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這是一間不足十平方米的地下室,挑梁很低,高點個子的人稍微伸伸胳膊幾乎就能摸到頂棚,牆上僅有一扇用來透氣的小窗半敞着,但起不了什麽作用,因為有人抽煙,頂棚那一盞昏黃的燈就一直被被煙霧籠罩着。這間屋子的正中間擺着一張麻将桌,角落裏的一臺風扇在不知疲倦的轉着,轉出來的風帶來了微不足道的涼意。這室內空氣實在不好,可絲毫不影響圍在桌旁的兩男兩女打牌,麻将機間歇性的發出嘩啦呼啦的響聲,一圈又一圈,幾乎所有人都忘記了時間的存在。

“自|摸!飄!哈哈……”其中一個身形略顯胖碩的男人,摸到一張牌後,便興奮地把面前的牌一推,右手拿掉了叼在嘴裏的煙卷丢在地上,伸腳碾了碾,殘餘的火星就這樣滅了,這地上全是四人制造出的煙屁股,都快鋪成一塊地毯了。

“飛哥,您今天這手氣可真好,剛糊了一把七小對,現在又**飄,給我們留一條生路呗。”坐在尚飛對面的瘦小夥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聲音嘶啞,像被砂紙磨過似的,只見他佝偻着脊背,眼下挂着一圈青黑,是熬了幾夜沒睡那般的憔悴。

尚飛今天的手氣正如小夥子說得那樣好,他臉上挂着的笑一直沒停止過,接過了三人給他的錢便一股腦的塞在自己前面的小抽屜裏,安慰小夥子道:“小侯,你別沮喪嘛,等一會兒咱們打完牌,哥哥帶你們享受去。”

稍瘦一點的女人将垂下來的發絲往耳後別了別,這把是她的莊家,她投了骰子後去摸牌,說:“飛哥,最近是不是有什麽喜事兒啊,前段時間喊你都不出來,今天是怎麽了?”

尚飛不急着回答她這個問題,而是從口袋裏撈出一盒煙,給自己點了一根,剩下的就都散了出去,小侯很雞賊的把剩下的半盒裝進自己包裏,自以為別人不會在意,尚飛沒說什麽,另外的兩個女人卻白了他一眼。他左手夾着煙,碼好了面前的牌,笑道:“我前段時間倒黴,賭球輸了不少,我都以為自己翻不了身,誰知有金主給我填窟窿,我這才有底氣出來玩啊。”

另外一個女人很胖,卻穿一件暴露的緊身吊帶裙,大半片胸脯擠在衣服裏面呼之欲出,還十分非主流的搞了一頭七彩短發,摸牌的時候手臂上的肉都在晃,她推了推眼鏡,笑着感嘆:“世上還有這麽好的人?飛哥,你運氣可真好。”

尚飛不以為然,洋洋自得的炫耀起來:“嘿,哥們兒手裏有他把柄,以後那錢可就源源不斷的來了。”

“誰啊?什麽把柄給咱們透透呗?”

尚飛搖搖頭,故意保持神秘:“什麽事兒我不能說,但是人我能告訴你們。”

“誰啊?”小侯問着,順手打了一張牌出去,胖女人吃了。

“就最近很火的那個寫小說的,筆名叫,叫啄木鳥的那個,賣版權賣了賺了不少錢呢,他是我大學同學。”

小侯驚嘆道:“啥?飛哥你還有這樣的同學呢?他寫的小說我也看過,寫得還挺不錯呢。”

“可不!那小子上大學的時候十分窮酸,就是屬于那個叫什麽來的?對,鳳凰男!從小鄉村裏飛出來的金鳳凰,哈哈哈哈……現在他可發達了,我是比不上咯。”尚飛摸了一張三萬,見沒用便開了出去。

“那他有什麽把柄被你握住了?”胖女人問。

尚飛尚存一點道德,似乎也怕別人從他這分了好處,留了幾分心眼兒,搖了搖頭,說:“這可是秘密,老子還指着這發家呢,能告訴你們?”

“飛哥,你可真厲害,我喝多了連牆都不扶,就服你。”瘦小夥伸出大拇指比劃道,接着開出一張牌,“白板。”

“碰。”尚飛往桌子上推了三個白板,笑着說:“小侯,你這可是上趕着往我手裏送錢。”

小侯沮喪的撓了撓頭皮,露出失落的神色……

牌局散了,時間已過淩晨四點,此時的天已有些亮度,暑意伴随着夜晚已經消散了大半,他們從那個悶熱的屋子裏走出來,被突然襲來的濕冷激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大殺四方的尚飛摸了摸胳膊,跟身邊走着的小侯說:“這一早還有點涼。”

小侯嘴裏叼着的煙卷一會兒明一會兒滅的,念叨着:“飛哥,咱們去哪兒?”

“去洗個澡?”尚飛摸着自己日漸肥碩的啤酒肚提議道。

小侯回身看後面的兩個女人,打了個口哨,說:“飛哥說請洗澡,去不?”

胖的那個說:“去啊去啊,飛哥請客,當然得去。”

瘦的那個應和道:“必須去,聽說禦蘭坊新來的小夥子還不錯。”

“你們姐倆可真是……”小侯發出猥瑣的笑,直說這倆人目的不純,他又何嘗不是,只是不說破罷了。

尚飛按開了自己的那輛寶馬,車前燈閃了閃,他拉門上去,等其餘三個人都上了車,便發動了汽車。

大概他們四個打麻将打了大半宿,這大腦已經變得遲鈍,又或許天色不夠亮對方隐藏太深,任是誰也沒發現待車子行駛出這個老舊的小區之後,有個人影從這棟樓後閃了出來……

周六一早,可憐邊澤明都沒個懶覺睡,五點多鐘就被“嗷嗷”的精準打擊鬧醒。

他非常不理解,自己明明和龔旭躺在一張床上,“嗷嗷”就只作他一個人,龔旭絲毫不受影響。邊澤明認命的爬起來,蹑手蹑腳的穿好衣服,領着它出門了。

“嗷嗷”太過活潑,索性一大早小區裏基本沒人,邊澤明便把它的繩子解開,任它撒了歡的瘋跑。天氣真是熱,溜了一圈狗,他身上便已經被汗濕了,“嗷嗷”的舌頭吐了老長,他在販售機買了瓶水給狗降暑後,順便去早餐攤拎了三個人的早飯回了家。楚昀從回國就一直住在這邊,原因有二:一是她喜歡她的小舅舅,恨不得二十四小時扒在他身上;二是舍不得“嗷嗷”,一人一狗剛好成了個伴兒。小姑娘在國外學習和生活已經非常獨立,絲毫沒有富貴人家生出來的大小姐的驕縱,不僅聽話還特別懂事兒,基本不會對他們兩個造成困擾,有時候從公司回家晚,她還會準備好簡單的晚餐,等他們一起吃。

楚昀應該還沒醒,客卧的房門緊閉着,隐隐約約能聽見從卧室裏傳來電視的聲音,邊澤明将油條豆漿放在餐桌上,開門進了房間,只見龔旭已經起床了,正開了電視看張州的早間新聞。說是看,其實無非多個聲音罷了,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筆記本上,手指飛快的敲擊着鍵盤。

“周末,不多睡一會兒?”邊澤明脫了汗濕的T恤,半裸着身體,貓着腰準備脫掉運動短褲。

“你剛出去我就醒了。”龔旭頭都沒擡,一邊說一邊打字。

“嗷嗷”大搖大擺的進了門,剛被擦完的爪子往床沿一搭就輕快的上了床,它成功從龔旭與電腦之間擠了個縫隙出來,将自己塞在裏面,哼哼唧唧的撒起了嬌。龔旭成功被打斷了思路,索性合上電腦不寫了,他開心的揉着“嗷嗷”的腦袋,還親了親它粉紅色的小鼻子。這畫面讓邊澤明嫉妒得不行,一股子酸意從心口窩溢了出來,他都快全裸了也不見龔旭看他一眼,而這條狗叫喚兩聲就能換得這人又憐又愛,實在沒有天理,可他又不能跟一條狗争風吃醋,那樣顯得太沒水準,于是眼不見心不煩的躲進衛生間沖涼了。

洗完了出來,邊大保姆已然一身清爽,他給“嗷嗷”倒好狗糧,又将龔旭抱起來放到輪椅上。“嗷嗷”現在非常能吃,一碗狗糧風卷殘雲轉眼就沒,它吃完飯就去蹭龔旭的腿試圖多要些,谄媚地瞪着圓眼睛,還拼命地搖着它那條蓬松的尾巴,顯得無辜、弱小而又可憐。龔旭不方便動,邊澤明過來想把它抱走,可它會變臉似的,扭身就沖邊澤明兇,完全忘了是誰把他領回了這個家,更令邊澤明崩潰的是,龔旭一把奪過他手裏的“嗷嗷”,豎着眼睛對他說:“去,再給它弄點雞肉。”然後用手揉着“嗷嗷”的頭頂,“嗷嗷”勝利的瞥了邊澤明一眼,就勢窩在了龔旭腿上。

這玩意是成精了嗎?這麽小就知道這個家裏誰說的算,邊澤明絮絮叨叨的勸:“它不能吃太多。”可龔旭一個白眼遞給他,他也只好閉嘴,任勞任怨的去廚房給“嗷嗷”撕了一份雞胸肉出來。

他把雞胸肉遞給龔旭,龔旭卻沒接,因為他被一則新聞吸引住了目光。

“本臺記者報道:昨天淩晨五點左右,在南濱江大道與皇廷路路口的交彙處發生一起嚴重的交通事故,事故造成一名行人死亡、兩名行人受傷的悲劇,我們從交警部門調取的監控錄像上可以看出,這輛張A牌照的寶馬車在經過紅燈時并沒有停下甚至減速,此時正在過馬路的行人被這輛急速行駛的小車撞飛了,後來司機撞上了路邊的隔離帶,車子雖然損毀,但車上并無人員傷亡。據交警部門透露,該車駕駛人尚某,男,二十四歲,他交待自己因打了一夜麻将疲勞駕駛沒踩穩剎車而造成的該起車禍,目前已經排除酒駕和毒駕,案件正在進一步偵辦當中……”新聞裏快放慢放播了好幾遍錄像,畫面十分凄慘,讓人無法直視,最後鏡頭轉向了這名微胖的肇事者,即使垂着腦袋依稀還能看見長相。

邊澤明本以為這就是一條普通的社會新聞,甚至覺得新聞吸引住龔旭的原因無非是他在一年前也經歷過車禍而感同身受,便沒往心裏去。此時聞到雞肉味兒的“嗷嗷”蹦跶着想吃,邊澤明便拿了一條送到它嘴邊,卻聽見龔旭說:“這個肇事者我認識……”

“哎?”邊澤明愣住了,手僵在半空中,而肉被“嗷嗷”叼走了。

“他以前住在我寝室的隔壁,和那個人是室友,他知道我們兩個的事情,還曾經威脅他幫這個人買了一個學期的早飯。”

邊澤明意識到龔旭說得是誰。

龔旭又說:“我覺得這事情不太對……”

邊澤明心道不好,“那我去查查?”

“嗯……”龔旭應着,拿過了邊澤明手裏的雞肉,逗弄起“嗷嗷”來。他平時對待“嗷嗷”總是充滿了無限的包容和喜愛,溫柔的樣子就像靜谧的湖水,可此時他卻陰沉着臉,睫毛在眼下形成一道陰影,手還微微發着抖,邊澤明分明聽到他說:“悲劇已經重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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