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個人,萬不可讓歷史重蹈覆轍。"這時皇後哲哲打圓場道:"各位叔伯不要再拿他們開玩笑了,我看還是先讓熙貞給諸位敬奉茶水吧!"于是我一一給這些親貴們敬茶點煙,從皇太極和代善開始,我逐步禮敬下去,同時口喚着"叔伯"一類的稱呼,一直到了多爾衮的哥哥阿濟格跟前,我奉上茶水後恭敬地喚了一聲"十二伯"。
阿濟格點點頭,微笑着接過茶杯,淺淺地抿了一口,這時我注意到了他旁邊一把空着的檀木太師椅,奇怪,這是誰的位置,竟然在這樣的場合缺席?
阿濟格注意到了我的視線,"真是對不住弟妹了,我那個十五弟昨天出城行獵去了,我派人找了很久也沒有找到,估計是跑到深山裏去了。唉,這個小子,整日不務正業,我看遲早要闖禍。"皇太極的聲音中帶着愠怒和不滿:"這個多铎,年歲也不小了,都是五六個孩子的爹了,還把自己當成小孩子嗎?朕當初分封諸位時,哪個親王郡王不是憑着一刀一槍拼殺出來的爵位?我念在他年幼不懂事,又是父汗最疼愛的小兒子,所以特地加恩封他做親王,論戰功和資歷的話,他及得上你們哪一個?還是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這時多爾衮連忙暗扯了阿濟格一把,兄弟倆一起跪在地上,叩首稱罪。
這邊正熱熱鬧鬧地謝罪,那邊就傳來了太監的通傳聲:"禀皇上,豫親王多铎在宮門外候見!""叫他進來吧!"皇太極吩咐道。
我起身垂首站立在一邊,很快,一陣腳步聲傳來,接着感覺到一個白色的身影似風般地進入正廳。他的步伐實在太快,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甚至來不及看清楚他的樣貌。
我擡頭看到了一個英挺矯健的背影。他略微比多爾衮矮一點,既不像阿濟格那樣魁梧,也不像多爾衮那樣偉岸,不知道相貌有何區別,我倒是頗有興趣。
多铎站定後抖了抖馬蹄袖,單膝跪下,給皇太極請了個安,朗聲道:"臣弟參見皇上!"皇太極"嗯"了一聲,擡了擡手,明顯還是餘怒未消,板着臉道:"你還知道來啊?朕以為你根本就忘記了你還有多爾衮這個哥哥,朕這個皇兄了呢!"多铎毫不在乎地笑道:"臣弟哪裏敢忘記皇兄和十四哥,只不過昨天行獵迷了路,沒有來得及趕去參加十四哥的婚宴。這不,今天一大早我剛回到府上,就連忙換了衣服趕來了,想着還不至于錯過見新嫂嫂一面。"皇太極臉色稍微好了一點,"算你還記得有這麽一回事,朕就暫時不追究你之前的過錯了,坐到你的位置上吧,正好輪到你。"多铎謝過後,向我這邊走來,我低頭讓過,他端坐在椅子上,我開始幫他沏茶,他一直注視着我,但我又不方便直接擡頭盯着他看,只能繼續埋頭斟茶。
很快,茶沏好了,我低着頭恭敬地将茶奉上,"請十五叔用茶。"多铎并沒有立刻接過,而是微笑道:"這位就是我的新嫂子了,聽說我哥這回娶的新福晉很是美貌,現在總算可以見識見識了。""十五叔說笑了。"我笑着擡起頭來,這下終于看清多铎的相貌了。随後,我就愣住了,只覺得有幾分眼熟,卻一時間想不起在哪裏見過他。
多铎也是直愣愣地盯着我看,好像真的和我有過一面之緣似的。
衆人注意到了我的異常反應,雖無人立即發問,不過懷疑和疑惑的眼光我仍然能明顯地感覺到。
我笑了笑,解釋道:"我方才第一眼看時,覺得十五叔有幾分眼熟,仔細一瞧,原來和我家王爺長得太像了。"衆人聞言後也禁不住開始打量起這對兄弟來,終于,有人點評道:"你還真別說,以前沒覺得,現在看起來還真有這麽一點像……"多铎打趣道:"我沒見過什麽世面,看到這麽漂亮的嫂子,一時間光顧傻看去了,連嫂子敬的茶都忘記喝了,罪過,罪過!"接着便端起茶杯,一口氣喝了個幹淨。
氣氛更是輕松了,這些兄弟們開始七嘴八舌地聊起天來,不時地發出一陣陣爽朗的笑聲,不過他們都是用滿語,說着自己本族的語言,實在比艱難生澀地講着漢語方便得多。
也不知道這幫後來在史書上留下了姓名和事跡的大人物們,究竟在談些什麽話題。但從表面上看來,這一大家子還真是歡聚一堂。想到他們之前和以後種種或悲或喜的鬧劇,我心裏便是一陣苦笑。
皇後哲哲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于是開口道:"熙貞啊,他們男人在這裏聊天,我們女人聽着也無聊,不如我們出去走走,順便聊些貼己話吧。"我連忙站起身來:"如此甚好,那就勞煩了。"我們在庭院裏的回廊間散步、聊天。哲哲是一個很熱情很和善的女人,的确很有後宮之主母儀天下的風範。我起初還緊張局促,後來就漸漸放松了。她先是問了我和多爾衮第一次見面的情形和經過,我照實講了,哲哲聽得笑了出來,"這麽說你們也真是有緣啊,那你為什麽要把那只鷹藏起來呢?""一時間鬼迷心竅了,也不知道天高地厚,想戲弄他罷了。"哲哲這時的神色倒是有些鄭重,"別看睿親王十二歲時就成了婚,到現在除了你外,已經有了五位福晉,但我知道,她們沒有一個人能得到他的恩寵。小玉兒沒少跑到我這裏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多爾衮對她如何冷漠,可是我又有什麽辦法呢?
"他對你如此厚愛,你又是他唯一自己看上并且娶回來的福晉,和她們不同,你自然要小心防範,低調行事。女人嘛,總歸是小心眼的,尤其小玉兒,更不是個省油的燈,到時候又跑到我和皇上面前添油加醋的,就算我們知道你的為人,相信你,可別人未必肯信。"從哲哲的口氣看來,這位小玉兒盡管目前我還沒有幸會,但人品和性格也可見一斑了。
"我倒不是很在意,人生在世,哪能做到十全十美,不受別人的一點非議?其實有時候想開點,倒也落得自己清靜。就讓別人去說吧,畢竟人要為自己而活。"哲哲似乎對我有點刮目相看的意思,她感嘆道:"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然懂得這樣多的道理,很多女人到了一把年紀,也未必能明白這些。其實家事也很重要,只有家事處理好了,男人才有精力和心思做事,為國家和朝廷更好地出力。現在有你在他身邊,我也放心了。"我連忙謝道:"多謝皇後如此厚待,我剛到這人生地不熟的盛京,很多事情都有賴貴人相幫,能得到您的支持,實在是天大的幸事。"我和哲哲說話間,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禦花園,我擡頭看到了一座很是雅致的小樓,只見上面的匾額上用漢文和滿文分別題着樓名,漢文是"鳳凰樓"。看到這座飛檐鬥拱,懸着風鈴,別有一番風情的小樓,我眼前仿佛浮現出了在這座皇宮中的後宮內院,形形色色的女人們不見流血,卻依然殘酷的鈎心鬥角。
忽然有兩個清脆柔美的聲音響了起來,"姑姑!""姑姑,您也在這裏啊?"我擡頭看時,只見有兩個年輕貌美、衣着靓麗的宮裝女子正一前一後地從鳳凰樓上一步步順着樓梯走了下來,一直來到我和哲哲面前,揚着絲綢手帕,請了個安。
她們不約而同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用詢問的眼光看着哲哲。
我打量了她們一眼,只見左面着粉色旗袍的那個女子,窈窕妩媚,如同姣花照水,是風情萬種的美人。
而右邊的那個,卻完全和她是兩種類型,這女子看起來大概二十五六歲,圓圓的臉龐,皮膚白皙,雖也是容貌清麗,卻沒有粉衣女子那般讓人眼前一亮的驚豔之感,而且身材略顯豐腴,典型的蒙古女人的長相。
但是奇怪的是,乍一看這位女子沒有粉衣女子出挑,可她剛一到我面前,我就莫名地感覺到一種奇特的氣息,仿佛是藏在石頭裏的玉璞,表面平淡無奇,實際上內在光彩奪目。
只見她用善意的眼光看着我,臉上帶着溫和而明媚的笑容,問道:"不知這位是……"哲哲回答道:"哦,你們還不認識,她就是十四爺昨日方才娶進府的新福晉,是位朝鮮的公主,名叫熙貞。""哦?原來這位就是十四爺的新福晉啊,昨天晚上皇上赴宴回來之後,說是這位朝鮮來的福晉生得如何貌美,當時我還問他是不是看上她了,害得皇上跟我一個勁兒地解釋他絕無此意,不然的話我可就和他沒完了。"她邊說着邊拉起我的手,一臉好奇地看着我,"沒想到今日碰巧,還真的撞上了,昨天我還在想,一個女人再漂亮又能漂亮到哪裏去呢?能值得皇上那般欣賞,現在一見,還真是不得不承認,這世上還有着這般标致的人物啊。""哪裏哪裏,姐姐真是拿我取笑了。倒是方才一眼見到姐姐,嬌美絕豔,我真是自愧弗如啊。"哲哲笑了,"現下五個宮裏面的後妃統統都是我們科爾沁的女人,喏,這位就是關雎宮的宸妃海蘭珠了。"然後又介紹另外那個一直帶着微笑,沒有出聲的女子,"她是永福宮的莊妃大玉兒,十四爺的正福晉小玉兒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果然是大玉兒,這就是未來的孝莊太後,康熙最為敬重的祖母,有清一代頗享盛名的,極富有傳奇色彩的女人。不過眼下,她也只是一個并不受寵愛的妃子罷了。
我先是給海蘭珠見了禮,然後也向她施禮,她急忙伸手制止住了,一臉微笑道:"不必多禮了,現在我們已經是一家人了,講那麽多禮數幹什麽?再說你在朝鮮也是堂堂的公主,身份貴重,即使到了十四爺府上做了側福晉,也不見得就比我們身份低,所以你就不必把我們當外人,你我姐妹相稱,如何?"我連忙謝道:"這如何使得,真是太擡舉我了,怎敢和莊妃娘娘稱姊道妹呢?"旁邊的海蘭珠勸道:"你就答應了吧,大玉兒一向為人随和,從來不計較什麽身份名分之類的,她是我們這裏人緣最好的一個了。"我這才順水推舟,應承了下來,随後我和大玉兒的手就握在了一起,她叫我"妹妹",我稱她"姐姐"。
我們相視而笑,實際上是各懷心思。
我們在花園裏懶洋洋地散着步,說實話,還真的沒有什麽景色好看,聊了一會兒,大玉兒提議道:"現在天太冷,這園子裏也沒什麽好看的,這裏離我的永福宮很近,我看不如幾位就到我那裏去坐坐吧。"哲哲道:"如此甚好。"
海蘭珠也很贊成:"就是,我們出來逛了這麽久,也很是無聊,腿都累了,正好到你那裏去歇歇。"于是,我們就一路說說笑笑地前往永福宮,沒多久,四個人就坐在了暖閣間溫熱的炕上,手中捧着暖爐,繼續聊着閑話。
哲哲說道:"海蘭珠啊,你最近這段時間還有沒有再害喜啊?要不要我叫人拿點酸棗糕來給你嘗嘗?你這是頭一胎,自然身子上不舒服些,不想我和大玉兒,都是三個孩子的娘了,經驗比你豐富,你有什麽不對的,就不妨問問我們。"哦,原來這時的海蘭珠已經懷孕了,我猛地想起了她給皇太極生的孩子八阿哥。可惜這個備受皇太極愛護,甚至準備立為儲君的孩子命短福薄,剛剛兩歲就夭折了,甚至連名字都沒來得及取。想到這裏我不禁黯然,為苦命的海蘭珠悲哀。
旁邊的大玉兒發現了我此時神色的異常,于是關心地問道:"妹妹,你怎麽了?好像不太舒服?"我驚愕她目光的敏銳,不過很快反應過來,掩飾道:"倒不是不舒服,而是聽皇後講起酸棗糕,不知為何突然嘴裏一陣酸痛,想必是我平時害怕吃酸的東西,所以一時畏懼罷了。""哦,原來如此啊,這樣吧,我叫人去給你拿點甜一點的點心吧,正好閑着也無聊,我們一起吃吃瓜子和酥糖也不錯。"接着大玉兒轉向海蘭珠,"要不要給你拿點酸的蜜餞來,比如烏梅之類的?"海蘭珠道:"不用了,剛遇喜時的那股難受和惡心勁早就沒有了,眼下是第三個月了,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了。"哲哲關心地摸了摸海蘭珠的腹部,"現在還沒有'見懷'嗎?是不是日子推算錯了,還是飲食方面不是很合胃口?可別把肚子裏的孩子虧待了,我和皇上都盼望着你能給他添個阿哥呢。"海蘭珠搖搖頭,有點羞澀地笑着,"怎麽會呢?再說生男生女怎麽好隔着肚子就知道呢?不過我也很是擔心,生怕生了皇女,讓大家失望。"我心裏好笑,大家失望?我看失望的只可能是皇太極和她宸妃,別的女人高興慶祝還來不及呢,不過我還是很肯定地說道:"你放心,這一胎絕對是阿哥。""你不要開玩笑了。"
旁邊的大玉兒曾經一度臉色陰沉,但海蘭珠話音未落,她随即笑道:"我們三個都這麽說,保準錯不了!"大玉兒自從十二歲嫁給皇太極後,一連生了三個女兒,姑姑哲哲眼見靠她生個兒子為博爾濟吉特氏争光的希望基本渺茫,這才叫她族裏的侄子吳克善把正在守寡,已經二十六歲,但仍然美豔動人的海蘭珠送入宮中,送到皇太極的龍榻上。想不到這個絕色小寡婦還真是争氣,不但深蒙皇太極恩寵,很快又有了身孕,也難怪大玉兒會如此忌恨了。
當初分封五宮的時候,陪了皇太極十多年的大玉兒居然位居五宮之末,看着前面的幾個妃子都是寡婦出身,後來居上,而皇上天天泡在關雎宮裏,自己備受冷落,生子的機會就更小了。
我用眼角的餘光注意到她的失落,心中也不免生出了幾分同情。
……
我本來打算和多爾衮一道回府,不料還沒出宮,有人過來禀報說皇太極另外有點話要私下裏找他談談,他只得讓我先行回府了。
剛回到府中,阿娣就匆忙地出來找我:"小姐,您終于回來了,大福晉和各位側福晉還在正房裏頭等你去見面認禮呢。"阿娣略懂一點漢語,因此也能勉強聽得懂這邊人的話,我點點頭,"好,你引我過去吧。"然後特地囑咐了一句,"你要好好學習漢語,這樣也好适應一下,辦事方便點不是?"阿娣連聲應承:"是,奴婢正在盡力學習,請小姐放心。"我到了正房的門口,門口的侍婢将簾子挑起,我走了進去,穿過正廳,來到西邊的暖閣前,淡藍色緞面的簾子被侍女掀開,我端正了姿态,緩步走入廂房之中。
寬闊的炕中央擺了一張紫檀八仙桌,做工很是考究,圍着桌子坐了五個年輕女人,個個衣着華麗,珠光寶氣,正捧着手爐,圍着桌子嗑着瓜子,唧唧喳喳地說着什麽。見我進來了,她們立刻平靜下來,紛紛扭頭注視着我這個陌生人。
引領我進來的侍婢躬身道:"福晉,這就是王爺的新婦,昨日娶進門的朝鮮公主。"這時大家的眼神齊齊地望向坐在中間的那個珠釵滿頭、一臉倨傲之色的女人。我心裏暗暗地肯定了:這個就是多爾衮的大福晉,莊妃的妹妹小玉兒了。
我給她請了個安:"臣妾見過福晉。"她慢悠悠地喝着茶,并沒有擡眼看我。過了半晌,方才放下茶杯,擡起頭來,冷冷地打量着我,語氣高傲地說道:"哦,這位就是王爺新娶的朝鮮公主了。"我盡管很讨厭她說話的口氣和對我的态度,不過仍然保持着恭敬的神色,微笑着說道:"公主是以前的事了,現在嫁給了王爺,就是王爺的人了,何況進門又晚,自然不敢在各位姐姐面前托大。""嗯,"小玉兒從鼻子裏長長地哼了一聲,"算是你還懂得規矩,那就不消我多言了吧,至于怎麽伺候王爺,你也要心裏有數。"我絲毫沒有表露出對她的不滿,不動聲色地說道:"臣妾初來乍到,不識禮數,若有不周,還望姐姐指教。""指教就談不上了,"她悠悠地說道,繼續盯着我的臉,接着是一副故意做出的不屑,"我還以為王爺大老遠從朝鮮娶回來的側福晉美若天仙,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就是一臉狐媚相。我看我也不敢指教你,只求以後你不要一個勁地色媚王爺,讓王爺偶爾也有空來我們房裏歇歇就謝天謝地了。""臣妾不敢魅惑王爺,王爺每日公務繁忙,我自然不敢多加打擾,何況又有各位姐姐精心照料王爺,我只要老實本分就是了,所以福晉教訓得極是。"小玉兒陰郁的臉色稍微露出一點陽光,點點頭,"你倒也識趣,以後要悉心地照料王爺,少吹一點枕邊風,也讓我們不要太難做。"我連忙道:"王爺自然不會被臣妾這一普通女子黏住,雨露均沾是肯定的,熙貞也不敢主動請王爺到我那邊去就寝,一切憑王爺自己定奪。""那就好,你就和她們幾個認識認識吧,你進門最晚,她們都是你的姐姐,自然要你敬重些。""那是自然,臣妾豈敢怠慢各位姐姐。"于是在小玉兒的介紹下,我和其他的幾個側福晉一一認識,她們除了佟佳氏外,全部是科爾沁的博爾濟吉特氏。
我和幾個女人們敘了敘閑話,由于有小玉兒這個陰陽怪氣的女人在場,大家都渾身不自在,說起話來也很是拘束,于是坐了沒一會兒,我就起身告辭了。
在衆女人紛紛說着客套話時,小玉兒突然冷冷地說道:"聽說今兒晚上王爺還要到你那邊去安歇,你可要把王爺伺候好了,可不能像昨晚那樣了。"我正準備轉身,聽到這話一愣,奇怪,她怎麽可能知道我和多爾衮的洞房之事?難道她派人去偷偷地趴窗縫監視偷聽了嗎?
只聽到她的後半句話,"今早你和王爺進宮之後,嬷嬷幫你整理房間,結果看到你的床單被褥上還是幹幹淨淨的,什麽也沒有,你怎麽解釋?"我的心裏猛地一驚,這時周圍頓時安靜下來。我知道身後所有的女人正在齊刷刷地盯着我看,至于具體是什麽眼神,不用想也知道。
我的臉上帶着恭敬的微笑,略微躬了躬身,回答道:"昨日酒宴賓客衆多,王爺他不勝酒力,回到房裏後就醉倒了,後來還是下人們進來把他擡到床上的,結果一直酣睡到早上。宮裏來人傳召,就急忙穿衣走了。"我停頓一下,然後做難以啓齒狀,"所以……所以一直到現在,王爺他……他連碰我一下都沒有。"我把在永福宮裏對哲哲她們編的謊言又換湯不換藥地搬過來救急,小玉兒"哦"了一聲,想說什麽又沒有說出來,不過看着我的眼神仍然是冰冷的,極不友善。
眼下我的解釋合情合理,她根本找不出繼續責難我的理由,只得說着不痛不癢的話:"這也是你的不是,昨天婚宴時你若是稍微疼惜王爺的話,出來替他擋擋酒,也不至于醉成那個樣子……""多謝福晉教誨,是熙貞的不是,我初來乍到,不識禮數,有不周之處,還請福晉見諒。"她看到我如此恭敬,倒也聽話,虛榮心多少也得到了一點滿足,于是她懶懶地擺了擺手,打了個哈欠,"嗯,你明白這些就好,先下去吧,我也累了。""謝福晉的體諒,熙貞這就告退了。"
傍晚,多爾衮那邊的人傳話過來,要我過去和他一道用餐,于是我稍事整理一下,跟着下人過去了。
進門一看,飯桌早已擺好,上面的菜式倒是很簡單,只有五六樣,多爾衮穿着一身寬松閑适的常服,正在那裏埋頭吃飯。看到我進來,他擡頭笑了笑,用眼神示意我坐到他的旁邊。我看到那裏早已擺好了一張圓凳,于是便走過去坐了下來。
多爾衮擱下筷箸,轉頭看了看我:"板着臉幹嗎,是不是我沒有等你到了就自己先吃上了,所以你不高興啊?""不敢。"
多爾衮微微笑了笑:"今日衙門裏的事務很多,我一直忙到天黑方才回府,本來想等你一道吃的,可是看到菜上來了,實在有點饑餓,于是忍不住先吃了。"我看了看桌子上的菜,問道:"你平時就吃這個?"這也太樸素了點,和我先前的想象大有不同。
"倒也不是,只不過平常的飲食沒有什麽規律,人多了,或者請客的話,自然豐盛一些。平時我在處理公務的空歇,也只是随便吃點點心罷了。"他拿起另外一雙筷子塞在我的手裏,"你就将就一下吧。"盡管菜肴很可口,我依然不是很有興致,一餐草草用畢,侍女端上茶水,他連喝幾口。我笑道:"總算飽了!""嗯,是不是有點像餓鬼轉世?"
"挺像的,"我端詳着他的面孔,"只不過這個餓鬼長得倒不是傳說中那般恐怖,還有點英俊呢。""哈哈哈!"他也被我逗笑了,看着我喝完茶水,他站起身來,然後拉起我的手,"走,到我的書房坐坐。"我跟着起身,嗔怪道:"我還以為你要帶我到你的練功房去看看,再耍兩下子,好讓我見識見識你是不是滿洲的巴圖魯,沒想到居然要我去你的書房,這有什麽意思。""我是不是巴圖魯,有機會讓你見識,吟詩作對的本事我沒有,想送你一件東西。"他神秘兮兮地笑着,立即勾起了我的興致,"好,那我就看看你送我什麽了不起的禮物。"到了他寬敞優雅、桌明幾亮的書房,我環顧四周,有點疑惑。既然是書房,牆上自然要懸挂些字畫什麽的,可是他這裏的牆壁上光禿禿的,什麽也沒有。
"怎麽,很奇怪我書房的牆壁上沒有任何書畫?"他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釋道,"其實并非我不喜歡,日後我八旗鐵騎入關奪取了大明江山,四方臣服,無論中原還是江南,所有的東西都是我大清所有,字畫寶物取之不盡,不必計較眼前的這點小利。""壯志可嘉,不過眼下離實現還有一段距離,這期間需要很多的努力,當然,機會也是很重要。"我在他背後說道。
他轉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笑道:"我就猜到你不是那麽簡單的一個女子,必然很有見識,那麽你認為,究竟機會和努力,哪一點更重要?"我略微思考一下,然後答道:"如果在都是必不可少的兩樣中非要選出一個重要的,那麽我就會選機會。""那麽你為何認為進取中原,定鼎北京的人就是我呢?""其實機會是公平的,但是老天卻是不公平的,一個人能夠有時間等到機會的來臨,那麽他就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就是如何利用了。一個人只要活得比別人長,或者別人死在他的前頭,那麽這人就比別人有了更多更大的機會。"我和多爾衮相視而笑,心有靈犀:皇太極比他大了足足二十歲,所以機會更多更大,并且能成為中原之主的,必然是他多爾衮,他自然有這個自信。
多爾衮鄭重地看着我:"告訴我,你當初答應我的求婚,是否不全是出于無奈,而是你選擇了我,就是選擇了你的雄心壯志,你希望我成為天下之主,對嗎?""是的,你的榮耀,也是我的榮耀,"我看着他,緩慢而莊重地說道,"你是我的男人,我會竭盡所能幫助你,只希望你在登上至高寶座時,能夠讓社稷太平,百姓安樂,我就滿足了。"聽了我的話,他不禁有點動容,将手臂搭在了我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說道:"你不但是我的紅顏知己,也許以後還是我最親近的幫手,看來我當初的決定沒有錯。"多爾衮回身走到書案前,鋪好紙張,示意我過去磨墨,我站在案旁,将徽墨在蘸了清水的一方上等精美的端硯上細細研磨,不一會兒,濃濃的墨汁便研好了。
他提起筆來,在斜紋宣紙上行雲流水地揮毫,待我看時,他已經寫成停筆了,只見潔白的紙上有兩排筆力剛勁、風骨峻冷的大字:"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我輕聲吟着,望着那紙上的詩句,我竟然一時感動得不知道要說什麽好,只得擡眼望着多爾衮,望着他燭光中的微笑,心裏的某種東西在逐漸融化着。
"怎麽樣?這個句子用在我們身上很貼切吧?不要馬上恭維我的書法,否則我會驕傲的。"他風趣地逗着我,可是我卻笑不起來,難道我真的很感激他能送我這句話嗎?一時間百感交集,過了半晌,我方才問道:"這就是你之前說的那件要送我的東西嗎?""正是。來而不往非禮也,你是不是看在我的這份誠意上,也寫一條字幅送與我呢?"我那拙劣的書法還是別拿出來現醜了,只好暫時找了個借口:"我看還是先等等吧,今天不知為何文思枯竭,一時間想不出寫什麽句子送你才好,等我改天想到了再說。"他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卻沒有詢問我究竟為何,而是柔聲說道:"也好,我看你今天也乏了,我們早點去歇息吧。""你不是說只要我一天沒答應你就一天不碰我嗎?""奇怪,難道我們同睡一間房就代表我一定對你有所企圖嗎?""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你沒有企圖才怪。"我還是有些害怕。
"就算我真的有那種企圖,也不能證明我肯定會付諸行動吧,"他頓了一下,"我們裝裝樣子,不正好堵住府裏那些長舌婦的嘴嘛。"我想了想,也罷,畢竟多爾衮這樣做也是為了我好,倒是煞費苦心,那就領了這個情吧。
我們走到門前,侍女過來給我們披上厚厚的披風,我吩咐道:"你去把王爺書房裏桌案上新寫的那幅字拿上,叫人去找裝裱匠裱好,再送到我的房裏去。""是,福晉。"
"要不要我蓋個印章上去?也許日後就價值連城了呢。"此時外面的侍從已經打着燈籠過來迎接我們了,多爾衮親自掀起簾子,不忘自鳴得意地吹噓。
"呵,就你那'墨寶',也想價值連城?我要不是看在你的一片苦心的分上,才不要收呢。""那你答應我的事情也不要忘記啊,我等着你回送我的字幅呢。"到了卧房裏,熄了燈,我們就寝。我先等到他睡着,又胡思亂想了大半夜,直到天蒙蒙亮,我才不知不覺地進入了夢鄉。
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起床走了,等我再次醒來時,旁邊已經空了,伸手摸了摸,枕頭上似乎還留着他的餘溫,眼見天色大亮,他應該又動身前往衙署為新一天的公務忙碌了吧。
我沒有了困意,翻身坐起,打了個哈欠,猛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下了地,從梳妝臺的抽屜裏取出一根小小的發卡,用它尖銳的一端在手指上重重地一刺,很快,血液從皮膚中滲出,一陣尖利而火辣的疼痛。
我返身回到床前,再一次看了看那個細小的傷口,然後将手翻轉過去,輕輕一擠,一滴溫熱的紅色液體掉落在潔白的床單上,宛如皚皚雪地上淩寒綻放的紅梅。
審視了一下,仍然有點不放心,于是又擠了幾滴。我仔細地僞裝好了"現場",将被褥弄得淩亂一些。直到那血跡漸漸發暗,這才吩咐外面的侍女進來幫我梳洗。
這次進來的不是一直伺候我的阿娣,而是一名王府裏分撥過來的侍女,名叫依雪。
我看着她靈巧娴熟地幫我梳着頭,問道:"阿娣呢?怎麽是你來侍候我梳洗?""回主子的話,昨日大福晉吩咐奴婢過來伺候主子梳洗,說阿娣是朝鮮人,對這裏的禮儀裝束都不是很熟悉,尤其是不會梳滿洲的發式,她正吩咐嬷嬷教習,所以眼下暫時由奴婢來代替。"依雪恭敬地回答道。
俗話說,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我就不相信小玉兒會真正關心我的生活起居,連由誰伺候我都安排得好好的,我看是別有用心,想必是不希望我和我從朝鮮娘家帶來的侍女過于親近,故意把我的"嫡系"調開,好借此孤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