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曲終了, 女歌手抱着吉他從高凳上走下,酒吧四座響起稀稀拉拉的喝彩。
無人注意到,某個角落卡座正在上演一幕錐心戲碼。
顧新橙望着眼前的男人, 他沒怎麽變,依舊是一副溫柔皮囊。
可一旦見識過那副皮囊下的真相, 她又怎會再次陷入旋渦呢?
他說,這兒不是她該來的地方。
曾經, 他不也帶她來過這種地方麽?
甚至出爾反爾, 将她推開,讓她一個人回去——甚至連她那晚沒有回家都不知道。
顧新橙垂下眼睫,手臂往回抽。
傅棠舟的手緊了緊, 最後還是松開了。
這時, 不遠處傳來一道女聲:“小橙子, 你站這兒幹嘛呢?”
是孟令冬回來了。
顧新橙悶聲不吭, 傅棠舟則将手抄進口袋, 兩人裝作互不相識的模樣。
孟令冬擠到兩人中間,打量了傅棠舟一眼,揶揄道:“喲,帥哥, 想追我姐們兒的人可多了去了。你呀,往後稍稍。”
傅棠舟沉默地揚起下巴,眸中是睥睨的神色。
他似乎并不把她的話放心上。
孟令冬想拉着顧新橙回卡座,顧新橙卻拽了一下她夾克的下擺,小聲地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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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想繼續待在這個地方——和傅棠舟在同一個密閉空間裏。
孟令冬挽着顧新橙的手, 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走出去一段路,她才壓低聲音和顧新橙說:“我跟你說呀,你可得離這種男人遠點兒。別看長得人模狗樣,就是來酒吧釣妹子的。”
顧新橙輕輕“嗯”了一聲。
孟令冬又說:“像你這樣兒的,可玩不過他。”
顧新橙忍不住問了句:“我是哪樣的?”
孟令冬替她理了理裙子的肩帶,說:“一看就很好騙啊。”
顧新橙:“……”
出了酒吧大門,便是喧鬧的街道。
孟令冬忽然嘆了口氣,有些惋惜地說:“不過剛剛那男的真挺帥,白睡一頓也賺夠本了。”
顧新橙的臉莫名燥熱。
她和那個男人,不知道睡過多少次了。
孟令冬見顧新橙臉紅,又調戲了她一句:“喲,成年人,害羞什麽?我跟你說啊……”
她四下望了望,招了招手,讓顧新橙把耳朵湊過來。
顧新橙稍微湊近一點兒,孟令冬這才意味深長地評價了一句:“他鼻子挺高的。”
顧新橙愣了一秒,懂了。
她又羞又燥,輕輕推了孟令冬一把,嗔怪道:“你這人怎麽這樣……”
孟令冬弓身捂着肚子,笑得花枝亂顫。
她拉着顧新橙的手,說:“行了,今晚不去酒吧,咱倆逛街去!”
兩個女孩兒愈走愈遠,漸漸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傅棠舟心不在焉地靠着酒吧臨街的窗邊,手裏的煙即将燃盡。
沸沸揚揚的酒吧,冷冷清清的夜晚。
他抖了抖煙灰,索性将煙丢進了酒杯裏。
一場酒局散盡,已是淩晨。
這裏的街道依舊燈火輝煌,紅男綠女招搖過市。
傅棠舟上了車,靠在後座揉捏眉心。
曾經,一個深秋的夜,顧新橙在這裏對他撒嬌,說她冷。
他将她擁入懷中,那一小團溫熱挨在胸口,暖心暖肺。
今晚喝得真有點兒多,他承認他有點醉了。
司機問:“傅總,送您回家?”
傅棠舟閉眼不語,司機已心領神會地将車開上回銀泰中心的路。
到家之後,燈一打開,滿室寂靜。
這屋子真是越來越不能住人了。
傅棠舟索性關了燈,眼不見心不煩。
他連澡也懶得洗了,直接扯了領帶脫了外衣上床。
分明酒精有麻醉神經的作用,深夜裏傅棠舟卻格外清醒。
清醒到每一次心跳,都像被攥在手心。
黑夜之中,他撐着手臂坐起來,仰起頭靠着柔軟的床頭。
不知過了多久,他打開燈,翻身去床頭櫃裏找東西。
是一瓶用了一半的香水。
Byredo Palermo,西西裏桔園。
這是他曾經送給顧新橙的禮物,被她離開他家那天一并丢進了垃圾桶裏。
那次他去香港出差,本打算給客戶挑一件禮物,卻意外路過一間香水櫃臺。
櫃姐滿臉堆笑,為他服務:“先生,有什麽可以幫到您?”
他說:“随便看看。”
櫃姐見他轉了一圈,游移不定,便問:“您打算送給什麽人呢?”
他沒答,只是拿了一瓶香水在鼻尖輕嗅。
櫃姐試探着問:“女朋友嗎?”
他放下香水瓶,微微颔首。
櫃姐又問:“她多大年紀?”
他說:“二十。”
于是櫃姐從展示臺上挑了幾款香,對他說:“這幾款都不錯,适合二十歲的年輕女孩子。”
櫃姐在試紙上噴灑香水,挨個遞給他試香,他當時就被西西裏桔園的香氣所吸引。
苦橙葉的青澀,混着柑橘甜香,很像顧新橙這個人。
巧的是,她名字中就帶了一個“橙”。
這份禮物送到顧新橙手上時,她一點點地拆開,露出驚訝的神色。
她将香水捧在掌心,左看右看。
他問:“喜歡嗎?”
她點了點頭。
他揉揉她的頭發,說:“沒試試就知道喜歡?”
她笑了笑,說:“你送的我都喜歡。”
相當好哄的一個小姑娘,送她一瓶香水就可以笑得很開心。
後來,她身上的香水味沒有再變過,一直是這一款。
每次他的鼻尖只要捕捉到一縷淡淡的柑橘香氣,就知道是她過來了。
分手以後,她連他送她的香水也不要了。
今天在酒吧再見到她,她身上只有一點點沐浴後的香氣,是極淡的薰衣草味。
香水瓶蓋被打開,他對着空氣噴了一下。
乍一聞,濃烈得刺鼻。
散開後,意外的清甜。
傅棠舟關了燈,心裏稍稍舒坦了些,仿佛這是緩解疼痛的解藥。
朦朦胧胧之間,他的思緒回到了一年多以前,他和顧新橙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北京的初秋,天空一碧如洗。
銀杏葉泛着點兒黃,在微風裏招着手。
街道上懸挂着紅燈籠,喜迎國慶佳節。
傅棠舟去參加一場婚禮,是一個不近不遠的親戚家女兒出嫁。
關系不是特別親密,所以傅家只有他一人出席。
沈毓清說:“你們小時候見過的。”
傅棠舟仔細一回想,也沒能想起是哪一位。
他見過的人可太多了。
這位親戚家女兒,名叫龔雪,正在A大讀書。
傅棠舟是在國外上的學,而他的親朋友好友家裏不少孩子就在北京讀大學。
A大B大C大,這些名校對家境優越的人而言,想上總有法子能上的。
據說龔雪去年在瑞士滑雪時,和她的丈夫邂逅,兩人迅速墜入愛河。
兩家人一看,這二人門當戶對,金童玉女,簡直就是天賜良緣。
有錢人的家庭,在婚姻這件事上愛走三個極端。
一個是結婚特別早,一個是結婚特別遲,還有一個是結婚特別多。
龔雪就屬于結婚特別早那一類,一滿法定年齡,就立刻和丈夫領了證。
兩家人喜氣洋洋,要為這對新人舉辦一場世紀婚禮,以慶祝兩個百億家庭的結合。
即使兩人的結合是出于真愛,這場婚禮的社交屬性依舊很強。
請帖發了上千份,賓客來了幾百人。
傅棠舟對參加婚禮這種事,并沒什麽興趣。
他對婚姻向來看得很淡——好好的人,非要用張結婚證綁起來,多可笑。
傅棠舟一直認為,他一定會是結婚特別遲的那種人。
估計等到了三四十歲,實在沒法拖了,才會找個合适的女人結婚吧。
至于一輩子不結婚,他也是想過的,可惜沈毓清不答應,跟他要死要活的,仿佛沒有婚姻人生就一定是缺憾的。
傅棠舟說:“媽,您甭這樣。回頭我給您抱一孫子回家,不就成了?”
沈毓清說:“你少在外頭給我胡來,你以為什麽女人都能給你生孩子的嗎?你答應,我還不答應呢。”
看看,女人就是麻煩。
明明就是想要一孫子,卻又不準他生。
當然,他也不想生。
他不是喜歡小孩兒的人,吵吵嚷嚷的,挺鬧心。
婚禮在北京一家五星級酒店的室外草坪舉行,布滿鮮花、氣球和彩帶的婚禮現場,賓客烏壓壓的一片。
大家歡聚一堂,見證着這對新人邁入婚姻的墳墓——不,婚姻的殿堂。
新娘身着潔白的曳地婚紗,踩着紅毯穿過花團錦簇的拱門,在父親的陪伴下一步一步走向新郎,完成交接儀式。
兩人宣讀誓詞、交換戒指、接吻、擁抱。
這樣,便是許下一生諾言,結為終生伴侶——當然,也有可能是幾年,甚至幾個月。
傅棠舟一人坐在角落裏,冷眼旁觀這場世紀婚禮。
他手中把玩着一只金屬打火機,“咔嚓”一下打亮火焰,接着又“啪”地合上蓋子,反反複複,百無聊賴。
人聲鼎沸之間,他眼角的餘光裏闖入了一只粉色的小蝴蝶。
準确的說,是一個穿着粉色露肩紗裙的小姑娘——這是伴娘的裝扮。
不知何時,她悄無聲息地坐到他身邊。
她長得挺漂亮,溫溫柔柔的氣質。
眼睛格外好看,睫毛向上卷翹。
扇形雙眼皮的弧度不寬不窄,好似一柄桃花扇徐徐展開,有種難得的古典雅韻。
一對肩膀潔白似雪,纖薄如玉。
纖瘦的蝴蝶骨上落着細細一條鏈子,墜着銀色的十字架。
她的左手始終捂着前胸,傅棠舟以為她不舒服。
誰知兩人視線對視之時,她悄悄往另一側偏了下身子,擋住了自己。
原來她是害怕被人家瞧見她并不算豐滿的胸線。
傅棠舟嗤笑一聲,覺得甚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