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雪驟停,反而越發冷起來。葉寒心雙手被縛跟在拉祜如身後,神色自若,只是偶爾有風掠過,他才輕咳兩聲。

“葉公子,方才多有得罪。”

“無妨,都是為了配合燕帥罷了,李校尉也是迫不得已忍辱負重,葉某能理解。”

“拉祜如”笑道:“難為葉公子還記得在下姓什麽。”

“狼牙可還有援軍?”

“沒有,就這幾個而已,聽不懂中原話,”李校尉往後看了一眼,“你放心就是。”

“如此,有勞李校尉。”

“不過我倒是好奇,你跑到代州去做什麽,狼牙若非此次偷襲,根本入不了代州城。葉公子是為何沒按原計劃?”

葉寒心神色微變,又瞬間恢複過來:“……途中有變是真。”

李校尉聽得此言若有所思,卻也不再多問,回頭用胡語罵了兩句,要他們快點跟上。

長孫茗才出門便看見陸莞在門口踢石頭,想起陸莞之前說雁門關大雪不是好兆頭,便欲上前詢問緣由,陸莞卻先一步開口:“怎麽,你那師侄果然出事了?”

“你怎麽知道。”

陸莞說,本聖使說了這場大雪不是什麽好兆頭,你就是不信,在雁門關冰天雪地的你連腦子都凍住了,本聖使自幼便觀天象算命格,哪有我會算不出來的事,你不聽我的,就活該讓你師侄有這一劫。

長孫茗強忍着踹他的沖動:“那還請聖使大人開尊口,這一劫能不能解?”

“我怎麽知道,”陸莞眼珠一轉,笑道,“不如你讓我去見你那師侄,興許我便能算出來了。”

“……這次又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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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葫蘆!”

蒼雲軍兵甲補充齊全,燕回風護送有功,被燕帥點名連升兩級賜封游騎将軍,又将新兵甲的其中一車交由燕回風自己支配。

換做往常,燕回風自然欣然接受,可如今看着軍帳裏的賞賜,他怎麽也開心不起來。眼前是白瓷溫酒,他只動了一口便放下,想起葉寒心從前也是替他溫酒煮茶,這酒便再也喝不下去。

“燕将軍,明教聖使陸莞來了。”

燕回風本能地收起手中劍穗:“他來幹什麽,我不過與他一面之緣,又不熟識。”

“回将軍,聖使說将軍一路舟車勞頓又歷經激戰,難免有所心結,他便是……便是來解将軍的心結。”

心結?

能解他心結之人,如今卻在敵營中生死不明,再見面便只能拔刀相向。

“将軍?”

“……請他進來。”

陸莞剛進燕回風的軍帳便聞到一股酒氣,只是不重。燕回風見人進來便起身拱手,又指指旁邊的座位:“聖使坐吧。”

“溫着酒又不喝,你果然有心事。”

“……聖使大人來做什麽,我不過是一普通軍士罷了,還值得聖使大人親自來解我心結。”

陸莞心說本聖使不過是太無聊了想來聽些八卦,然而明教聖使的架子還是要的,長孫茗的面子還是要給的,便故作深沉地輕咳:“本聖使倒不是專程為你來,只是本聖使夜觀天象,近日返雁門關者必有劫數。燕帥大戰在即,這劫數必須要解開,所以才來問問你,杭州此行,是不是出了什麽變數?”

燕回風茫然地重複道:“變數?”

“就是你意料之外的事。”

軍帳中沉默須臾,燕回風喉嚨微動,幾次欲言又止。非要說變數,與葉寒心相遇便是最大的變數,他以為葉寒心對他用情至深,他便也真心待之,想不到卻在生死面前換來背叛。燕回風一時不知該不該說,也不知該從何說起,陸莞見他支支吾吾半天,頗有些不耐煩:“你此行變數,關乎此戰成敗,更關乎蒼雲千千萬萬玄甲軍性命,你到底有什麽不願說的?”

“聖使大人……”

“我保證不會給你說出去還不成嗎,我只……只在燕帥那裏講解圍之法。”

燕回風閉眼嘆氣,還是将他此行所見所聞和盤托出,但只字不提他與葉寒心的感情。說到葉寒心在代州城門下被狼牙斥候帶走時,神色不免又黯然幾分。

“我只當他平日裏口無遮攔,卻沒想到他本來就是狼牙細作,我竟然還那般信任他,要帶他來雁門關看雪,中了他的圈套。現在想來,我當他是……是知己,卻根本分不清他所說的話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到底……到底為何會信任他,以致釀下大錯,還白白葬送我三位同門性命……”

“他背叛你,你殺了他便是,你當時有什麽好猶豫?”

燕回風語塞:“我,我當時被圍攻,無暇顧及罷了。”

“你真的只當他是知己?”

“……是。”

“你知道麽,你提到葉寒心三個字時,與提到旁人時的目光都是不一樣的。”

“……”

陸莞忽而一笑:“怕是你根本沒當他是知己,你是愛上他了吧。”

燕回風不由垂眸:“我……沒有。”

陸莞斬釘截鐵道:“你就是愛上他了。”

“可我……”

“講心裏話,你們中原人就是想得太多,”陸莞單手撐着下巴,另一只手在桌面上敲敲打打,“你必然是覺得此事有蹊跷才會如此煩悶,真想知道怎麽回事,本聖使就親自去他狼牙營中把人給你抓來,那個葉什麽的東西想來也不是什麽硬骨頭,抓來噼裏啪啦一頓揍,揍到他說實話,你若是還喜歡,就留下當個仆役,你若是不喜歡,直接丢到外面冰天雪地裏去,是死是活和你有什麽關系。”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要不說你們就是麻煩,換做我就……”

“聖使大人,教主來信了。”

陸莞見燕回風心不在焉,也不想自讨沒趣,起身便消失不見。燕回風許久才發覺屋子裏只剩他一個人,張了張嘴,又頹然靠在椅子上。

他想陸莞至少還是說對了一句話的——“是死是活同你有什麽關系。”他是蒼雲軍游騎将軍,葉寒心是與狼牙軍一丘之貉的反賊,于情于理,他都應該只有恨,恨不得千刀萬剮,恨不得讓他被打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家國天下面前,兒女情長到底有什麽所謂?

燕回風将手中捏了許久的劍穗狠狠抛向地面,劍穗上的蜀玉應聲碎裂。

裴青琛站在雁門關峽谷外,望着蒼雲兵士忙碌。她按照圖紙重新丈量峽谷,将平生所學機關之術盡數用于此,眼見機關初見雛形,她本想今日早些回去休息,迎面卻撞上了葉觀瀾。

“原來你說的圖紙是用在這裏的,”葉觀瀾望着峽谷上的機關道,“我從前除了劍冢,還沒見過這般龐大的機關。”

“嗯,我也是第一次做。”

“我師兄……葉寒心那反賊請你去山莊,就是為了讓你幫這個忙?”

裴青琛一愣:“是啊。”

“他不是狼牙的奸細嗎,讓你來做這個幹什麽。”

“他……不是奸細。”

“他可是親口承認了。”

“……”

“你們果然有事瞞着我,”葉觀瀾冷聲道,“是不是燕大哥也不知道?”

“觀瀾,此事事關重大,我……”

“你只需告訴我,此事你到底能不能同我說?”

裴青琛垂眸,手在袖中捏緊又緩緩放開,許久才艱澀道:“能。”

葉觀瀾彎腰抓了把雪,又捏起一點嘗了嘗:“你說,我聽。”

“你師兄其實是蒼雲軍內應,他是故意讓狼牙軍把他劫走的,到時他在狼牙營中散布蒼雲虛假軍情,并引他們入雁門關峽谷,到我這機關之內,再一網打盡,”裴青琛低聲道,“他與狼牙軍有生意來往倒是真,只不過送去的都是些表面可用實則平庸的殘品,而且送去以後,關外狼牙軍需營曾經起了一場大火,他送去的兵甲全被焚毀了。”

“你怎麽知道的。”

“放火的是我萬花谷同門,他做了機關,那批兵甲是自己燒起來的。”

“劫走我師兄的,也是你們萬花谷的人?”

“是天策的密探李知城李校尉,化名拉祜如,已潛伏一年有餘。有他在,葉寒心應當不會吃什麽苦頭。”

葉觀瀾抓雪的手頓住,不可置信地擡頭:“既然如此,我師兄又跑去招惹燕大哥幹什麽。”

“那我就不知道了,”裴青琛嘆氣道,“我現在有些後悔。”

葉觀瀾丢開手中雪球:“你現在告訴我這些又是為何,要我去告訴燕回風麽?”

“……不是你問的麽。”

“為了大計,你大可不說。”

裴青琛道:“我不說,你終有一日也會知道,至于燕回風,告訴他又有何用,他是能沖進狼牙營地把你師兄救出來,還是能使日月倒轉回到從前去阻止這一切?”

“那……”

“我不過是不想看你師兄将來舍身為大計而死,又無人知曉個中緣由,平白遭人唾棄罷了。”

葉觀瀾許久沒有回應,裴青琛不曉得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卻聽葉觀瀾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以前燕大哥告訴我師兄,雁門關的雪是甜的。”

“啊?”

“他舌頭肯定有問題,一點兒都不甜,分明比藥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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