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美人坯子,現在看來果然如此。"耳邊是大夫人感恩戴德的絮叨聲:"奴婢一家上下都時時感念主上對我們的恩德,夫君只是在主上登基時效了一點犬馬之勞,就蒙主上恩封君位,實在是天大的幸事……"這時聽到門外的禀報聲:"娘娘,主上那邊的人傳過話來,說主上已經下朝了,剛剛回到寝宮。""這樣正好,我順便帶你們母女倆一起去見主上吧。"王妃說着對外面吩咐道,"你去跟主上那邊通報一聲,就說我一會兒就和右議政李世緒的夫人及女兒一同過去問安,順便有事商量。""是。"外面的尚宮躬身應諾着。
不久之後,我和大夫人跟随王妃來到了國王李倧的寝殿門口,內監通傳之後,房門随即拉開,王妃端正儀态,款款地走了進去,我們也低頭跟在後面。
她首先向李倧行禮,李倧示意平身後,她坐到了旁邊的一個位子,然後向皇帝介紹着:"這兩位就是李世緒的家眷了。"我和大夫人連忙跪地請安,施了三叩的大禮。
李倧叫我們免禮平身,我這才擡起頭來,看清了這個朝鮮國王的相貌。他大概四十出頭,蓄有幾縷胡須,面容和藹,斯文而親切,讓人看了很舒服。
先是一陣例行的寒暄加問安,我在後面低着頭,默默地跪坐着,直到聽到王妃終于對李倧說出來意:"殿下,臣妾今日帶她母女前來,原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同殿下商議。""什麽事,但言無妨。"
"是這樣的……"眼看王妃就要提出關于我和世子的事情,我的心裏也是不免忐忑,這時門外忽然有內監的禀報聲:"禀萬歲,清國睿親王前來拜谒!"猛然聽到"睿親王"這三個字,我的心像被重重地擊打了一下,驟然間縮緊了,多爾衮,他來幹什麽?
"那他到哪裏了?"李倧一愣,估計連他也沒有想到多爾衮會直接來內院見他。
"睿親王已在殿外等候。"內監答道。
"好,那你先去通禀一聲,寡人随後就去迎接。"李倧吩咐道,接着轉頭看了看我們,說道,"你們先回避一下吧,寡人和睿親王有事商議。""是。"
王妃用眼神示意我們一下,于是三個女人躲到隔壁的一間廂房裏,拉上內門,各自尋好軟墊坐了下來。
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外廳的房門前停了下來,我忍不住湊到門縫上,悄悄向外窺探。這時內監躬身拉開房門,李倧站在門口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随後,那個熟悉而挺拔的身影出現了。我的心一陣狂烈的跳動,連兩手都微微顫抖起來。
多爾衮緩步走了進來,然後和李倧分賓主坐定。
"睿親王今日駕臨寒舍,小王實在榮幸!"李倧寒暄道。
多爾衮今天是一身正式的親王官服,四團龍補,華貴非凡。只聽他溫文有禮地說道:"今日冒昧來大王內院造訪,實在有失體統,不過确實因有私事要與大王相商,還望大王見諒。"李倧連忙客氣道:"不知王爺有何事欲同小王相商?但言無妨。""呃……"多爾衮頓了一下,似乎有點躊躇,奇怪,有什麽事情讓他難以開口呢?
"是這樣的,我想向大王求準一件婚事!"他終于說了出來,聽到"婚事"二字,我終于明白他今天來的意思了,難道……我不敢繼續想下去了。
"哦,原來是這等美事。王爺能看上我們朝鮮的女子,實在是我朝鮮天大的幸事,但不知王爺看上的是哪位公卿大臣家的女兒?""是貴國右議政李世緒的女兒,李熙貞。"雖然這句話是在我意料之中,但震驚效果卻和平地驚雷差不多。我知道,我命運的轉折點也許就從多爾衮的這一句話開始,一切一切的事情,都從這一刻起就确定了。
"原來王爺屬意的人是她啊!"李倧自是一愣,不過很快臉上又浮起了笑容,"王爺的眼光果然犀利,此女恪守女則,知書達理,容貌上佳,和王爺倒是般配,正所謂是美女配英雄啊!"多爾衮此來,志在必得。盡管如此,他仍然顯示出了一副喜出望外的神色,給足了李倧面子,"大王能恩準,我實在是感激不盡,多謝大王成全。"接下來,兩人又你來我往地客套寒暄了一陣,李倧忽然像想起了什麽,一句話把正在門縫上茫然窺視的我驚得一怔,"對了,李世緒之女今日正巧入宮,眼下正在隔壁,不妨就喚她出來吧。"多爾衮略感意外,卻很快順水推舟道:"哦?既然如此,就有請小姐了。""熙貞,快點出來見過王爺。"李倧喚道。
無奈,我只得硬着頭皮拉開房門,眼睛幾乎不敢往前看,只是低着頭,一步步走了過去。
走到房間正中央,我站下了。眼下的氣氛對我來說異常緊張,時間似乎凝結住了,我幾乎能聽到我心髒的狂跳聲,一時間手足無措。
李倧見狀趕忙道:"還不趕快給王爺見禮,他馬上就是你未來的夫君了。"盡管我對一切都已經全盤知曉,不過"夫君"這兩個字從李倧的口中說出,對我的刺激仍然不小。我呆立了一下,終于跪地對多爾衮拜了三下,"奴婢熙貞,見過睿親王。"多爾衮用溫文親和的語氣說道:"小姐不必拘禮,請安坐吧。"我在旁邊尋了個軟墊,坐了下來。多爾衮看了看沒有任何表情的我,問道:"我的來意想來你也知曉,我現在也想問問你的想法。"接着頓了一下,"也就是說,你願不願意嫁與我,做我的妻子?"多爾衮這一句看似誠懇的詢問,卻隐含着咄咄的鋒芒,将我逼到了懸崖邊上,絲毫沒有退路。我一時間心煩意亂,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倧感覺到了眼下的尴尬,于是把話題岔開:"你給王爺奉茶啊,怎麽如此不懂禮數,以後你可就是他的人了。"接着沖門外吩咐道:"還不快準備茶具?"很快,整套做工考究的茶具被一名侍女捧了上來,擺在我的面前,然後躬着身子推出,輕輕地拉上了房門。
燙杯,置麥茶,注水,蓋上壺蓋悶浸,待片刻味道融入水中,我這才小心地端起茶壺上下晃浮,将琥珀色的茶水注入精致的茶杯之中。一陣蒸汽升騰,濃郁的麥香撲鼻而來。
我将茶水奉上,多爾衮伸手接過,微笑颔首,然後輕抿一口,贊道:"果然好茶。不過,更妙的是小姐的娴熟技藝,光讓人欣賞一番就足夠慶幸的了。"李倧在一邊賠笑着,"王爺如此擡愛,實在是她的幸事,王爺能屬意敝國的女子,也讓小王榮耀。小王有一個提議,幹脆就将熙貞認為義女,賜予公主封號,也不至于辱沒了王爺,不知王爺意下如何?"多爾衮很滿意李倧的提議,點點頭:"嗯,大王此議甚是妥當,我看就這樣辦吧。"李倧道:"今日正好賤內和熙貞之母在此,我看就請她們出來,由熙貞行禮拜會,一來盡了禮節,二來也好有個見證。"多爾衮微笑道:"如此甚好,那就勞煩了。"似乎有點不情願的王妃和大夫人被請了出來,端坐在我的面前,接受着我的大禮叩拜,接着口稱"父王"、"母妃"。李倧和王妃微笑受禮。接着在李倧的眼神示意下,王妃只得将身上名貴玉佩取下,權且當作認幹女兒的信物,我一臉感激地接過,又是一番謝恩。
我知道,王妃的不滿還是次要的,她最多損失了一個兒媳人選罷了。最痛苦最失望的必然是大夫人,本來有望做世子妃的女兒突然變成了敵國親王的小妾,一旦出嫁就再難相見,這對一個母親來說,無疑是非常殘酷的。
我很同情她,更為自己的未來感到一片惶恐和擔憂。然而我現在沒有能力抗拒這樣的安排,只能暫時就範了。
夜涼如水,月明如鏡,我輕輕地拉開房門,冷冷的空氣立刻侵入被火盆熏烤得溫暖如春的房間,眼下夜已深沉,院子裏所有的人都已經酣然入睡,只有我一個人清醒依然,絲毫沒有倦意。
我嫁到人生地不熟的盛京之後,将會面對怎樣的生活?多爾衮是不是像小說和影視劇裏的那樣,有個善妒的元配,有個身為太後的情人?那個太後,現在應該還是皇太極的莊妃。他和莊妃,是否真的有不可告人的戀情。如果是真的的話,接下來我真的要面臨大敵,前途叵測了。
我要做最壞的打算。多爾衮城府很深,精明如皇太極都不能洞悉他的心機,如果一定要說有人了解他的話,恐怕只有莊妃大玉兒了。她是一塊八面玲珑的寒冰,能把這樣一個男人看透,并且贏得了他的愛慕,最後卻徹底地涼透了他的心,她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聰慧女子呢?
不久的将來我就成為他的女人,那麽他的感情,是否會在我和大玉兒之間游離?而它最終的歸屬,究竟是哪一方呢?
我躺在了雪地上,将雙手深深地插入冰冷的積雪中,一陣刺骨的寒冷立刻刺激着我的神經末梢。我咬牙忍着,很快,雙手就麻木了,再也不會畏懼冰雪的寒冷,因為它們幾乎沒有感覺了。
其實大玉兒就是一柄雙刃劍,她既是多爾衮感情的寄托,又是造成他後來悲劇的根源,要不是因為她的話,多爾衮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讓出唾手可得的皇位?忍下了常人所不能忍的痛苦,放棄了常人所不能放棄的最高權位,可是最後呢,他究竟得到了什麽?
想到他死後,順治和他的政敵對他的瘋狂清算,被鞭屍揚灰的結局,還有大玉兒的默不做聲,我真懷疑是否這就是她的意思?也許她對多爾衮的愛早已被太後的榮光、兒子的皇位、誘人的權力所取代,只不過她一直對多爾衮虛與委蛇,笑裏藏刀罷了。
我狠狠地捏住了一把雪花,直到它在我的掌中逐漸融化,這才暗暗地說了一聲:"大玉兒,從此以後你将多了一個永遠不能和解的對頭,她将和你一直周旋下去、争鬥下去。結果只能有一個勝者,看究竟是誰笑到最後?"我終于做出了決定--既然來到了這個時代,有幸成為這棋局中的一子,我就有理由珍惜這樣的機會,竭盡全力去改變我所愛之人的命運,改變那段不公平的歷史。
而這一切的前提,就是我能徹底地取得多爾衮的心,協助他獲取最高的權位,而首要進行的,就是同大玉兒的角逐。
仰望着墨色深沉的蒼穹,我捏緊了拳頭。盡管人說天命難違,天命最高,但我相信在我傾盡全力的努力下,最終能夠戰勝宿命,自己創造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