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本科的最後一個學期, 在一場春雨後如期而至。

草坪枯黃了整整一冬,遙遙望去,隐隐透出些勃發的綠意。

銀杏樹光禿禿的枝丫抽了新芽, 像綠色的絨花。

顧新橙的目光落在窗外的樹梢上,三兩只雨燕旁若無人地栖在那裏, 歪着腦袋梳理羽毛。

“你的邏輯不錯,不過……”周化川教授的聲音将顧新橙從思緒中拉回, 他戴着眼鏡, 坐在辦公桌前替她看畢業論文的選題。

“周教授,您說。”顧新橙躬下腰,畢恭畢敬地湊過去, 聆聽教誨。

“選題對本科生而言有點兒大, ”周教授用鋼筆在紙上圈了幾道, 問她, “就這些數據, 你打算從哪兒拿?”

顧新橙瞧了瞧,說:“我之前搜集資料的時候,特地去圖書館用萬德試着找了找。”

她的嗓音細潤潤的,像雨前龍井, 沁人心脾。

顧新橙翻找片刻,從随身攜帶的《投資學》課本裏抽出幾頁紙,遞到周教授面前,說:“沒有直接的數據,但我找了幾個替代數據, 應該可以用一些方法計算出來,您看是不是這樣?”

周教授擰着的眉間露出一抹驚詫之色,顯然這個女學生是有備而來——不像其他大四學生,好多人目前對畢業論文選題還是一頭霧水。

周教授不動聲色地說:“我看看。”

顧新橙忐忑不安地立在一邊,她本科四年學了不少東西,可終究只是打了一個專業基礎。

她雖然找出了這些數據,但是具體的計算方法還得導師指點,究竟能不能用,她并不确定。

周教授凝神看她搜集來的幾組數據,顧新橙的指尖不經意地摳着《投資學》封面上那行微凸的字。

她低下頭,恍然記起傅棠舟曾經饒有興致地翻看過這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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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顧新橙以為他對她的課程感興趣,有點兒賣乖地問他:“是不是還挺難的?”

傅棠舟笑了笑,把書合上,語氣淡淡:“工作又用不上。”

顧新橙不服氣,問他:“怎麽用不上了?”

傅棠舟只說:“我說我用不上,沒說你。”

傅棠舟做的是風險投資,卻說自己用不上《投資學》書本裏的知識,也是蹊跷。

後來顧新橙才懂得,像傅棠舟這種高高在上的決策者,真不用把書本知識掌握得面面俱到,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下面的人都給他弄好了。

而顧新橙将來要是去工作,還得指望這些專業知識吃飯——沒錯,她就是“下面的人”。

忽地,桌子震動了一下,周教授的手機響了。

他接通電話,一邊和人說話一邊幫她在紙上寫備注。

“哦,這樣。”

“沒事沒事,去吧。”

“我找別的學生就成。”

周教授挂了電話,将手機擱回去。他瞥了一眼顧新橙,漫不經心地解釋說:“我一助教,懷孕了,跟我請假。”

他慢悠悠地在紙上寫寫畫畫,似乎有些遺憾:“學術做得好好的,突然要回歸家庭,可惜啊。有時候真不是導師不願意帶女學生,各種瑣碎的事兒,不可控因素太多。”

顧新橙一時不懂周教授為何跟她說這些,只能默默跟腔:“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你呀,趁年輕多做些正事兒,”周教授又問,“你本校保研了,是吧?”

顧新橙點點頭。

周教授:“有中意的導師嗎?”

顧新橙搖搖頭,說:“學校說,要等入學再選導師。”

周教授露出溫和的笑容,問她:“你看看我怎麽樣?”

方才他還抱怨女學生麻煩,這會兒竟問顧新橙願不願意選他當研究生導師,語氣裏頗有幾分惜才之意。

顧新橙受寵若驚,忙說:“您要是願意指導我,是我的榮幸。”

周教授說:“那就這麽定了。”

周教授指導了顧新橙一上午,他給她講得非常細致,從論文選題方向的調整到整個論文框架的搭建,都替她捋了一遍。

“好好寫,争取拿個優秀畢業論文。”周教授說。

望着紙上條理清晰的思路圖,顧新橙心底生出不少期待,脆生生地應了一句:“是。”

顧新橙收拾東西要走,周教授忽然叫住她,問:“你大四忙不忙?”

她答:“我要寫論文和實習,應該不算忙。”

周教授:“你找的哪家實習?”

顧新橙:“還在看。”

其實她已經拿到了兩個offer,其中一家信托公司跟她說,兩周內決定要來給他們打電話就成,替她保留着位置。

只不過,顧新橙覺得她可以再看看,說不定會有更好的機會。

“你要是有空,周末來給我當助教,學院每個月發三千補助。”周教授說,“你平時幫我做做事兒,能學不少東西,不比你去實習差。過陣子我給你介紹個好的實習機會。”

顧新橙愣了下,她問:“我能當助教嗎?”

沒記錯的話,研究生或者博士生才有資格當助教。

這是個好差事,每年申請都搶破腦袋。

周教授:“我說你能你就能。”

顧新橙:“……”

感覺周教授比她自己對她還有信心。

事實上,周教授說的是給學院為企業高管舉辦的培訓項目當助教。

這只是一個職業培訓,對學員沒有任何考核,所以真不需要助教有什麽特別的資質。

教務科的人告訴顧新橙,學員來上課的時候,她在教室裏待着就行,可以做自己的事情。

授課老師有什麽指示,她就照着做,比如給大家發發資料、組織組織活動。

簡單來說,就是一個小班長。

每月輕輕松松躺掙三千,還能免費聆聽價值十萬的企業家課程。

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開學不久,A大高管研修課程一期拉開帷幕。

正式開課之前,學院一般會委托專業拓展訓練公司搞一個拓展破冰活動。

由于此次課程時間較短,僅有一個月,為了節約時間,破冰活動變成了一個簡短的開班儀式。

顧新橙背着包來到經管學院的小禮堂。

今天她穿了一身灰色的西裝套裙,長發梳起來,紮成馬尾,露出幹淨潔白的後頸,整個人看上去利落了不少。

顧新橙在前排找了個位置坐下,從包裏拿出一張簽到表,放到一旁的空桌上,說:“請大家過來簽到。”

學員們紛紛趕來,排隊簽到。

這些人年紀看着至少都在三十歲以上,長得就像成功人士,但卻有一個例外。

顧新橙在攢動的人頭中看到一撮熟悉又紮眼的黃毛。

黃毛顯然也注意到了她,他激動地沖她招招手,大喊一聲:“顧妹——”

顧新橙神色一凜,他立刻吞下後面的字,想必也知道這種場合叫人家妹妹不合适。

林雲飛怎麽會在這兒?

顧新橙的目光瞥過簽到表上的名單,瞧見林雲飛的大名——他報了班。

當初林雲飛纏着讓她做酒水盤點表,加過她的微信。

前段時間,林雲飛發微信問她MBA值不值上,她回了幾句,然後林雲飛就沒了下文。

顧新橙覺得他就是随便問問,誰知他真過來上課了。

顧新橙曾以為她和傅棠舟的圈子沒有重疊,分手會分得幹幹淨淨,不留後患。

沒想到,朋友圈裏竟有一條漏網之魚。

林雲飛狗腿地跑過來,問:“你怎麽在這兒?”

顧新橙默默答道:“我是助教。”

“這也太巧了,”林雲飛哈哈大笑,“你說你,大周末的,天氣這麽好,怎麽不去和傅哥約會?”

林雲飛口中蹦出的那個名字刺了顧新橙一下。

果然,分手以後,他還是一根埋在她心底的刺。

真正愛過他,就不可能無動于衷。

但顧新橙相信,過一段時間她就會忘掉他,就像她忘掉江司辰一樣。

顧新橙沒有回林雲飛的話,公共場合她不願談論私人感情問題。

林雲飛簽到完,指了指顧新橙旁邊的空位,問:“我能坐你旁邊嗎?”

沒等顧新橙答應,他就一屁股坐了下來。

林雲飛:“你們學院這禮堂可真不錯,大樓修得也好看,特氣派。不愧是A大,一看就高端大氣上檔次。”

顧新橙:“嗯。”

林雲飛:“給我們上課這老師水平怎麽樣啊?講得太高深我怕我聽不懂。”

顧新橙:“哦。”

林雲飛:“聽說你們學校食堂天南海北什麽吃的都有。我看網上說,有個食堂的鲅魚餃子味道不錯,在哪兒啊?”

顧新橙:“啊?”

林雲飛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不論顧新橙是什麽反應,他都能自顧自地聊下去,仿佛只是給自己找一個聽衆。

時間到了九點,周教授來了。

他是經管學院高管培訓項目的負責人,理應由他在開班儀式上致辭。

林雲飛終于閉了嘴,顧新橙松了口氣,還好他沒有再提傅棠舟。

周教授致辭,場面話客套話不少,和給學生上課時判若兩人。

大抵這課程社交屬性更多,臺下來的不少是公司高管,都是社會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不是愣頭青的學生。

周教授的講話裏,唯一一句和顧新橙有關的是:“這位是咱們班級的助教,顧新橙,大家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她。”

顧新橙撫平裙子,從座位上站起來,轉過身沖大家鞠了一躬。

注意到她的人不多,有幾個人交頭接耳說了幾句,不知在談論什麽。

開班儀式結束後,顧新橙建了一個微信群,把班上三十多個學員都拉了進來。

看了這些學員的朋友圈,她發現各行各業的人都有,個個都是社會精英——不是精英,也掏不起一月十萬的學費。

加上這些人的微信後,顧新橙的朋友圈變得高大上起來。

她忽然意識到,這是周教授給她的一個機會。

普通學生哪有機會結識那麽多社會精英呢?

可是,能不能把這些人變成她可以利用的人脈資源,需要看她自己的造化。

今天下午上的課程名叫《競争戰略與商業模式創新》。

有些人聽得津津有味,甚至能和授課老師互動。

有些人嘛……顧新橙瞥了林雲飛一眼,他聽得雲裏霧裏,索性趴下來睡覺了——到底是富二代,十萬學費一點兒都不心疼。

下課鈴響後,林雲飛迷迷瞪瞪地睜開了眼睛。

下課了?吃飯吃飯!

他忽然想起顧新橙,環顧四周,卻沒瞧見她的人影。

顧妹妹,去哪兒了?

林雲飛出了經管樓,去停車場找車。

他按了下車鑰匙,車鎖卻沒開。

鑰匙失靈了?他拉了下車門,真打不開了。

啧,這下咋辦?

他拿出手機,忽地想起什麽,給傅棠舟發消息。

【林雲飛:傅哥,我車壞了,人在A大剛下課。你找個人來接我呗,晚上去那我兒喝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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