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卓沐陽晚上回家，很意外竟然在家裏看見了姜旭。他站在門口愣了一會兒，才換鞋進了門。

他心中頓時疑窦叢生，畢竟白天他剛跟那個女人親親密密的去看了房，晚上不應該……在他腦子中經過的全是黃色廢料，直把他惡心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抖都抖不掉的那種，可越覺得惡心就越忍不住的去想，以致于他一下午都在這種狀态中循環，甚至魂游天際，還被師傅狠罵了一頓，就連此刻都沒辦法回到現實當中來。

“你回來了？”姜旭聽見門響，便從電腦中擡起頭來，沖他甜甜一笑，然後指着桌子上用防蟲網罩住的飯菜說：“晚上吃炸醬面，我把醬都做好了。你先快去洗澡吧，我去廚房給你煮面。哦，對了，冰箱裏有我做得蜂蜜百香果檸檬，我去給你倒一杯……”他絮絮叨叨的說着便站起身來，似乎看見他臉色不好，于是又連珠炮似的問他：“你怎麽了？不開心？是不是外面太熱了？老板又給你氣受了？”他上前兩步，伸手要來抓他的胳膊。

卓沐陽下意識的退後并搪開了他，這動作讓姜旭愣在那裏，手停在半空中是放也不是，舉也不是。卓沐陽沒覺得自己有多過分，只是說：“我去洗澡。”就僵着臉拿換洗的衣服鑽進了衛生間。

與姜旭隔絕在兩個空間裏，他此時震驚于自己進門時的冷靜，竟然沒有當場撕破臉問他那個女人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問他為什麽白天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之後還能堂而皇之的再來跟他噓寒問暖裝成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水聲掩蓋了姜旭在廚房操作的聲音，也讓他很好的思考了是否還要跟這個人再繼續下去的可能性。他挺想問明白的，但是如果真的攤開來聊，他們可能就會連在一起四年的情分都葬送掉的。可再仔細想想，他連姜旭對他的幫助都不要了嗎？就讓自己這麽原諒他嗎？讓他知難而退嗎？自己頭頂已經飄綠了，還要繼續再堅持嗎？如果真的分手了，他就要重新出去找房子了，張州的房租現在太高了，他的生活又會變得拮據起來，自己辛苦賺得錢全都貢獻給了房租，還談什麽創業！他真的能放得下姜旭提供給他這一切的便利嗎？不行，他不能在自己翅膀完全沒硬的時候太過沖動，這個人出去傍了大款雖然讓他覺得很惡心，可他還是對自己好的，再仔細想想，他能放下這種好嗎？

卓沐陽太亂了，他蹲在地上沖着水，眼睛竟然也模糊了。

洗好了澡，他一邊擦頭發一邊從衛生間裏出來，看見姜旭正站在桌旁給他撈面條，翠綠的黃瓜絲卧在一碗素白的面條上，再淋上誘人的青椒肉絲醬，舀上一勺剛潑出來的還帶着芝麻的鮮紅的辣椒油。——這是自從他們畢業之後徹底搬出來住姜旭做得最拿手的飯菜了，當初為了學做青椒肉絲醬可是費了不少功夫，他皙白的胳膊上現在還有因為沒操作好被濺出來的油星燙得小傷疤。

“沐陽，來吃飯吧。”他放下盛好面的碗，颠颠兒的又去廚房的冰箱拿了一玻璃壺的飲料，“我在網上學的百香果檸檬蜂蜜水，我嘗了，特好喝，清熱解暑。”說着，給卓沐陽倒了一杯。

卓沐陽因為暫時還沒理清思路，說話冷冰冰的，“放下吧。”

“哦。”姜旭坐下來，咬着筷子，睜大眼睛，充滿期待地看着他。“你快嘗嘗，今天的辣椒油裏面我加了點兒從四川那邊寄過來的花椒，還有那個檸檬和百香果，都是我姐給的。”

卓沐陽抿了一口飲料，酸酸甜甜的，清涼的薄荷葉點綴在上面，沁涼可口，他低頭把面條上蓋着的調料攪勻，放在嘴裏一口，帶着青椒清香的醬汁裏面摻了幾絲油潑辣椒的麻辣香味，加了花椒之後，果然更有韻味，不得不說他真的很喜歡。

除去他對自己的背叛，除去他對于事業毫無進取心，姜旭可以說太完美了，對他又很好很仗義，這大學四年如果沒有他，卓沐陽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麽熬過來。他舍不得放手，尤其是他爸生病住院，明明那時候姜旭也很窮，還義不容辭的拿出幾千塊給他讓他還債，這雪中送炭夠他感動一輩子了。

吃着吃着，他的眼睛又模糊了。

很可能是今天的辣椒油放太多而且裏面還加了很多花椒的緣故吧。

姜旭不知道他的心思，等了半天也沒得到想要的回答，于是充滿期待又問他道：“好吃嗎？”

卓沐陽不敢擡頭看姜旭，僵硬着脖子點了點頭，拼命的往嘴裏塞面條，好不容易胡亂吃完，又跟鴕鳥似的鑽進了廁所。

愛情，這件事真是讓人覺得煩惱，姜旭對他的愛顯得太深太沉重，就是背叛也沒忘了對他好，這不僅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還讓他難以抉擇。他身上需要背負的東西太多，家庭的期盼、金錢的誘惑、戀人的背叛，以及男人分崩離析的自尊，他此時迷茫于這條路該怎麽走才能使自己不吃太多虧，可權衡盤算下來唯有隐忍了。

從衛生間出來，他已經理好心情和往常一樣了。他去幫姜旭洗碗，又拿着拖布把廚房的地面拖幹淨。姜旭搶了兩次沒搶到，還說：“你上班太累了，我來吧。”這樣的話，卓沐陽沖他笑了笑，還是自己把活幹完的。

幹完了活，姜旭獻寶似的對他說：“沐陽，我跟你講，我最近寫得這篇小說，我覺得可厲害了。”他眼中的竊喜帶着些許的不自信，或許是怕談話陷入以往被他嘲諷而産生的尴尬當中。

“哦？怎麽厲害了？”

“我自己覺得好看啊。”

“你總這麽說。”卓沐陽開玩笑似的打擊起他來。

“那你看不看？不好看不要錢。”姜旭假意生氣，可假裝得太不徹底。

卓沐陽閑着也無聊，就說：“來吧。”

其實他平時會看姜旭寫得東西，讀下來總覺得覺得有些虛誇。姜旭腦子裏的怪想法很多，天馬行空的，所以寫出來的東西也總是飄着的，沒有什麽脈絡和邏輯。而這次當姜旭把那篇小說拷到他手機上，遞還給他的時候，握了握拳頭對他說：“成敗在此一舉了。”明明剛才他還像頭打了場勝仗的貓咪，帶着些許的張狂，此刻卻把眉頭皺了個死緊，嚴肅得不太像他了。

“為什麽這麽說？”卓沐陽随口問。

姜旭聳聳肩，倒是沒直接回答他，而是小心翼翼地反問：“沐陽，如果我有事兒瞞着你，你會不會恨我啊？”

這有些暧昧的問話，讓他不由得想起中午親眼看見的場景，兩廂聯系，心裏咯噔一下，“什，什麽事兒？”他驚覺自己聲音都在抖，清了清嗓子，硬是咧出個笑容來，問：“你怎麽還有事兒瞞我？”

姜旭垂着頭，劉海把眼睛都罩住了，似乎在想該怎麽說，可過了一會兒，他擡起頭來，搖了搖，說：“沒什麽了，你快看看我寫得好不好。”

見姜旭吞吞吐吐的不說了，卓沐陽也不再問，他在身後墊了兩個枕頭，靠在床頭，捧着手機讀了起來。這是一篇推理小說，先開頭便渲染了一些恐怖的氛圍，随後人物出現，于是正邪之間開始角力，後面筆鋒一轉，整個故事出現了颠覆性的倒置，邏輯關系重新被捋順，原來正義的一方突然間變成邪惡勢力的爪牙，故事便開始撲朔迷離了……不知不覺的，卓沐陽盯着手機看了好半天，機身微微的發着燙，姿勢都換了好幾個，最後幹脆躺了下來。不得不說，他原本是對這篇小說沒抱有任何期冀的，但此刻已經完全被劇情吸引了去，無法自拔的沉浸在其中，就連室內姜旭敲擊鍵盤的聲音都變得模糊起來。

就在他看到情節進入高|潮的時候便戛然而止，他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竟然已經過去三個小時了。

姜旭寫得東西已經這麽厲害了嗎？說是寫小說看來真的沒糊弄他，難道自己錯怪他了？

他半仰在床上，看向坐在窗旁的書桌前面敲字的姜旭，他脊背挺得很直，偶爾推一下鼻梁上架着的護目鏡，亮着的電腦和昏黃的小燈交映着他好看的側臉，似乎這人怕吵到他，就連打字的聲音都很輕，他專注而又認真，偶爾歪一下頭似是在思考和推敲情節，接着又繼續噼裏啪啦了。

這時，一道閃電透過窗戶劃過夜空，接着又響了一聲悶雷，一場陣雨即将到來。這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起身關窗，無意識的回了下頭，看見自己在看他，便沖他笑了笑，問：“沐陽，你還沒睡？”

“嗯。”卓沐陽把手機放下，說：“這篇寫得很不錯，我一口氣就看完了。”

窗子關好，姜旭順手拉了窗簾，也不繼續碼字了，笨手笨腳地爬到床上，躺在他的旁邊，抱過他的胳膊問：“你喜歡呀？”

“挺喜歡的。”

姜旭笑了，笑得很甜，就像得到了什麽了不起的稱贊。不過想想也是，他從來就沒有認可過姜旭搞創作這件事，現如今在聽到他的的贊許後，姜旭怎麽能不開心。

“那我有機會出小說了，就在文末寫這句話：謹以此文獻給我最愛的卓沐陽。好不好？”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滿期待的等着卓沐陽誇他。

可聽見這話，卓沐陽沒覺得多欣喜，反而他的喉嚨裏就像梗了一根魚刺一樣，吞不掉咽不下，于是混亂地點點頭，說：“好啊。”

“這篇我只給你看了，我準備都寫完直接去投出版社。”

“那，那挺好的，不過出版社的編輯問起卓沐陽是誰怎麽辦？很容易露餡的，對你影響不好。”

姜旭想了想，就笑了，說：“那就寫：謹以此文獻給我的摯友卓沐陽。”

“這還不錯。”卓沐陽酸澀地體會着他勾畫出來的欣喜，更覺得難受了，他想終結這個話題，便說：“我累了一天，想睡了，你還寫會兒？”

“嗯。”姜旭說：“那你先睡吧，我再去寫會兒，這也快寫完了，估計明後天就能看到結局了。”

“好。”

“你把燈關了吧。”姜旭又下了床，坐回到電腦前。

黑暗中，卓沐陽把拳頭攥了個死緊，就像在對抗內心中突然湧起的邪惡的力量。他太矛盾了，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在這段關系中自處，姜旭這人究竟是怎麽做到的，一邊違心地說出滿口謊言以及不負責任的話，又一邊把他建立起來的防線徹底擊碎，再去踐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