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你知道些什麽?”
僻靜的茶室內, 兩個男士相對而坐。
滾燙的茶水被注入茶盅中,幾片茶葉舒展開來,沉入杯底。
香爐裏焚着紫檀香, 袅袅香煙缭繞,芬芳撲鼻。
“上周剛成立的藍海基金, 說是有百億資金規模。”
“對外號稱百億,能有二十個億就不錯了。”
“泰揚、弘創、中城——”
“說幾個我沒見過的。”
沒頭沒尾的談話, 中止于桌面手機震動。
傅棠舟瞥了眼手機屏幕, 是林雲飛。
他本不想搭理,可對方也在處理訊息,他便劃開屏幕掃了一眼。
【林雲飛:傅哥, 我車壞了, 人在A大剛下課。你找個人來接我呗, 晚上去那我兒喝酒啊!】
看見A大的一瞬間, 傅棠舟怔了一秒。
他輕嗤, 這小子真跑去上課了?
他默不作聲地摁滅屏幕,說:“我有點兒事,下次約。”
看上去,對方手裏并沒有對他有價值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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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管新規落地後, 資本市場悄然經歷着一場寒冬。
主要出資方都在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各大母基金亦是捉襟見肘。
整個這個市場就那麽大,誰都想分一杯羹,從本質上說,所有投資機構都是競争對手。
像升幂資本這種規模的投資機構, 日子稍微好點兒。
但尋找、打探、接觸各類投資人,依舊是不可掉以輕心的一環。
這家茶室位于海澱,傅棠舟取了車,想着順道跑一趟把那小子捎上。
車開上路後,周圍景致愈發眼熟起來,某些回憶不經意間浮上心頭。
一年之間,傅棠舟在這條路上奔波過多次。
有時候去接她,有時候去送她。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會以這樣的方式再度去A大接人——但不是她。
傅棠舟的方向感很好,北京城那麽大,那麽多條路,只要他走過一次,便能記得一清二楚。
對于A大校園的路,他也了如指掌。
曾經,有那麽幾次,他會把車開進校園等她。
顧新橙這個女孩兒挺奇怪,他每次來樓下接她,她都不高興,說什麽:“被人家看見影響不好。”
傅棠舟問:“有什麽影響不好的?”
她又不肯說,意外的固執。
顧新橙那點兒謹小慎微的心思傅棠舟也不是不能理解,可他覺得沒必要避諱。
她并不随便,反而挺愛惜自己的羽毛。
想想也可笑,不知道她當初哪來的勇氣就這麽跟他走了,也不怕他是個壞人。
A大校門在夜色中逐漸清晰,今天是周末,學生們三五成群地結伴走出校園,一路歡聲笑語。 傅棠舟将車開進學校,路過女生宿舍樓下,他下意識地松了些油門,往車窗外瞥去。
這裏向來是校園情侶的寶地,尤其是到了晚上,格外熱鬧。
昏黃的燈光下,好多小情侶在這裏卿卿我我、難舍難分。
曾經他覺得這挺幼稚,小孩子過家家。
現在竟有點兒眼熱,起碼人家身邊有個人陪。
看了一圈,并沒有那個身影。
他驀地自嘲,升上車窗。
有點兒失望,又有點兒安心。
車再往前開,一個不大的停車場映入眼簾。
車內的和田玉墜穗子輕搖慢晃,傅棠舟的眸色暗了暗。
去年十二月初,他特地送顧新橙去考CFA,考完還帶她去吃飯。
她說她考得不錯,可那頓飯她沒吃多少,似乎心情不太好,
臨走的時候連例行的告別吻都忘了。
這可能和他接的那個電話有關。
他媽這人就這樣,只要不順着她的心意來,一定會唠唠叨叨說個沒完。
他要是不答應,能從天黑說到天亮。
那些話聽聽就得了,怎麽能當真呢?
果然是小孩兒。
後來那個叫窦婕的女孩兒主動加他微信,他不能駁人家面子。
起碼看在窦叔叔的面子上,不能。
至于別的,傅棠舟沒想太多——這種事情勉強不來,也沒人能勉強得了他。
現在想想,也不知道顧新橙CFA考試通過了沒?
罷了,不想了。
關他什麽事。
林雲飛說他在A大經管樓,好像就是顧新橙在的那個學院。
傅棠舟沒看導航,将車拐到下一個路口。
經管樓下有一個大型停車場,裏面不乏各類豪車。
這個學院稱得上是整座A大最精致最功利的學院,怎麽會教出一個顧新橙呢?
上次傅棠舟給她買的那堆東西,她一樣都不要,就那麽走了,走得義無反顧。
有那麽一瞬間,傅棠舟覺得,女人虛榮一點兒并不是壞事。
起碼他不缺錢,那些女人不會像顧新橙一樣,擅作主張離開他。
傅棠舟在停車場找了個空位停下車,他降下車窗通風,慢悠悠地點了一支煙,才給林雲飛發消息。
說來,他最近煙抽得有點兒多。
這樣不好,可就是沒法兒控制。
他也想戒掉,可就是戒不掉。
【傅棠舟:我到了,你人呢?】
放下手機的一瞬間,傅棠舟從車窗裏瞥見幾個人從經管樓的大門裏走出來。
依他來看,應當是一些公司管理層人員,來這兒上課的。
有時候,光是看一個人說話走路,就能讀出很多信息。
比如說,顧新橙一張口,就會暴露她來自南方。
她一直堅信她講的是标準普通話,可她不知道,她偶爾前後鼻音不分,把“明天”說成“民天”,把“晴天”說成“秦天”。
傅棠舟沒提醒過她,她那點兒南方口音在他聽來,挺可愛的。
想到這裏,傅棠舟撣了撣煙灰,又抽了一口煙。
今天來A大,并不是一個正确的決定。
這些天他一直在工作,他以為他已經忘了她。
沒想到,毫無防備地又被抓了一道。
他決定不去想。
傅棠舟再次擡起眼睫,在那堆高管中意外發現一抹俏麗的身影。
她走起路來和那些人明顯不同,一看就知是個年輕女孩兒。
她把長發梳起來,紮成馬尾,灰色的西裝套裙下是筆直纖細的腿。
那雙腿他再熟悉不過了。
除了顧新橙,不可能是別人。
他曾在夜裏,無數次擡起她的腿,褪去她的衣裙,将她覆于身下,聽她叫他的名字。
小貓爪兒似的,踩在心頭。
傅棠舟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她和那些人在說話,眼睛一彎,笑了起來,像小月亮一樣。
天色已暗,可他還是能看見她的肌膚,白得賽雪。
她以前也經常對着他笑,可是後來……傅棠舟揉了下眉心,感覺很久沒見她開心地笑過了。
她跟他在一塊兒,過得不愉快嗎?
她和那群人告別後,繼續往前走,碰上一個男生。
那人穿着白襯衫,長得高大挺拔。兩人不知說了什麽,肩并肩往前走。
……是來接她的嗎?
忽然,她手裏抱着的紙張滑落到地上。
她想蹲下身去撿,那個男生已經先他一步彎腰替她撿了起來,把東西遞給她的時候,兩人的手還有意無意地碰到了一處。
兩人有說有笑地走了,而傅棠舟長久地坐在車裏,一動不動,像是一尊雕像。
少男少女談笑風生的畫面太過美好,美好到刺痛了他的眼睛。
傅棠舟倏然間情緒翻湧,握着方向盤的手指默默收緊。
她竟然和別的男人一起走,還對着那個男人笑?
她已經不在乎他了嗎?這才多久?就忘得一幹二淨了?
“傅哥,你怎麽把車停這兒了?”林雲飛聒噪的嗓門響起,“害我找了好半天!”
他嘟嘟哝哝地拉開後車門坐進去,下意識地往前座一看,發現是空的,便問道:“傅哥,你怎麽沒叫顧妹妹一塊兒來啊?”
傅棠舟掐了煙,面無表情道:“你有事兒?”
林雲飛說:“我沒事兒啊,我想着你親自來A大一趟,怎麽也得帶人去吃個飯吧?顧妹妹今天工作了一天,多辛苦啊,你也不知道心疼心疼人家。”
傅棠舟:“……”
他再次看了眼車窗外,那裏空空蕩蕩,什麽人影都沒有。
傅棠舟默不作聲地發動了汽車,把車往校外開,問:“我給你捎到哪兒?”
林雲飛說:“我回我酒吧啊。”
“你車怎麽了?”
“我哪兒知道,鑰匙壞了,回頭我讓人來瞧瞧。”
傅棠舟開着車,林雲飛嘴巴一刻也閑不下來:“傅哥,你說今兒個是不是巧了?我來上課,顧妹妹居然是我們班級的助教!”
傅棠舟:“……”
“她往教室裏一站,我看咱班有些男的,眼睛都直了,一直盯着她瞧。”林雲飛啧啧說道,“傅哥,你可得把顧妹妹給看緊了。”
“哎,你說你也是。大周末的,不帶顧妹妹出去約會,讓人家在學校當什麽助教啊!”林雲飛惋惜道,“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傅棠舟:“……別亂用成語。”
傅棠舟踩着油門,一路開到A大門口。
林雲飛四下看了看,說:“傅哥,再開出去了。你真不叫上顧妹妹一起啊?我還尋思着咱們仨一塊兒去吃個飯呢!我知道朝外大街有家新開的餐廳,挺不錯的,一會兒就去那兒,我請。”
傅棠舟不減車速,交了停車費,出了校門。
林雲飛越來越納悶:“哎,傅哥,你今兒怎麽回事?怎麽悶聲不吭的?”
“算了算了,我還是親自發消息問問顧妹妹要不要跟我們一起——”
話還沒有說完,傅棠舟一個急剎車停了下來,林雲飛差點在後座栽倒。
林雲飛:“傅哥,你這車怎麽開——”
傅棠舟:“你下去。”
林雲飛:“下去幹嘛?”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真的打開車門下去了。
車門一關上,傅棠舟瞥他一眼,冷冷說道:“你自己回去吧。”
然後油門一踩,揚長而去,留下呆若木雞的林雲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