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蘭秋已過,等不得桂月團圓夜,燕回風便打算啓程。
杭州晴了幾日,官道大水終于漸漸退去,自那一日蓮池邊和葉寒心一并喂過錦鯉之後,他愈發覺得留在杭州沒什麽意思,葉寒心來找他喝酒逛夜市看歌舞他還是會去,只是再也不曾喝醉過,只等官道恢複交通,他便帶着兵甲回雁門。
偏偏葉寒心越發頻繁地來找他,幾次被裴青琛和葉觀瀾撞見,那兩個女子總是相視一笑便齊刷刷轉身離開,偶爾見到同門,這群像是幾輩子沒出過雁門關的人大多打個招呼便又出去游玩,他連個化解尴尬的人都沒有。他也才曉得裴青琛是什麽人,聽聞是萬花谷的神醫,又精通機關之術,更是和葉觀瀾同樣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皆是才情橫溢的女子。
若他沒被葉寒心弄得心亂如麻,這樣的女子才該是他的歸宿,就像他師兄娶回來的長歌門女弟子,他去守大唐邊關,他的妻便守着他歸來。
現在全亂了,燕回風盯着包裹發嘆氣,葉寒心這人大概本身就是個蠱,碰了就中毒,天知道他哪年哪月能解開,更要命的是,他還應下葉寒心帶他去雁門關,葉觀瀾和裴青琛那兩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現在也在收拾行李。
“回風,”葉寒心單手托腮坐在桌邊看他,“你這幾日越發不願理我了。”
“……”
“喝酒也不盡興,再沒見你喝醉過,你真的沒在人家老板娘面前脫衣服,我都是同你開玩笑,你該不會記恨到現在吧?”
“我沒……”
“那便是我又哪裏做得不對惹你生氣了?你說,我改。”
燕回風放下收拾一半的行李,回頭無奈道:“你就當我是想回營想得緊行不行?”
“看來是葉某人沒能讓燕兄感到賓至如歸啊,”葉寒心裝模作樣地嘆氣,“怪不得這麽急着要走,明明燕帥都來信說過不會怪罪了。”
燕回風一陣頭疼。
一開始認識葉寒心他就這樣,總能把他的話做些歪得不能再歪的曲解,再語氣哀怨些,即便只是又像那日酒後開他玩笑,他也不知道如何回話。他以為他這些日子不怎麽理葉寒心,對方就能知道收斂,未曾想變本加厲,他都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真的葉寒心——油嘴滑舌的,溫潤如玉的,還是那個不聲不響守在他床邊一夜的……
不能再想了,燕回風掐了自己一把,再這樣下去,他怕是再也走不得。他幾次想拽着葉寒心的領子問,你究竟什麽意思,若你當真對我非兄弟之情便明說,若你不是就少來招惹我。
可他問不出口,死要面子,總覺得葉寒心對誰都是一樣的好,他的師妹,他的同門好友,那位與他談笑自如的蘇沐老板,難不成葉寒心還全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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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不理我了。”
燕回風低頭系包裹:“我不曉得怎麽接話。”
“我只是不想你走。”
又來了,又是這套,裝得可憐兮兮凄楚不堪,誰曉得是不是又逗他等着看他笑話,心裏忍不住怒火叢生:“叨擾這麽多日,我再住下去臉皮就太厚了吧,何況你葉公子找誰逗樂不行,天天看我笑話便這麽有意思?”
葉寒心顯然沒想到燕回風突然發火,不免一怔:“我沒有看你笑話。”
“那你到底什麽意思?”
燕回風終于收好了包裹,卻不曾轉身看葉寒心,他甚至都替葉寒心想好了說辭——“我自然不是看你笑話,我只是單純拿你取樂就是了。”配上他慣常三分坦然七分玩世不恭的皮笑肉不笑,這話可是真真半點毛病挑不出來。燕回風想好了的,長刀就立在牆邊,葉寒心若真的說出這話來,他就是再被燕帥降了軍中品級也要同葉寒心切磋一番,不打到他道歉絕不停手。等了半天沒等到葉寒心說話,咬着牙就要去拿刀,忽然就被制住手腕,他轉身就是一拳,沒想到葉寒心竟硬生生接下,連他自己的手腕都震得生疼。
“我什麽意思,”葉寒心湊近了燕回風的臉,“你說我什麽意思。”
屏風後面角落狹窄,燕回風無處可逃,又不敢真的蠻力傷了葉寒心,只是這腿貼腿的姿勢教他一陣頭皮發麻,忍不住別開了臉,依舊覺得葉寒心呼吸的熱氣都黏在他臉上,不由耳根通紅。
“你再不推開我就來不及了。”
“你又……”
燕回風差點咬斷自己的舌頭。
身後是牆壁,燕回風無處可躲,葉寒心平日裏就像個普通的貴公子,燕回風早就忽略了他一樣是個武人,也從沒想過葉寒心力氣能有這麽大——也是,力氣不大如何扛得起重劍。他被按在牆角動彈不得,也無從拒絕葉寒心突如其來的充滿侵略性的吻。
牙都撞得生疼,緊閉牙關也免不了被硬生生撬開,燕回風反應過來之後張嘴就咬,沒曾想正好順了葉寒心的意,唇舌交纏間連呼吸都漸漸不順暢,燕回風覺得自己快窒息,好容易熬到葉寒心的唇離開他的,又聽到葉寒心的聲音在他耳邊粘着——
“想同你共解羅裳的意思,想讓你不敢高聲暗皺眉的意思,想看你百媚生春魂自亂的意思……你還要我怎麽解釋?”
燕回風覺得他的耳朵差不多可以切下來吃了——滾燙,沒全熟也有八分。
他是不懂詩,但這話傻子都聽得懂了,趁着燕回風稍稍放松了他的手腕,握拳沖着葉寒心的臉就打,葉寒心側身躲過後退三步,便又看見燕回風抓起牆邊長刀砍來,連忙舉劍擋下,兵刃相撞的聲音震得耳廓發疼。屋裏展不開手腳,燕回風長刀受限,打碎了三個燭臺四個花瓶五個茶杯,仍是落了下風,被葉寒心擊中手腕長刀落地,後退閃躲不及,就地一個翻滾,好死不死地滾到了床邊,又被葉寒心按住。
“葉寒心!”
“不愧是蒼雲昭武校尉,”葉寒心笑到,俯身又咬燕回風的耳朵,“這一招投懷送抱,在下習武二十年還是頭一次見到。”
燕回風這次反而冷靜下來:“多久了。”
“什麽多久了。”
“你……想這樣多久了。”
“我若說是一見鐘情,你會信幾分?”
“半分不信。”
“那我換個說法。”
“嗯?”
“見色起意。”
燕回風又紅了臉擡腳就踹,葉寒心沒還手,沒受住這一腳,直接滾到了地上。他坐在地上擡頭,發現燕回風坐在床上茫然地四下張望,并沒有看他。循着他目光望去,葉寒心先是疑惑,進而了然,索性盤腿坐在地上懶得起來。
“別看了,茶杯是越窯大師親手所制的青瓷,燭臺是銀身蜀玉座,花瓶是黃釉鑲金,那兩張椅子是上好梨花木,算一起也不過二百兩多銀子……”
燕回風臉色從通紅變得煞白。
“……本想着要你事事順心,屋子裏擺設自然都準備了最好的,頭天送你的衣服是蘇繡房十二位繡娘趕制,那一匹緞子也有個十幾兩銀子,沒曾想你竟然沒再穿過,可惜。”
“……我不會賠的,”燕回風茫然道,“你也砸了,不是我一個人的事。”
“回風若不與我動手,我為何要砸?”
“你不這麽厚顏無恥我如何會動手?”
“情動是人之常情,怎麽能算是厚顏無恥。再說剛剛你不也樂意得很。”
“誰他媽……”
“回風。”
“說。”
“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我?”
燕回風又想罵人——得志小人!無恥之徒!得了便宜還賣乖!喜不喜歡你看不出來嗎!不喜歡的話早砍得你渾身是血了!無奈臉皮太薄,眼睜睜看着葉寒心站起來走近将他擁入懷裏嘆氣,身形僵硬了半天,最後自暴自棄地擡手抱住人,心裏罵了自己一句沒骨氣。
“你若是有一點喜歡我,我便不要你賠,我的就是你的,你開心便是最大,想怎麽砸就怎麽砸,”葉寒心摸了摸燕回風的發冠,“不說就不說,我不逼你,若你答應,就讓我陪你去蒼雲堡看你平定狼牙好不好?”
“……”
“回風?”
“……那你不許給我添亂。”
“師兄!我和青琛準備好了,來叫你和燕大哥啓程……”葉觀瀾才跨進門口,便硬生生停住腳步,“你們在……幹什麽?”
“沒事,”葉寒心倏地放開燕回風做無事狀,“走了。”
複又轉回來拿起燕回風的包裹丢給葉觀瀾:“還曉得叫一聲燕大哥,就不曉得幫忙收拾東西,快去裝車,別耽誤事。”
“師兄。”
“嗯?”
葉觀瀾認真道:“你見色忘義這回事我要告訴師父的。”
“……”
“師兄再見!我和你不是一輛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