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雁門關今年的雪來得太早。
陸莞醒來的時候,正看見半敞着的窗戶有雪飄進來,才想起昨天通風忘了關窗,忍不住拽緊被子揉了揉鼻頭,很癢,想打噴嚏。
“聖使大人,”有明教弟子在外敲門,“長孫大人派人來請了。”
陸莞翻身背對門口:“不去。”
“聖使大人,您還是開門吧,長孫大人他……”
“我就不開,有本事他就等着。”
“可是大人……”
“我說不開就不……誰開的門!”
冷風突然刮進來,陸莞凍得一哆嗦,剛要跳起來打人,轉眼看見長孫茗進來,翻了個白眼又鑽回床上睡。
“你來幹什麽。”
“奉燕帥之命,送你回明教。”
“我不回。”
長孫茗好脾氣道:“燕回風他們啓程了,你送來的東西也已經齊全,成天喊着蒼雲堡軟禁你你要回大漠,現在怎麽又不願意回去了。”
陸莞閉着眼睛将被子又緊了緊:“教主有令,蒼雲軍大勝的消息傳不到他耳朵裏,本聖使就不能回去。”
“你之前沒說過。”
“我光明聖教的密令,哪有随随便便讓你這個外人知道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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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理比誰都多,長孫茗也不願駁他,陸莞磨磨蹭蹭地裹着被子坐起來打響指,一只通體雪白的波斯貓跳到他肩膀上,陸莞側頭叽裏咕嚕說了幾句,長孫茗聽不清,也聽不懂,轉身正欲離開,卻聽得陸莞在他身後幽幽地來了一句——
“雁門關這場雪,不是什麽好兆頭啊。”
長孫茗狀似漫不經心道:“大敵當前,你這是意圖動搖軍心?”
“陸某可不敢頂這麽大一頂帽子,長孫大人不信,盡管試試就是。”
長孫茗腳步微頓,仍是沒有回頭,踏出門時才召來屬下。
“大人有何吩咐?”
“燕回風那裏再多派些人去,務必萬無一失。”
燕回風坐在馬車裏打噴嚏,又将身上的披風努力裹了裹。葉寒心遞過酒來,他也不喝,反倒怒瞪葉寒心一眼。
“還在生氣?”
“不敢,”燕回風往邊上挪了一點,“您葉少爺想做什麽誰也攔不住。”
葉寒心自知理虧,從出生起到現在沒碰過一次炭火的大少爺,現如今在馬車裏給燕回風燒着白炭暖爐。越往北走,天氣越冷,葉寒心沒經歷過北方的寒露,往日裏他這個時候還要讓人從冰窖裏取冰送到莊裏,自是不知道北方的秋夜有這麽冷,非要拽着燕回風在山上看月亮,燕回風累得直接在外面睡着,第二天就染了風寒,原本還能在外面騎馬,現在只能縮在馬車裏抱着暖爐,說話聲音都沙啞。那馬車還是葉寒心臨時買的,裏面空空蕩蕩,連個軟墊也沒來得及置辦。
“那個,”葉寒心摸摸鼻子,“你休息,我去問問裴姑娘你的藥好了沒有。”
裴青琛一早在外面等着,見葉寒心出來上馬趕上,倒也不急着把藥給他,反倒策馬往前走了走。
“裴姑娘?”
“借一步說話,”裴青琛笑道,“有個消息想告訴你。”
“什麽消息。”
“雁門關下雪了,下得很大,山已白頭。”
葉寒心微愣,随即目光移開去:“雪景想必很美,葉某雖未見,然心向往之。”
裴青琛嘆氣道:“我現在搞不明白了,你究竟想做什麽,你既是有決心助燕帥這殊死一戰,就不該有太多牽挂,更不該讓人對你有牽挂,你是想……之後,燕公子恨你一輩子麽?”
“總會有轉機的。”
“葉……”
“我放不下,”葉寒心握着馬缰的手緊了緊,“說到底都是我自私罷了,即便沒有轉機,我也不想我到死還在後悔。”
“你有多少把握?”
“兩成。”
其實一成都沒有,葉寒心想着,他原本就打算有去無回。裴青琛問起來時,他只覺得心虛。原本就吃不準自己是不是一廂情願,燕回風也從未回應過他的言語,回雁門關與他諸位同門一起趕路,卻是連他的觸碰都要躲閃。這些天燕回風病了,他才得了機會溫存一下。
他原本是不怕死的,可現在竟然有些猶豫了。
燕回風一個人在馬車裏等得無聊,若是出去又要被碎嘴的師兄罵不愛惜身體,翻葉寒心的書來看,也看不下去,反反複複幾次,等到葉寒心回來便随口問道:“怎麽去了這麽久?”
“還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葉寒心将藥瓶放到暖爐旁,“你就這麽想我?”
“你放……”
“我師妹還在外面呢,你這個做嫂子的好歹也克制些,若是只有你我二人就算了。”
燕回風忍無可忍地抄起書往葉寒心臉上一糊,馬車內安靜了一瞬,便聽葉寒心委屈道:“回風啊,你下手這麽重,将來若是我毀了容你怕是要嫌棄到另娶他人,可憐我一片真心付諸東流,随君遠行千裏不及佳人一笑……”
眼看着又要念什麽“只聞新人笑哪見舊人哭”,燕回風心裏一陣郁悶,卻還是湊過去揉揉葉寒心的臉:“很疼?”
“很疼,特別疼。”
“……”
“你離我近些,我看着你就不疼了。”
總聽人說什麽葉公子年少有為一表人才,燕回風通通沒看出來,臉皮比雁門關的城牆還厚倒是看了個十成十,明知道葉寒心是無理取鬧,還是默默地抱着披風往葉寒心身邊挪了挪。
葉寒心滿足地攬着燕回風的腰:“方才有人與我說,雁門關下了大雪。”
“今年初雪來得倒是早,往年還要再有半個月的,”燕回風想把葉寒心的手拍開,拍了幾次沒效果,自暴自棄地由着他去,“你是不是沒見過雪才這麽興奮。”
“沒見過大雪,但我不是為了這個。”
“那你為了什麽。”
“你還記得我第一次同你去西湖,說了什麽嗎?”
“你話那麽多,我哪知道你說的哪一句。”
“美景還是要佳人來陪啊。”
“你扯淡,你當初說的分明是知己。”
“你看,”葉寒心得意洋洋道,“回風你真是愛我入骨,竟能将我的一句話記得這麽清楚。”
燕回風冷靜地開窗道:“來人,牽馬過來,這馬車裏太擠了,讓葉公子一個人乘坐足矣。”
葉觀瀾就在車外,二話不說幫着牽馬過來,還将缰繩遞到燕回風手中,回頭沖車裏的葉寒心扮了個鬼臉,作口型道:“活該。”
離雁門關越近,路上的風沙也就越大,燕回風本就風寒未愈,上馬沒走多遠便開始咳嗽。正欲找裴青琛拿些鎮咳的藥丸來,身後忽然一陣暖意。他轉頭,是葉寒心捧着件黑色大氅披到他身上,這才發現葉寒心早就從馬車裏出來。
“怕你生我的氣,沒敢和你并行,”葉寒心解釋道,“我用那個手爐暖了半天,暖和一些會不會舒服點?”
燕回風稍微移開視線:“是誰說我生氣了。”
“我以為你又要說我口無遮攔。”
“你口無遮攔是不假,”燕回風低聲道,“但我不會因為這個生氣,只是我那群同門平日裏太無聊,便都八卦得很,你不要……不要被他們聽見。”
葉寒心愣了半晌,随即眼底笑意蔓延開來。
“回風。”
“嗯?”
“大氅上有帽子,你戴一下。”
“怎麽了?我又不冷。”
“你耳朵紅了。”
燕回風捏緊了馬缰,揚鞭便往前走出幾丈遠。葉寒心連忙追上,也沒空管身後的笑聲是葉觀瀾的還是裴青琛的:“回風,回風我錯了,你等等我啊。”
便是這麽嬉鬧了一路,燕回風之前從雁門關到杭州的時候,只記得一路快馬加鞭塵土飛揚,全然沒想過還能這樣胡鬧,不覺累,反倒輕松了許多。
天色将晚,一行人欲歇息,而代州已在眼前,乃出關必經之城。有風掠過,激起一地浮塵飛石,燕回風輕咳一聲,忽覺臉上有冰涼感,擡眼望去,正是灰雲密布,代州城下竟也飄起大雪。
“慢着,”守城軍官攔下燕回風一行人,“來者何人,前線有令,無通關令牌者不可擅入代城,違者斬。”
燕回風策馬上前,從懷中取出文牒:“燕帥門下蒼雲軍昭武校尉燕回風,此乃蒼雲軍需,請諸位放行。”
那軍官接過文牒看了看,忽而冷笑,揮手道:“都給我圍起來,将軍要等的人終于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