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
能,請皇上賜罪!請皇上賜罪!"這皇太極也真有意思,聽他這口氣和緊張的态度,想必是多爾衮也在場,他為了籠絡多爾衮,不看僧面看佛面?
我正想笑,不料全身的痛楚卻複蘇了,尖銳地刺激着我的神經,痛苦異常,我終于忍不住呻吟出來。立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過來,幾個不同的聲音在驚喜地呼喚着我,我來不及一一分辨,就見到了幾張面孔在我面前晃動:皇太極、哲哲、大玉兒,還有多爾衮。
哲哲首先俯身察看着我的情形,我的視覺越來越清晰,只見她平日裏一向雍容平和的臉此時卻變得焦急異常,"熙貞,你總算醒了。現在怎麽樣,身上還難受嗎?""還是有點痛……我是不是中毒了?"說罷,我望向不遠處的多爾衮。他雖然保持着沉穩的态度,但是他悄悄地用眼神安慰着我,好像在說:"沒事,你男人我在這裏守護着你呢,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雖然心裏悵然嘆息,但是仍然眼含笑意,給了他一個寬慰的眼神。
哲哲說着謊:"只是一般蛇毒,過不了多久就可以化解了。"我自然不信,用探究的目光盯着多爾衮。他到底還是把真相告訴了我:"你中了一種很奇怪的蛇毒,暫時無法對症下藥。你放心,皇上已經下令在各地遍尋可以醫治此毒的人,很快就會有辦法的。"我的一顆心頓時沉入谷底。不過與此同時,莫名其妙有點釋然,也許這樣就能回到現代了。和一個同床異夢、假情假意的丈夫在一起,實在沒有什麽意思。
皇太極将臉轉向跪在地上不敢擡頭的太醫們,詢問道:"你們說,按眼前的情況看,這病症在全面發作之前,大概可以支撐幾天呢?"一個太醫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恐怕福晉她……只能再過個兩三日……"皇太極的神色重新憂慮起來,他轉向哲哲:"從緊急召令下去,到有人應诏趕來醫治,最快也要兩三天吧,除非……""除非這懂得解毒之術的人就在這附近或者盛京城中。"哲哲把他的後半句話說了出來。
多爾衮突然站了出來,面向皇太極,單膝跪地,請求道:"臣弟請示皇上,可否恩準臣弟暫時中止随駕行獵,送她提前返京?"我注意到當多爾衮說出這話時,站在一側沒有機會開口的大玉兒,眼中忽然有一絲異樣的光芒閃過,不過她很快恢複了正常,依然保持着沉默。
皇太極伸手将地上跪着的多爾衮扶了起來,溫聲道:"目前也只有如此了,你暫且護送弟媳回京。你也不必過于憂慮,尋求名醫才是首要,這就去準備吧!"多爾衮謝過之後,起身出帳去準備布置了。
此時我感覺身上的痛楚似乎輕了些,但方才的發熱感卻越發強烈了,身上滾燙,連呼吸出來的氣都變得炙熱。
等到皇太極和哲哲、大玉兒安慰我一番後離去,我就感覺越燒越迷糊,終于撐不住沉重的眼皮,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等到再次醒來時,天色已經全黑,我感覺周圍一晃一晃的,再仔細一聽是馬蹄聲和車輪轉動聲,原來我已經在馬車上了。此時我正躺在一個人溫暖而平穩的懷抱裏,不用說,這人就是多爾衮了。
光線很暗,也許天上的月亮已将自己的清輝收起,隐藏在烏雲後,慵懶入眠了。月雖隐,人難眠,黑暗中雖然看不到此時的多爾衮是何種神情,但我猜想,他定然也同此時的月亮一樣,倦了。
"王爺,你累了吧?"我的聲音幽幽響起。盡管外面的馬蹄聲和車輪聲仍然在繼續着,但我的聲音還是讓多爾衮的身體微微地顫抖了一下。
"你醒了?實在太好了。"他的聲音中透着一絲欣喜,"不要瞎操心了,好好地躺着,別亂動。""呵呵,你就算不累,手臂定然也酸麻了吧,要不要換個姿勢啊?"我全身乏力,不過還是盡力地用和平常沒什麽兩樣的語氣讓他寬心,他也很識趣地跟着輕聲笑着,但我知道他的心底肯定輕松不了。
"換個姿勢也沒什麽意思,要不要換成你來抱我呢?那倒也是新鮮有趣得緊。"我被他逗得很開心,吃力地伸出手來,在黑暗中憑着直覺摸索到了他的鼻尖,輕輕捏了一把,"什麽時候換成我抱你,那就等到你什麽時候變成女人,我變成男人吧,否則那是妄想!"我們嘻嘻哈哈地互相開了一陣玩笑,過了一會兒,我們終于安靜下來,他溫柔而疼惜地撫摸着我的臉龐,一直滑到我的鬓發間,癢癢的,很舒服,很惬意。
我忽然問道:"你說,假如兩三天之後真的沒有辦法解我身上的毒的話,那你是不是又要哭了?你告訴我,你從懂事起到現在,一共哭過幾次?"他顯然也沒有想到我會突然問起這個話題,我的語氣看似輕松,然而內容卻讓人心情無比沉重,"不,熙貞,你千萬不可以這樣想,一切糟糕的事情都會過去的,就像……""就像暴雨過後終歸會天晴,天邊會出現美麗的彩虹一樣,是吧?"我接口道。
"天無絕人之路,我相信你的運氣不會那麽差的,否則的話,老天就真的是故意為難我了。十二年前,本來我輕輕松松就得到的東西,在一夜之間幾乎全部失去。但是失去的東西,光靠頹喪和抱怨是換不回來的,我還要振作起來,把它們一件件找回來。但是有些東西,卻是永遠地失去,了無蹤影了。"他說到這裏停了下來,雖然寂無聲息,但我依然能感覺到他深深地隐藏于胸中的嘆息。那一夜,是他此生中永遠的痛,他的父汗、母妃相繼離開了青春年少的他,本來屬于他的汗位也被他曾經快樂而熱情地呼喚着的"八哥"毫不留情地奪去。也許,在目睹母親被迫殉葬的那一刻起,他眼中的淚,就寒冷如冰封之下的水。
馬車依然在晃動着,但我踏實而溫暖的感覺卻絲毫沒有減淡,此時對這個懷抱着我的人,那種由心而發的愛意似乎更加強烈了,我終于下了決心。
不管他心裏是否還裝着別的女人,那一夜在樹林中他究竟和大玉兒如何親昵,不管他現在心目中女人的排位我是否是第一個,憑着他不顧萬重危險也要留在我身邊的勇氣,憑着此時依偎在他懷裏的這一份濃烈的感覺,我還是決定徹底地接受他,不論是心靈還是身體。
忌妒的火光早已熄滅,柔情蜜意卻湧上心頭,我依偎在多爾衮的懷裏,靜靜地享受着這份珍貴的感情。
……
抵達盛京的第二天,終于有了好消息,有一位行醫多年,聲望斐然的名醫請求入府為我診治,他說他應該有辦法解我身上的這種奇怪而特殊的毒,大喜過望的多爾衮立即傳令讓這位名醫入見。
很快,一位年近半百的中年醫士由王府的管家帶了進來,他還随身帶了一個年輕的藥童,斜挎着一只竹編的藥箱。
"小人拜見王爺、福晉。"
多爾衮用銳利的眼光打量着他,"你就是那位有辦法治療福晉所中之毒的名醫嗎?""回王爺的話,小人敝姓陳,名良清,居住遼西多年,世代行醫。"他躬身答話。
多爾衮用目光詢問着侍立一旁的管家,那管家趕忙彙報:"這位陳醫士住在盛京城北,已經行醫診病十多年,不知道救活了多少幾乎沒救的病人。平日裏他家的門檻都快要被慕名而來,尋方看病的人們踏破了呢。"多爾衮注視着這位名醫,問道:"既然你名聲在外已經多年,可是為何不應诏入宮裏的太醫院任事呢?莫非是……""回王爺,小人并非不願入太醫院任事,為皇上效勞,只可惜老母在堂,需要侍奉,不得分身,所以未能奉诏,實在慚愧。"這時我看見旁邊的管家用滿語對多爾衮說了些什麽,多爾衮的臉上輕松起來,含着平和的笑意,站起身來,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那就勞煩陳神醫了。"這位陳醫士仔細地幫我號了脈,查看了我的眼睑和舌苔,一番細致謹慎的望聞問切之後,他的臉上有了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
"怎麽,有辦法了嗎?"多爾衮背着手站在他旁邊問道,他已經看出了陳醫士輕松的神色,明白有希望了。
"回王爺,只消一貼中藥,再加幾服調理之用的方子,想必福晉就痊愈無礙了。""你這麽肯定?"他有點懷疑。
"回王爺,小人在幼年時曾見家父接過一個同樣中此毒的病患,想辦法解除了那病患體內的毒液,這個病患恢複如常。小人在家父故去之後整理藥方時,特地将此方保存珍藏了起來,今日正好用上。""好,既然這樣的話,你這就開出藥方來,若是果真有效的話,本王定然重重賞賜神醫!""是,王爺,小人這就去辦。"
陳醫士退下開方熬藥去了,多爾衮重新坐回床邊,拉起我的手撫摸着,欣慰地說道:"這下終于有救了,看來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呢。""但願真的有效。"
這服藥喝下去小半個時辰,我覺得全身燥熱,仿佛置身于三伏天的日頭下面,很快,就大汗淋漓了。多爾衮一陣緊張,一面細心地幫我擦拭着不斷沁出的汗水,一面用懷疑的眼神盯着那名醫士,"你這藥該不會有問題吧,福晉她怎麽會這樣?""回王爺,福晉服藥後的反應是極為正常的。"在場所有人都緊張異常,氣氛也格外凝重,然而這位陳醫士的表情卻十分輕松,他不緊不慢地說道,"眼下這燥熱發汗之症狀很快就會過去,之後會有一段時間的體寒戰栗,畏冷畏風。等到這些都熬過去了,就一切平安,毒液盡去了。""那麽這個過程大約需要多少時辰?"多爾衮緊盯着他問道。
"只要這一夜過去,就萬事大吉了。""好,這可是你說的,要是有個'萬一',福晉她真的有什麽閃失,那麽我相信後果你是很清楚的。"多爾衮說這話時的眼神中透露出咄咄逼人的淩厲。
他鎮定自若道:"王爺大可放心,小人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是絕對不會前來給福晉診治的。""嗯,你明白就好。"多爾衮點了點頭,然後側臉吩咐着侍立一旁的管家,"阿蘇,你先請陳先生下去喝茶吧,夜裏就暫且住在隔院的客房裏,以便随時可以過來察看情形。""喳!"阿蘇應諾一聲,然後做了個"請"的手勢,"請先生随小的過來吧。"夜色漸沉,渾身燥熱開始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漸漸湧上的寒意,我開始緊緊地抓住被角,方才的一身虛汗現在卻逐漸轉為了冷汗。盡管被子很厚,我仍然禁不住瑟瑟發抖。
"熙貞,你是不是很冷啊,我再幫你加床被子。"連着蓋了幾層被子,一絲溫暖的感覺都沒有,反而越來越冷了,我的全身都在打着冷戰,哆哆嗦嗦地說道:"好……冷啊……我看……要把……要把火盆拿到跟前來烤……"他立刻吩咐外面的人端進來好幾個火盆,我這時才稍稍感到了一絲溫暖,然而這種溫暖卻少得可憐,一股更強的寒冷再次流遍全身,"還……還是冷啊……"眼下正值四月陽春,坐在床頭的多爾衮被火盆烘烤得汗如雨下,看着大汗淋漓的他,我故意強笑道:"別……硬撐了,趕快出去涼快涼快吧,不然的話,堂堂的睿親王居然在四月天中了暑,熱暈……過去了,那,那可笑死人了……"他低頭看了看哆哆嗦嗦的我,突然站起身來,開始解腰間的衣帶,我笑道:"看來你也沒有傻到家嘛,還知道熱了要脫衣服……"眼見着他三下五除二,将外袍褪去,接着又開始脫裏面的衣服。
我連忙将眼睛緊緊閉上,只覺得被子一掀,一個溫熱的身體鑽了進來,頓時,我的心裏一個激靈。一瞬間,仿佛一陣電流蔓延全身,我的身體似乎被麻痹住了,一動也不能動,連試圖假意矜持地躲閃一下也不能。
我不敢睜開眼睛,任由他伸過雙臂,緊緊地将我的身軀攬入他的懷中,雙方似乎都能清楚地聽到對方的心跳,感受到對方的心聲,盡管無聲,卻如同金子一般寶貴彌久。
溫暖的感覺漸漸驅走了身體中的寒冷,逐步占據了我的每一寸肌膚,一直延伸到了我的心頭,我将頭埋在他的脖頸間。他的肌膚間有一絲淡淡的體香,這種獨特的氣息,讓我的思想開始混沌,甚至開始忘記了我們之前的那些恩恩怨怨,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了我們兩個人,相依相偎,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把對方奪走。
這一夜,注定是我今生最為難忘的一夜,盡管接下來我們之間什麽也沒有發生,甚至一句話也沒有說過,這一個姿勢一直保持到天色漸明,但是有關愛情的绮夢,卻真的讓我在午夜的沉睡中數度流連。
這一覺睡得真是香甜,等我終于懶洋洋地睜開眼睛時,屋內的火盆早已熄滅,早晨的陽光透過窗子照耀進來。我除了感到悶熱之外,全身再也沒有絲毫的痛楚和不适,整個身體似乎輕松舒暢了起來。
多爾衮正摟着我睡得酣熟。我輕輕地捏了捏他的鼻子,他的鼻梁高挺而精致,我欣賞着他沉睡中的面龐,心裏格外甜蜜。
他睜開眼睛,微微一笑,然後用沙啞而帶有濃重鼻音的聲音問道:"現在身體好多了吧?""我現在是身體健康,渾身舒坦,大大的吉祥着呢。"我說着用眼睛示意了一下他摟着我的胳膊,"喏,我都沒事了,你還想繼續占我便宜啊?說不定你早醒來了,卻仍然在裝睡,是吧?"他總算是放下心來了,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吃力地将手臂從我的頭頸下抽出,同時又用另一只手拽過枕頭來,替我墊在腦後,這才趕忙活動活動幾乎僵硬的手臂,看來他這一夜的确辛苦異常。
我盡管心裏面很是感動,然而嘴巴上卻不領他的情,"日上三竿啦,不要再賴在這裏不起床了,還不趕快把衣服穿上!"多爾衮輕笑一聲,擁着被子坐了起來,錦緞被子從他光滑的肌膚上滑落,上半身健美而富有青春氣息的線條顯露無遺,我趕快閉上了眼睛,耳邊只聽他嘲諷意味十足的調笑聲:"我們都是老夫老妻了,還有什麽見不得的?昨晚我是不忍心在你生病的時候趁火打劫,所以才一直規規矩矩的,眼下看你生龍活虎的,看來我的機會終于等到了,哈哈……"我裝作懶得理睬他,一把抓過被子來把臉蒙住,隔着被子發出模糊朦胧的聲音:"趕快穿衣服啊,不然我可生氣了……"很快,被子被他掀開,只聽到他得意的聲音:"別裝模作樣了,你就算真的生氣了我還怕你不成?正巴不得看看美人含嗔的模樣是何等誘人呢。唉,忍不住了,還是先嘗嘗吧……"還沒等他将嘴唇湊上來,我就急忙一個翻身,赤着腳跳到了地上。他像老鷹抓小雞一樣地一把将我揪住,我連忙叫道:"松手啊,快松手!不然……""不然怎麽了,還像上次那樣咬你男人一口?我想你現在肯定比那時心軟了,一準兒下不了那個狠心!""誰說我不會再咬你一口,想得美!快點放開我!"……
我們調戲打鬧了半個早上,直到累得氣喘籲籲,這才傳喚侍女們進來侍候洗漱梳理。多爾衮第一件事就是叫人把陳醫士找來替我診脈,果然不出所料,陳醫士伏地恭賀道:"王爺請寬心吧,福晉體內的毒已經基本清除,只消再服用幾服藥,過個三五日,就安然無恙了。"大家都笑逐顏開,多爾衮更是大大地贊揚了陳醫士一番,接着自然是一番大大的表彰。這位妙手回春,把我從死亡邊緣拉回來的神醫大大地收獲了一筆銀子,接下來是一番千恩萬謝。
這麽好的神醫,多爾衮自然不會把他放回去,于是挽留他在王府任職,每月俸祿照太醫院例,這個陳神醫果然沒有了之前的"淡泊名利",一番謙辭之後,終于應承了。
王府裏既然有看不見的争鬥,自然也有說不完的是非,不能停歇的算計,我的轉危為安,是真正的幾人歡喜幾人愁,幾人高樓飲美酒,幾人切齒在後頭。
從月圓到月缺,也只有短短的十幾天工夫,世事也變了又變,而我的心裏,也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今晚,我就要付諸行動了。
我望着鏡中的自己。簡潔而別致的盤發邊,斜斜地插了一支玉釵,上好的胭脂在唇上抹勻,又淡掃娥眉。臉上恢複了健康光澤之後,再加上精心裝扮,鏡子裏的人變得豔若桃李。最後穿上一襲粉紅色的旗袍,我在依雪的攙扶下出了門。
多爾衮的住所離我這裏不遠,只轉過幾道回廊,穿過幾道門檻,就到了,門兩旁守衛着的侍從們見到我來,紛紛低頭躬身道:"福晉。"我示意他們不必前去通報,就一直來到內院中,只見書房那邊的燭光在亮着。前幾天多爾衮因為照顧我耽誤了很多公務,書房裏等他批閱的公文堆積如山,所以眼下他正在秉燭忙碌。
"吱呀"一聲,我輕輕推開了房門,多爾衮擡起頭來,手中的筆還沒有來得及擱在架上,就在半空中僵住了。他注視着我,眼神的愕然逐漸轉化為迷蒙。
我走到他的桌案前,凝視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眼眸中如寒潭一般的水面逐漸泛起層層波瀾。
繞過書案,我站在他的身邊,提起他剛剛放下的筆,飽蘸了墨汁,鋪開一張空白的宣紙,凝神揮毫,在上面寫下了一首漢代樂府詩:"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多爾衮看着這張字幅上的墨跡,沉默許久,這才擡起頭來,正好與我眼中熾熱的光芒相對,其中交織着難以言喻的情愫,最後,悉數化作了纏綿。
他一把将我擁入懷中,我的身子猝不及防,将桌案上高高的一大摞折子撞倒,頓時散落了一地。春夜的涼風從我們背後的窗口吹了進來,翻動着地面上橫七豎八的折子,紙張嘩嘩作響,随風而動,直到鋪遍了大半個房間裏的地面。
我回頭看了一眼,輕輕一笑:"清風不識字,何必亂翻書?"剛轉過臉來,他已經捧着我的面頰,将溫熱的唇印了上來,兩人開始了纏綿的熱吻……夜涼如水,殘月如鈎,盡管這個陽春花月夜的晚風分外清涼,卻絲毫不會影響到室內一片熱情似火的景象,也沒有讓裏面緊緊擁抱在一起,瘋狂地熱吻着的兩個人有絲毫的冷靜和清醒。我們依靠在寬大的書案上纏綿着,交織着彼此的熱情和愛戀。
直到我在他的沖動和狂熱下終于身子癱軟,漸漸滑落在地毯上,他也随之壓伏在我的身上,忘情的愛撫拂落了我的玉釵,我顧不得了;鬓發散亂,胭脂殘缺,我也顧不得了;甚至連敞開的窗子都顧不得關閉,現在任何事物都難以阻止我們熱情的繼續。
涼爽的晚風從外面吹了進來,風力也越來越大,但它所能做到的就是讓地毯上的無數折子不停地翻滾,鋪滿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宛如雪片一般在翻騰飛舞,随着屋子裏的最後一盞蠟燭的熄滅,我們身上最後一件衣物也甩落出去。
他将滾燙的唇印留在了我身體的每一個部位,我也用最大的熱情回應着他。我已經忘記了什麽叫腼腆,什麽叫矜持,只是全身心地享受着我心愛之人對我的愛撫和親吻。呼吸開始粗重急促,最後終于禁不住下意識地發出了含糊而輕微的呻吟聲。
這聲音似乎給了他一個提示的信號,他用強有力的臂膀将我橫抱在懷裏,然後赤腳一步步踏着地上鋪滿的紙頁和折子,走到暖閣的門前,一個用力,門被從外面撞開來,裏面是一鋪坐炕,上面并沒有任何被褥,只有幾個綢緞的坐墊,上面繡滿精致的花紋。
多爾衮将我放在了炕上,此時的動作卻格外溫柔,借着八仙桌上搖曳着的燭光,我和他對視良久,彼此似乎在閱讀着對方眼睛中的信息和含義,漸漸地,柔情似水變成了熱情如火,他眼睛中的火光似乎越發強烈了。
我輕輕地點了點頭,他終于壓上來了。
盡管這一刻遲了三個月,然而最終還是上演了。對于我來說這神聖而重要的瞬間,的确是巨大的痛楚伴随着苦澀的甜蜜。盡管在他占領了我身體的全部時,我的指甲抓破了他背上的肌膚,然而他并沒有絲毫退縮和中止的意思,反而更加強烈地繼續進占着我的身體的最深處。
這種掠奪和侵入如同不斷湧來的洶湧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整個過程似乎很漫長,當激烈終于結束,潮水終于退去時,我沒有絲毫想象中的快樂,反而是激憤和痛楚一直持續到最後。
我之前一直緊緊地抓着八仙桌腿的右手終于松了開來,他疲憊地伏在我的身上,似乎整個身體都癱軟了。
我似乎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趕忙伸手去試探自己的身下,果然,當我再次将手指湊到燭光下觀察時,上面已經沾滿了血液。這血不像平時那樣鮮紅,而是一種淡淡的淺紅,宛如初春的桃花,在冷冷地綻放着。
我終于忍不住失聲哽咽起來,雙手捂住臉龐,不斷湧出的淚水透過指縫滲出,從這一刻起,我算是把自己的整個身心都交給身旁的這個男人了。
說實話,盡管我自認為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然而在一切結束之後,突然間,彷徨、無助、茫然的情緒一起湧上,我甚至覺得心裏有那麽點不踏實,唯恐他有一天真的會背棄我,我的付出,真的能有相應的回報嗎?
多爾衮顯然被我突然的抽泣驚住了,不過他很快翻過身來,伸出汗濕的胳膊将我的身體扳轉過來,然後溫柔地撫摸着我的背部,輕聲問道:"是不是很痛啊?剛才是我太粗魯了,把你弄疼了,是我不好……"聽着他的撫慰,我反而哭得更加厲害了,就像個找不到家的小女孩,生怕見到天黑一樣。此時身體上的痛楚似乎越發強烈了,方才撕裂的劇痛此時轉為了火辣辣的刺痛,尖銳地提醒着我從根本上發生的蛻變。
他微微地嘆息了一聲,這聲音小得像蚊鳴聲一般,只有在夜晚萬籁俱寂的環境下,我緊貼着他的身體才能感覺得到,"從小姑娘變成一個真正的女人,這個過程多少會有點痛和不适應的,不要哭了,要不然明天就不漂亮了。到時候下人們還暗地裏議論我欺負了你。""……根本就是你欺負,欺負了我嘛……還不承認……"我斷斷續續地哽咽道,淚水繼續順着臉頰滑落着。
"是,是我欺負了你,不過你放心,我以後一定會一點點補償你的,絕不會虧待你一分,要比對其他女人好得多,也不準她們欺負你,好嗎?"他的神色開始鄭重起來,"從今天開始,你就徹底地是我的女人了,我是你男人,自然要保護你,不讓你受一點點委屈,一點點傷害,讓你一直快快樂樂,開開心心的。"我漸漸收住了眼淚,聽着他的話,突然間想起了歷史上他最後的結局。
那個悲劇離現在算起來應該還有十三年,如果我不力圖振作起來,努力輔助他去改變命運,改變歷史的話,那麽我們即使可以快樂,也只能維持短短的十三年。我多麽希望他能夠健康長久,榮耀一世,又是多麽期望能印證"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美好歸宿。
一切的一切,都要靠艱難而堅韌的毅力和努力去完成,盡管前途兇險莫測,但我仍然甘願和他共赴風雨,不許他此後的人生再有什麽遺憾。
想到了這許多,我漸漸由起初的惶恐和小女人的情緒轉為了成熟而冷靜的心态,因為未來的叵測不時地提醒着我要用理性的思維來要求自己:"你能這樣說,我就知足了。"我默默地嘆息了一會兒,方才言道,"王爺,其實我不要你對我的誓言,也不需要什麽天長地久。我只要看到你能夠成就大業,得到一切你該得到的,讨還一切本應該屬于你的東西,就足夠了。"能有他這樣優秀的男人作為我的丈夫,是我今生最大的幸運。老天已經虧負他太多,我願意輔助他去争取一切,去抗拒不公的命運,憑自己的氣力,去完成他的千秋偉業,登上本該屬于他的位置。
多爾衮起身推開了窗子,仰頭凝視着窗外夜幕中的那彎殘月,似乎在沉思着什麽。
我坐在他身後,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高處不勝寒的凄冷,确實不是一般人能體會到的,是至高無上,還是折戟沉沙,也許只在一念之間和一步之遙,是千古恨事還是千秋榮耀,确乎存于自己的心間,他真的能放下心裏的那塊沉重的石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