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頭頂的感應燈忽然亮了, 一束幽昧的燈光自上而下,照着半圓形玄關。

這裏的布置和顧新橙離開時一模一樣,多色大理石拼成不規則幾何圖樣, 立體裝飾壁畫呼之欲出。

櫻桃木鞋櫃上有一只骨瓷花瓶,幾枝素色幹花斜着, 影子疏疏地映上牆壁。

她被傅棠舟箍着雙手,抱在懷中。

他的呼吸愈發急促, 濕熱的氣息吹拂過她的臉頰。

他不停地親吻她的頭發, 似乎想喚起兩人之間某些熟悉的記憶。

曾經,顧新橙有多麽眷戀這個懷抱;現在,她就有多麽厭棄。

事到如今, 他竟然認為她只是在和他鬧脾氣。

顧新橙的身體在他的撩撥下僵硬得像一塊石頭, 一點兒反應都無。

他又去吻她的唇, 想同她唇舌交纏。誰知撬開她嘴唇的那一瞬間, 她狠狠咬了下去。

鑽心的疼痛後, 血腥味在唇齒之間蔓延。

傅棠舟愣怔片刻,漸漸松開了她的手。

不應該是這個樣子。

以前他只要一碰她,她就軟得像水一樣,在他懷裏嘤咛哼叫。

現在她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木偶, 任他百般挑逗,都是死水一潭——甚至還張口咬他。

他用大拇指蹭過下唇,指尖濕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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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頭一瞥,拇指鮮紅一片。

嘴唇汩汩冒着血,“啪”地一聲, 滴落在地,仿佛血蓮花盛開。

傅棠舟詫異地注視着顧新橙,她發絲淩亂,唇角有一絲血跡——是他的血。

她衣衫半褪,瓷白的肌膚上落了幾縷紅痕,明晃晃地昭示着方才發生的暧昧行徑。

淡茶色的眼眸裏盡是倔強的神色,仿佛要和他玉石俱焚。

她說:“我沒有跟你生氣。”

傅棠舟沒有要強迫她的意思,他想把她的衣衫整理好,她卻狠狠拍開了他的手,“你別碰我。”

眼底的嫌惡之色,異常清晰。

這一下力道不輕,甩在他手背上,火辣辣的。

“新橙,”傅棠舟無暇顧及傷處,他放軟聲音哄她,“回我身邊。”

顧新橙擡起眼簾看他,好似在看一個笑話。她問:“回你身邊做什麽?”

傅棠舟閉了閉眼,旋即睜開,說:“像以前一樣。”

“像以前一樣……”顧新橙喃喃重複他的話,忽而冷笑。

她帶着幾分自嘲幾分薄涼,問他:“你想讓我繼續當你不清不楚的小女友,還是不三不四的小情人?”

傅棠舟冷沉着臉,眸色愈發陰翳。

“傅棠舟,你從來都沒有把我當回事。”

“不是。”他搖了下頭,似乎想為自己辯駁。

可顧新橙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她說:“那天晚上我沒有回家。”

傅棠舟擰眉思索幾秒,問:“哪天?”

顧新橙嘴角一哂,說:“你看,你都不知道。”

傅棠舟薄唇微動,欲言又止。

“你帶我去酒吧那天,你讓林雲飛送我。我那天回學校了,沒有回這裏。”

“那天晚上我真有事。”

“你答應回來陪我,一遇到生意夥伴,就讓我一個人回家。”

甚至都沒有關心她是不是真的安全到家了——或許是他對她很放心,或許是他根本不在意。

顧新橙問:“你覺得我不會生氣嗎?”

傅棠舟繃着下颌,沒有做聲。

“你知道我會不高興,可你還是那麽做了。因為我高不高興,對你而言,沒有一場生意重要。”她異常冷靜地陳述事實。

傅棠舟垂眸,神色凝重,他說:“以後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顧新橙将被他剝開的襯衣領口掀上裸丨露的肩膀,她後背貼着牆,将松開的透明衣扣一粒一粒地扭上。

“你覺得我在向你抱怨嗎?還是博取你的關注?或者說,索取你的關愛?”她兀自搖了搖頭,繼續說,“我已經不在乎了。因為我知道,我确實沒有那些事重要。”

所以,聰明的她那天晚上選擇識相地離開,而不是和他做無謂的争吵。

吵了又能怎樣?帶她去吃一頓飯,在床上賣力地表現一番,說幾句甜言蜜語哄一哄。

如果她想要,再送點昂貴的禮物打發打發。

然後下次再遇到同樣的事,繼續這麽做。

她早就看透了。

長久的沉寂。

玄關的燈又滅了,室內再次陷入黑暗。

顧新橙摸索着去開門,誰知傅棠舟從她身後再次抱住了她。

“新橙,別這樣,”他頓了頓嗓,艱難開口,“之前我有些冷落你了,下次——”

“下次?”顧新橙打斷了他的話,“傅棠舟,我不想和你翻舊賬。”

言下之意,之前的很多很多次,都是這樣。

她離開他,不是一瞬間的決定。一次又一次的煎熬,讓她不得不走上這條路。

他過生日那天,她欺騙父母,千裏迢迢趕來陪他。

結果呢?打麻将鬧得不開心,他把她送回房間之後,扭頭就去陪朋友,根本不顧她的感受。

之後的事,顧新橙不想再提。

有些話說多了,就沒意思了。

“新橙,我想解決問題。”

“解決什麽問題?”

傅棠舟将她的身子掰正,面對着他。

他直視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們之間的問題。”

顧新橙搖搖頭,語氣篤定:“我們之間的問題沒法解決。”

——至少現在,沒有辦法解決。

“逃避更解決不了問題。”傅棠舟說。

顧新橙突然想到,之前她從實習的公司離職,傅棠舟也說了這句話。

他說她不應該逃避——要麽服從,要麽成為規則的制定者。

那麽現在,他是要服從于她,還是繼續當兩人關系的掌控者呢?

顧新橙伸手去掰他的手,掙脫他的禁锢。她說:“我想要的生活,你給不了。”

傅棠舟聞言一怔,轉而嗤笑。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拽過來。

顧新橙趔趄地跟在他身後,兩人穿過寬敞而空曠的客廳,來到落地窗前。

窗簾緊閉,将室外的燈光掩得一絲不漏。

“唰”的一聲,厚重的窗簾被拉開,幽暗的室內頓時被輝煌的燈火點亮。

天穹之下,一束強光刺破雲層,延伸向未知的遠方。

鱗次栉比的高樓大廈外牆流淌成光之河,一扇扇整齊的方窗亮着熒熒白光,巨幅廣告牌上的明星畫像豔光四射。

街道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車燈交纏成一條金色絲帶,盤繞着高聳的立交橋。

置身于此,仿佛置身浩瀚的銀河。

傅棠舟伫立在窗前,深邃的眼眸映着光火,他說:“顧新橙,你知道這兒是什麽地方。”

他讓她住在這兒,不是想聽到她說出這句話。

顧新橙望着這片遙遠又陌生的夜景,心底五味雜陳。

是啊,這是什麽地方呢?

首善之區,北京。

北京最繁華的街道,長安街。

長安街上的最高建築,銀泰中心。

寸土寸金的核心地段,一平米房價比這個城市的平均年薪還要高。

這個房子足足有八百平,放眼全北京,也難找出比這兒更高級的豪宅。

皇城绮夢,一枕黃粱。

物欲巅峰,不過如此。

她和傅棠舟在一起時,住着這樣的房子,吃着米其林上星餐廳,喝着荷蘭的酸奶,出入有豪車接送。

他能給她的,遠遠不止這些。

“我知道,你追求的不是這些。”傅棠舟側過身看着她,晦暗不明的眼神裏,透露不出太多的情緒,“你想讀書,想學習,這是一件好事。我可以送你出國,去最好的學校。”

他從來沒有阻攔過她前進的腳步。

“你想在工作上做出一番成績,我手把手教你,你會成長得很快。”他注視着顧新橙,繼續說,“我的人脈,你都可以用。”

“新橙,這個社會比你想象得還要現實,”傅棠舟擦去嘴角最後一絲血跡,将手插進兜裏,“你聰明、上進又努力,可是——”

他話鋒一轉:“光憑這些,是不夠的。”

傅棠舟在社會浸淫多年,他看得很透徹。

顧新橙跟在他身邊一年多,早已懂得他所說的話。

階級的天花板,光靠一門心思的努力,是打不破的。

人脈、契機、才能、資源……這些東西,都不能少。

“回我身邊,我可以讓你成為最優秀的女人。”傅棠舟伸出手,輕撫她的發絲。

他凝望着她的臉,好似在觀賞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你要說他一點兒都不懂她的心思,不可能。

可他對她的理解,也就這麽多了——帶着上位者的驕傲和狂妄。

“優秀的女人……”顧新橙自嘲道,“當你的女人,怎麽可以不優秀?”

優秀的前提,得是“他的女人”。

說來說去,他還是想将她培養成一只值得炫耀的小寵物。

“人的眼皮子很淺,今天飯桌上那些話你也聽見了,”傅棠舟說,“長得漂亮,又沒有背景,一到社會上,這種事情會一直發生。”

傅棠舟将她的發絲撥到耳後,指尖揉着她耳朵上的那顆淺咖色小痣。他嘴角微揚,語氣帶着絕對的自信:“但是,有我在,沒人敢對你這樣。”

顧新橙聽到這話,駭然失色。

她一把甩開他的手,腳步向後退了兩步。

“你和黃總有什麽區別!”顧新橙積壓一晚上的委屈徹底爆發,“他覺得我這樣的女孩就是一盤菜,他想輕薄就輕薄!”

“你呢!?”她眼底泛着淚花,“你還不是覺得你想碰我就可以碰我!只要你想和我睡覺,我就沒有權利拒絕!”

“新橙,”傅棠舟神色微動,“我沒有那個意思。”

他一步一步向她逼近,似乎想安撫她的情緒。可她一直往後退,躲着他。

“不!你就是這個意思!”顧新橙将怒火一股腦地發洩到他身上,“你覺得你說兩句話就是護着我了?你只是想證明你比黃總地位更高!你一句話就讓他不能動彈,你多厲害?!”

她的後背碰到一個置物架,她被絆了一下,下意識去扶架子。一個昂貴的瓷器擺件,“啪”地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碎末濺落到傅棠舟腳邊,他看都沒有看一眼。他說:“我怎麽能看他羞辱你?”

“羞辱……”顧新橙冷笑,“羞辱我的人,是你。”

“對,你是比黃總厲害。”她譏諷道,“他只敢對我動嘴,你可以直接上手!剛剛您還滿意嗎?傅總。”

她指的是方才一進門傅棠舟強行和她親熱的事。

傅棠舟靜靜地看着顧新橙,欲言又止。

她身體發着顫,像是一只受到傷害的小獅子,用充滿敵意的眼光地看着他,拒絕他的靠近。

他竟不知她還有這樣兇狂的一面。

傅棠舟沉吟許久,說:“新橙,我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顧新橙哽咽着嗓子,扭過頭不理他。

“我能理解,你之前為什麽和我提分手。”傅棠舟說,“但我覺得,沒有必要。”

“沒有必要……”顧新橙喃喃重複着他的話。

“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我希望你能回來。”

“我不答應。”

“新橙,聽話。”傅棠舟再度走上前來,他踏碎一地殘渣,想同她親近。

顧新橙躲無可躲,失聲尖叫:“傅棠舟,你根本不愛我!”

話音一落,滿室岑寂。

傅棠舟頓住腳步,波瀾不驚的臉上,有一秒的驚詫。

“分手不是我一時沖動的決定,你覺得我提分手我就不傷心嗎?”顧新橙擡起淚濕的眼睫,嘶啞着嗓音,“你所經歷的,比起我曾經遭受的,根本不值一提。”

“一只貓養久了都會有感情,”她看着他漠然的臉,繼續說道,“我和你分手,對你而言和弄丢了一只貓有什麽區別?”

“我說過了,我要的生活你給不了。”顧新橙的指尖觸碰着落地窗的玻璃,不再看他。

窗外那片燈火距離她依舊很遙遠。

“只有我自己可以給。”她是可以借助他的力量往上爬,可那些東西,終究不是她的。

他仿佛高高在上掌控全局的帝王,雨露恩澤全憑他的心情。

寵着你的時候,會把世間最好的東西捧給你。

厭倦你的時候,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

她想要的是這些嗎?不是。

她寧可一輩子做一個平凡的普通人,也要牢牢掌控自己的人生。

“你覺得只要你寵着我,我們就可以一直這樣下去。”顧新橙說,“可我不是你的東西,我是我自己,我想過我的人生,而不是成為你的附屬品。”

傅棠舟站在黑暗裏,颀長的身形繃得筆直。睫毛向下壓,遮住眼底複雜的情緒。

“我曾經,愛過你。”顧新橙閉上眼睛,又補充了一句,“很愛很愛。”

未幹的淚痕在黑夜裏泛着一縷淡光。

接着,她又睜開眼睛,一雙星眸裏有燈火閃爍,“可現在,我想愛我自己。”

“傅棠舟,”顧新橙叫他的名字,繼而又改口,“傅總。”

想想還是不合适,再度改口說:“傅先生。”

“過去一年多,承蒙照顧。”顧新橙看着他,和他做最正式的訣別,“以後,橋歸橋,路歸路。祝您前程似錦,大展宏圖。”

說完這句話,顧新橙倔強地擦掉淚痕,頭也不回地抽身離開。

“嘭”的一聲,門被關上,震得花束抖動。

偌大的室內,再無她的身影,寂靜得可怕。

傅棠舟一人獨自立在窗前,他看向外面那片光海,熒熒燈光勾勒着他的側臉輪廓。

這座繁華的城市有兩千萬人口,他傲視這一切,卻留不住一個她。

他眼底似有一秒的落寞,接着便将窗簾拉了起來。

無邊的黑暗将一切情緒都湮沒。

他走到沙發,坐下,整個人陷了進去。

好似一只陷入沼澤的孤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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