熱水器似乎總壞，姜旭又敲門過來借浴室洗澡了，看見卓沐陽桌子上擺着的手機盒子，卻對他說：“沐陽，你有新手機了呀，等一會兒把號碼告訴我。”
卓沐陽扭身擡頭看他，姜旭正沖他溫和的笑着，他點點頭，笨拙地把手機卡塞進手機裏，等待開機的時間，他說：“我給你撥過去？”
姜旭點頭，“好呀。”
姜旭是卓沐陽在這所學校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因為姜旭的關系，他漸漸變得開朗起來，和室友的關系不見得有多好，但總比過去要好些了。而且有時候在寝室受了氣，跟姜旭說說，心情都會變好。
其實，他只要在學校，就無時不刻不在關注姜旭的一舉一動，他分外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友誼，寝室裏但凡談到姜旭這個話題的時候，他都會豎着耳朵聽。
卓沐陽骨子裏還是自卑的，因為很多關于姜旭的問題他不是特別敢去問，而且在外人口中了解的姜旭和自己了解的有那麽一點不一樣，似乎大家很喜歡說的是哪個女生又去跟姜旭表白了這種八卦，卓沐陽是一邊覺得酸，一邊又忍不住的聽。
這年的冬天，整個張州幾乎成了雪城，這場雪還沒化，下一場又接踵而至。銀裝素裹的張州大學顯得格外的美，期末考試就在一場雪中拉開了序幕。
文學院的考試要比信息學院結束得晚，卓沐陽的室友幾乎都拎着行李回家了，他卻準備要去一家餐廳做假期工。宿舍樓裏時而喧鬧時而安靜，卓沐陽捧着杯熱水坐在窗邊看外面樹上挂着的雪，耳朵裏回蕩得全是母親聽說他過年都不回家時失望的語氣，其實，他從坐上那趟離開家鄉的車就沒想着再回去了，貧窮僻壤的小鄉村承載不了他沉重的想要在張州這種省會城市生存下去的夢想。父母的恩情總是要報答，但怎也比不上他想要飛出升天的遠大志向。
宿舍門被應聲推開，他以為誰忘了拿東西就連頭都沒回。誰知姜旭的聲音卻打破了這一刻的寧靜：“你怎麽沒回家？考得怎麽樣？”
卓沐陽局促地回頭看姜旭，只見姜旭裹着件白色的羽絨服，羽絨服帽子上有一圈輕盈盈的狐貍毛，下面是淺藍色的牛仔褲，腳下踩着一雙白色的籃球鞋，鞋上粘着未化的雪，不仔細分辨都快和鞋子融為一體了。姜旭的臉上挂着兩個酒窩，眼睛和嘴角都笑彎彎的，整個人都好看得要人命，也不像他總是帶着愁苦。
“啊……我找了假期工，不回去了。”
姜旭搬了個椅子坐在他旁邊，故意和他貼得很近，今天他身上是檀木香，沉穩得像個大人似的。“你打工辛苦吧？”
“生活所迫，沒辦法。”卓沐陽低下頭。“考試也不是很順利，估計要挂科吧，實在是沒時間複習。”
“你太拼命了，可別因小失大。”
卓沐陽聳聳肩，環視了寝室一圈，說：“從小到大太苦了，我不想回去過那種生活。”
姜旭似乎想要安慰他，輕輕拍了拍他的手，因為彈吉他而形成的薄繭在觸碰到卓沐陽的那一瞬間，就像電流順着胳膊一路沖到他的心口窩，不知怎的，卓沐陽的臉紅了，他看向姜旭，姜旭也看着他，無數句話在腦子裏打轉，愣是找不到該把哪一句說出來，他最終還是找了句最煞風景的話，問姜旭：“聽說很多女生追你。”
姜旭“噗嗤”一聲笑了，沒頭沒尾的說了句：“我又不喜歡女孩子。”
“啊？”卓沐陽沒反應過來，愣住了。
姜旭并不打算回答他的疑問，而是站起身背着手有些尴尬的向往外面走，卓沐陽的目光就追随着他，姜旭走到門口，回頭說：“換衣服，我請你吃飯。”然後便關上了門，消失在這個屋子了。
卓沐陽穿好了自己的羽絨服，敲開了姜旭的寝室門，姜旭那間寝室也就只剩他自己，他床邊的牆上挂着一部棕咖色的木吉他，上面的木紋很美，撥上去就會發出美妙的聲響，姜旭坐在電腦前打着字，卓沐陽走過去，姜旭倒也不背着他，只是說：“啊，你稍等我一會兒，我這邊有個稿子需要改一下。”
卓沐陽看了看，滿屏幕的字，姜旭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的敲擊着，很快就把批注中的問題挑出來改好了。
“論文？”卓沐陽好奇地問道。
“沒有，是給編輯的稿子。”
“你寫小說？”卓沐陽問。
姜旭嘿嘿笑了，“嗯，一個小愛好吧。不過怎麽說呢，編輯似乎并不欣賞我，稿子改了無數遍了，也不見他想要收。”
“會成功的。”
姜旭露出了些許不自信來，說：“哎，我也是想賺點生活費花花的。”
“哦。”
一直以來，姜旭給人的印象便是從一個父母都是普通職業的普通家庭裏走出來的男生，他的衣着看起來挺普通的，電腦和手機也比不上他們寝室那幾個，平時特別平易近人，不像那些從小富貴到大的那般勢力，這也是卓沐陽願意跟他做朋友的原因。
快放假了，學校門口的小飯店早已沒有了之前的喧嚣，有的甚至關了門早早回家過年。他們找了家還在營業的店，進到包間裏，随意點了三個菜。姜旭還要了兩瓶啤酒，分別倒在他們的杯子裏。
姜旭一喝酒臉就變紅，連耳朵根都紅撲撲的，煞是可愛，據說這種人特別好說話好相處，卓沐陽覺得這種傳言是真的。姜旭這樣子讓卓沐陽低着頭不太敢看他，氣氛暧昧得很，卻誰都不說話。如果不是老板上菜打破了寧靜，他們可能就幹脆要沉默着吃完這一餐了。
“你怎麽不說話？菜不合胃口？”姜旭問。
卓沐陽慌張地搖搖頭，說：“沒有。”為了打破這尴尬的氣氛，他強行找了個話題：“你什麽時候回家？”
姜旭笑了，“你終于想起關心我了？”
卓沐陽面露窘色，不太自信的他總是掌握不了如何與同學或者朋友交往的技巧，以至于經常在不經意間忽略對方。
姜旭似乎并不在意，只是說：“你忘了？我家就在張州啊，随時都能回去。我聽說寝室會在假期時關閉，留校無法回家的會統一安排住處。”
卓沐陽點點頭，“我們學院通知了，我報名了。”
“那就好，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可以給我打電話。”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