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邊澤明時不時都要看一眼坐在副駕駛的龔旭心情是怎樣的,就這麽看多了,龔旭沒好氣的嗆他道:“你總看什麽呢?好好開你的車。”

邊澤明沒忍住,又偷瞄他一眼,見他露出嫌棄自己的表情來,确定他心情很平穩,這才真的放心。

他們剛和律師聊了尚飛的事情,因為尚飛說自己在出事之前幾乎一宿沒睡,所以他也說不清楚自己撞人的時候,那輛車到底有什麽異常。而邊澤明這邊查出來的東西也很局限,沒有任何證據指向對方,就連警方的調查都無從認定這件事到底是不是那個人做的。他們從談事情的咖啡廳出來後,龔旭就一直皺着眉頭不說話,邊澤明便有些擔心他。

“或許……”邊澤明剛一開口,就被龔旭打斷了。

“停車。”

“哎?”邊澤明靈巧地打了一個右轉向,将車穩穩地停在路邊。

“我說邊澤明,你是不是去他家裏吃了一頓飯就被灌了迷魂湯了?你要真的和他睡了就給我滾。”龔旭的臉色和語氣都不太好,他是真的生氣了,太陽穴爆出了青筋,後槽牙也咬得死死的。

被呲了一頓的邊澤明立刻就意識到自己的口不擇言,他萬萬不應該在這種時候說出這種話來,他垂着腦袋,恨不得扇自己兩個耳刮子解恨。嘴上弱弱地辯解道:“我沒有。”路邊的車又一輛接一輛的過,噪音很大,也不知道龔旭聽清沒有。

龔旭點了根煙,有一口沒一口的抽着,邊澤明看他煩躁不安的樣子,想說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本意不過是為了安撫龔旭,誰知剛開口,便被龔旭抓住了由頭,心中有委屈也不能說。龔旭一根煙抽完了,緊緊皺着的眉頭也沒有松動的跡象。

沉默了半晌,龔旭才說:“是不是你現在懷疑我的車禍不是他造成的了?”他目光黯然的透過車窗看向窗外,路邊綠樹的枝條随着微風在輕輕搖曳。

“沒,我不是,我沒有。”邊澤明趕緊否認道,“您別誤會了。我怎麽可能不信你?”

邊澤明決定留在龔旭身邊,對于一切都是恍然和未知的。龔旭不太說自己的事情,除了必須出去做治療外,他就經常把自己關進黑漆漆的屋子裏,他時常陪着,兩個人相對無言,一度還以為龔旭可能有自閉的傾向。

終于有一天,龔旭跟他大姐龔鶴說要搬出去住,龔鶴如臨大敵,當晚就把他二姐龔影叫了回來,三個人在書房裏談了很久才出來,邊澤明是不知道龔旭是怎麽勸服兩個姐姐的,不過就一個星期而已,他們就成功從那間大別墅裏搬到了皇廷花苑。

這房子據說是一年前買的,剛買完,龔旭就出了事。現在他張羅着要搬進來,他大姐就找人把精裝修後看起來是障礙物的擺設就全都拆了,裝了很多殘疾人輔助裝置。

搬家那天,他兩個姐姐送他們過來,話裏話外總是對弟弟有很多的不舍。最後,老劉留下了幫着整理行李和收拾衛生,在臨走之前,他特地把邊澤明叫到了一邊,不放心地跟他交待了很多關于龔旭的生活習慣之類的話,後來還特地叮囑他:“小少爺以前性格特好,出了事兒之後就變得古怪了。你在他身邊注意言行,多多觀察,別惹他生氣。你看他待你不薄的,你剛來一個月,不僅你家裏的麻煩都幫你解決了,那個害你的孔偉達也進去了。是,你比小少爺還小些,但多讓着他,有什麽不懂的就給我打電話。”

“謝謝劉叔。”邊澤明挺感激他,道了謝,送走了人,懷着忐忑的心情回到房間。

這裏就只有他們兩個而已,這樣的相處方式在邊澤明看來是十分暧昧的。

不過才一個月而已,邊澤明對他抱有的感情已經從最開始的感謝到探尋和同情,又摻雜了很多愛慕在其中,不知不覺的就變質了。

龔旭長得很好看,白淨淨,娃娃臉,臉上有酒窩,笑起來一定非常的甜,可他不太笑。他和他的母親有五分相似,甚至還比兩個姐姐的容貌看起來柔和些,眼睛很大很有神,可卻透着暗淡的光。有時候,龔旭在發呆,他就看着龔旭發呆都能看上一整天。

他糾結着內心的情感,但不敢說,就只能默默的陪在他的小少爺身邊,言聽計從的。

當他再回到房間的時候,就發現龔旭又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了,窗簾緊閉着,抿着嘴唇不說話。這房子景致很好,站在大落地窗前就能看見整個南濱江兩岸的景致,龔旭似乎并不太在意這些,見他推門進來,就吩咐他說:“把窗簾都換成遮光好些的,看見窗外這些東西我就覺得煩。”

看見為什麽會煩?當時的邊澤明是很納悶的,只是按照他的吩咐又置辦了新的,叫了工人重新裝好。

龔旭的生活很簡單,一日三餐,定時去做複健,最開始一周還要去看一次心理醫生,後來他開始抵觸,就不再去了。

邊澤明自己一個人照顧龔旭不免有些吃力,畢竟他也是家裏寵出來的孩子,以前連家務都很少做。現在慢慢熟悉了,掌握了他的節奏和脾氣,便得心應手起來。

龔旭的脾氣是不太好,因為一點小事就會嗆他一頓,飯菜做得鹹了淡了,不好吃了,就耍小性子一口都不吃。邊澤明哪裏受過這樣的氣,躲在廚房裏偷偷的流了好幾次眼淚,可想想自己如果沒有被他撿回來養着,他可能還會在外面流浪,再想想這人或許下半輩子都要伴着輪椅過日子,他便告訴自己得讓着他,更可憐的是他,于是在面對龔旭的時候,都是笑臉。

這天,他去買菜,見排骨很新鮮,便買了二斤,熱火朝天的做了一盤子糖醋排骨,龔旭只看了一眼,自己就轉着輪椅回了房間,邊澤明嘗了嘗,酸酸甜甜的并沒有太難吃,他去房間找龔旭,進門的一瞬間就聽見他在裏面哭,臉埋在手心,悶聲抽泣着,甚至都不敢把情緒發洩出來。

邊澤明站在門口怔怔的看着,心髒就像被什麽給擰碎了似的難受,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他上前就抱住了這個脆弱的人。龔旭大概是真的忍了太久,摟着他的腰,頭埋在他懷裏終于大哭起來,就像個受了極大委屈的孩子,不停在問為什麽。

哭完了,龔旭便倔強的松開了他,他眼圈紅紅的,還有眼淚挂在眼角,吸着鼻子的樣子,實在是可憐又可愛的。邊澤明抽了紙巾半跪着,給他擦臉上的眼淚,就這麽看見了他人生中見過的最亮晶晶而又好看的眼睛。

“要不你跟我聊聊吧,總憋在心裏多難受啊。”他強忍着自己想去親一親龔旭這雙眼睛的沖動,小心翼翼的開了口。

龔旭搶過他手裏的紙巾,擦完了眼淚,又孩子氣的擤了鼻涕,接着把鼻涕紙塞在他手裏,警告道:“今天的事情,你別出去胡說,以後也別給我做糖醋排骨,我最讨厭這道菜。”

邊澤明被他的樣子逗笑了,他在他身邊呆了一個多月了,還是頭一次見識到這個人的另外的樣子,明明是比自己大的人,怎麽還有這麽可愛而又別扭的點。

“好。”邊澤明說,“我現在除了陪在你身邊,也沒別的交際了,我去跟誰說。再說,你喜歡吃什麽,我就學着做,做的不好吃你就多擔待點兒,別總跟自己過不去。”看見他這麽脆弱的一面,就像隔在兩個人之間的屏障被打破了,邊澤明鬥膽說着,小心翼翼地迎上他那雙極漂亮的眼睛。

龔旭卻扭頭回避了,不給邊澤明機會多看他,“哼”了一聲。

邊澤明見把人哄好了,出去給他用排骨湯給他煮了一碗疙瘩湯,放了切碎的番茄和青菜葉子,還窩了個雞蛋,龔旭剛吃第一口,就皺着眉頭說他把面疙瘩撥得太大了,嚼都嚼不動,但好像因為實在餓了,皺着眉頭也吃了多半碗。邊澤明沒嫌棄的把他剩的都吃了,他是覺得軟硬剛剛好,想着就是這人故意找茬呢。

吃了飯,邊澤明打了水給龔旭泡腳,泡腳桶是很深的木桶,能泡到小腿肚,他在裏面加了活血化瘀的泡腳粉,散發出一股子藥香味兒,龔旭的腿上有傷疤,掀起家居服的褲子,就能見到那條醜陋的肉芽盤踞在他嫩白的腿上,他內心又湧起股想去親吻這傷疤的沖動,就這樣半跪着,親一下,或許他就不那麽痛了。但就這樣盯了一會兒,敏感的龔旭就誤會了,沒好氣的說:“你看什麽呢,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了。”他可實在是破壞氣氛。

邊澤明可憐兮兮的遞過去一個眼神,挽起袖子擡着他的腿送進了泡腳桶裏,輕輕的給他揉搓,也不知今天怎麽了,似乎因為龔旭的眼淚敲開了他的心門,自己的沖動就愈發明顯了。他半跪着掩飾着自己的尴尬,臉還燒了起來,頭更低了,他實在是不想被龔旭看見。

龔旭仰着頭靠在椅背上,半閉着眼睛,溫熱的水從腳上滲進內心,他突然産生了某種傾述欲,猶豫了一會兒開了口,“你想聽聽我爸媽的故事嗎?”

真是太難得,邊澤明當然求之不得,點點頭,手上按照醫生交待的給他按摩穴位。

他說:“我爸其實是個從農村出來的窮小子……”

邊澤明擡頭看向龔旭,龔旭紅潤的嘴唇輕輕張開,繼續說:“他上大學的時候認識了我媽,我媽呢,就是那種被養在溫室裏的大家閨秀,我外公做鋼材生意發了家,就只有這一個女兒,很疼她,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東西給她,所以怎麽能忍受自己的乖女兒愛上這種人呢。是啊,他們兩個家境差那麽多,三觀都是不同的,任是誰都不能同意的。可我爸很執着追求着我媽,對我媽很好,兩個人畢業了,他就來找我外公提親,他說自己什麽都沒有,只有對我媽的一顆真心。我媽跟我說,當時我爸就跪在我外公面前,傻乎乎的像個落魄的王子。可我外公說,你的真心變了就什麽也不是了。而我爸許諾說他不僅願意入贅,而且會用一年的時間賺到買房的錢,他會一輩子對我媽好。後來他真的做到了,一年後,我爸用全款買了個小房子,舊舊的,是個三樓,我還去那兒住過幾年。我外公妥協了,但提出一點,說他們以後如果生了兒子,必須跟我媽姓姜,我爸想都沒想就同意了,他當然願意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給他最愛的女人啊。我爸如願以償娶到了我媽,還借着我外公的東風,将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我爸很愛我媽,被我爸寵着,給他生了三個孩子。我出生後,我爸就按照當初的約定,給我起名叫姜旭。是啊,直到今年夏天,我都還叫姜旭。”

說着,龔旭微微笑着,這笑裏帶着苦澀,“我被他們兩個的愛情影響很深,一直覺得不管對方是貧窮還是富有,有顆真心付出就能在一起一輩子。但是事實證明,我想錯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