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小半個時辰後,我剛剛将所有計劃布置完畢,就有通禀說禮親王府的人前來捎口信,我讓鞏阿岱等人暫且在屋子裏等候,然後出了門,站在臺階上沖來人問道:"不知禮親王派你過來傳什麽話?""福晉,今晚壽筵,我家王爺有請,望福晉切勿推脫!"我一愣,代善怎麽會突然邀請我前去赴宴呢?"就這些?你家王爺還有沒有什麽另外的話交代你來傳的?"來人搖了搖頭,"回福晉的話,王爺只吩咐了這些,并沒有交代其他的。"我默然了,微微皺着眉頭,腦子裏迅速思考猜測着,他究竟是什麽意圖?難道他不知道我眼下的身體狀況不适合赴宴,我完全可以稱病不去嗎?

正猶豫間,來人補充道:"對了,我家王爺還說,今日是他的六十整壽,又有先前商議好的事情要在宴會上解決,福晉即使身體不适,也要盡量支撐一下,切勿掃了他的面子。"我心中苦笑一聲,忽然覺得,代善的這句話說得倒是和當年蕭何奉呂後之命騙韓信入宮去參加朝賀的謊言差不多,連措辭用語都相差無幾。難不成,這次不但是"鴻門宴",更是"未央宮"?想象着昨天晚上在代善府中,最後離開前他那複雜而隐晦的眼神,我越發覺得難以琢磨了。

我很快拿定了主意,對來人答複道:"好,我知道了。你回去之後對你家王爺禀報,我今晚一定準時赴宴,絕不爽約的。""嗻,奴才告退了。"

轉身返回室內,幾位大臣紛紛一臉憂色地勸谏道:"福晉,今日宴會恐怕沒有那麽簡單,福晉還是不要以身犯險了。""是啊,禮親王的立場,到現在也難以判斷。萬一他已經暗受太後之命,布置下天羅地網。要将我們一網打盡呢?""奴才等死不足惜,而福晉則是萬金之軀,倘若有絲毫差池,奴才等該如何向王爺交代?"我之所以答應代善的邀請,自然有我的道理:假如他真的已經受命于大玉兒,那麽即使昨晚我的判斷是錯誤的,大玉兒并沒有躲在暗處監視,他也完全有可能将我的來意,還有我已經身中劇毒的消息告知大玉兒。大玉兒若是得知這些之後,必然會以為多爾衮也一樣中了毒,離死不遠,她什麽也不用做就可以輕松取勝,又怎麽會多此一舉呢?

我冷笑一聲:"沒有關系。如果太後果真要對咱們不利,就算是不去她也照樣有別的辦法整治咱們;如果這果真是鴻門宴,那麽多我一個人陪葬也沒有什麽關系。王爺也絕對不會為了我放棄唾手可得的皇位,向他們妥協的。"幾人聽到這裏,禁不住動容,紛紛跪地叩首,"福晉……還望以自身安危為重啊!"我俯下身去,将他們一一扶起,溫言勸慰道:"你們不必憂慮,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們畢竟還是已有七分勝算,真正應該害怕的是他們才對。我赴宴之後,你們仍要按照先前計劃行事,有備無患。""奴才等謹遵福晉囑咐!"此時已經是箭在弦上,他們也無可奈何,所以也只得遵從我的命令。

我點了點頭,"好,王爺識人的眼光是不會錯的,我信任諸位,希望諸位也能不辱使命。"接着沖外面吩咐道:"取酒來!"很快,滿滿一壺陳年佳釀送了進來,同時擺放好了六只酒杯。我親自拎起酒壺,将面前的酒杯一一斟滿,最後端起其中一杯,用飽含信任的目光在衆人臉上巡視一遍,"大戰之前,我與諸位共飲一杯,今晚背水一戰,如何扭轉弈局,就全仗我等齊心協力了!"衆人對視一眼,眼神中已經充滿了自信和堅定的光芒,他們一起舉杯,齊聲宣誓道:"請福晉放心,我等誓為王爺赴湯蹈火!"言畢,共同仰頭,将杯中的烈酒一飲而盡。

随後,鞏阿岱等人先行離去,他們将在安排布置好一切之後,先于我趕往禮親王府赴宴。不論今晚代善究竟站在哪一邊,我們都做好了最充分的準備,屆時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就是。

入夜,位于皇城南門外的禮親王府,已經是張燈結彩,燈火通明,門口的賓客絡繹不絕,各種壽禮源源不斷地擡入正門,書記官的唱名聲悠長響亮。

豪華大轎在王府正門前落地,盛裝打扮的我在阿娣的攙扶下從轎子裏出來,由數十名魁梧精悍的王府護軍簇擁着,踏入了正門那高大的門檻。

當我出現在甬道上時,前庭中所有人都愕然轉身,紛紛露出驚訝萬分的表情來,竟然一時之間忘記了該如何反應。

很快,接到傳禀的代善從正廳趕來,到我面前行了一禮,朗聲道:"微臣恭迎福晉莅臨敝舍!"見到代善這般執禮,院子裏的所有皇親國戚、文武大臣終于反應過來,紛紛單膝跪地,高聲請安道:"奴才恭請福晉金安!"我的臉上露出了和藹的笑容,先是對群臣擡了擡手,然後俯身将代善扶起,"今日我是特地趕來為禮親王賀壽的,怎能受王爺大禮,快快起來!"代善正色道:"福晉今日奉攝政王之命而來,微臣惶恐感激還來不及,又豈敢有絲毫怠慢?""王爺德高望重,又是攝政王的兄長,就不必如此了。"我神色霁和地說道,"王上雖然遠在北京,卻仍然沒有忘記今日是王爺的花甲壽辰,本欲親自來賀,無奈事務冗繁,無法脫身,只得令我趕來盛京,向王爺賀壽了。攝政王有言,此番是兄長壽辰,須執之以家禮,不得有絲毫違背。所以,弟媳先給二伯拜壽了。"接着恭敬而端正地深施一禮,"祝二伯福壽綿長,永享安樂!"互相客套完畢,人也基本到齊,于是宴席正式開始了,衆賓客齊聚一堂,舉杯暢飲。廳內演起了滿洲人特有的狩獵舞蹈,煞是熱鬧。

宴席進行了大概一個半時辰,漸漸接近尾聲了,我盡管表面上談笑自若,實際上心裏卻是警惕萬分。我生怕這是一個代善設下來的騙局,說不定沒多久就會"擲杯為號,刀斧手殺出",我和一幹親信們恐怕就要面臨被砍成肉泥的厄運了。

代善老頭子倒似心懷坦蕩,端坐在主位上,笑容可掬地接受着每一個人的敬酒。別看他年事已高,酒量卻好得吓人,都喝了一個多時辰的酒,仍然沒有一點醉意。我看在眼裏,不禁懷疑,他是不是确實準備做點什麽,所以才刻意保持清醒的?

也不過是一轉念間,等我再次轉過頭,悄悄朝索尼等人的那一桌瞧去,赫然發現那裏空出一個位置,正好少了一個鳌拜。心頭不禁一悚,莫非他們已經去準備"刀斧手"了?

我耐着性子等待了一陣,卻并沒有看到鳌拜回來。這時候,索尼已經到濟爾哈朗面前敬酒去了,我終于拿定了主意,直接沖不遠處的何洛會使了一個眼色。

他微微點頭,給了我一個可以安心的眼神,然後趁着大家沒有注意的時候,轉身悄然而去了。

沒過多久,我發現濟爾哈朗也離席而去了,心頭禁不住更加焦慮起來,側臉瞧了瞧代善,他似乎并沒有覺察這麽一會兒就少了三個重要人物,仍然在和幾位大臣說着話。

正在焦急琢磨對策時,被我派出去窺探正門那邊動靜的阿娣跑到我身邊,俯下身來,輕輕地對我說道:"小姐,奴婢方才發現,鄭親王想要出門,卻被勒克德渾貝勒帶了不少侍衛給攔下了,也不知道他們之間說了什麽。只見鄭親王一臉不悅,好像很不情願地回來了。"剛剛聽到這裏,我已經看到濟爾哈朗臉色陰沉地返回了原來的座位,并沒有找任何人商議,心事重重地坐着。我的心中忽然一喜,忙問道:"那先前何大人出去了沒有,還有鳌大人呢,他有沒有放行?""鳌大人出去時,倒也沒有出來什麽人阻攔,何大人出去時也是一樣,就是等到鄭親王再出去時,勒克德渾貝勒就出來阻攔了。""好,你繼續回去探察吧。"我略一思索,立即站起身來,徑直朝遠處一角的勒克德渾走去。此時的他正春風滿面地和幾個同樣年輕的宗室子弟們劃拳賭酒,仿佛根本沒有出去過。

我将勒克德渾拉到旁邊的一個偏廳裏,這裏正好四下無人,在他詫異的目光下,我單刀直入地問道:"不知貝勒爺為何先後放鳌大人和何大人出去,卻單單把鄭親王給攔下來了呢?"勒克德渾回答道:"鳌大人先前出去,我并不知道,還是聽到門口來人禀報,這才趕過去了。不過何大人随後出門,卻是我故意放行的。"我一愣,"莫非你瑪法……"

"福晉誤會了,我瑪法現在究竟是個什麽意思,我也并不清楚。"他這話說得倒也沒錯,代善對兒孫們向來涼薄,這種大事肯定不願意對他們透露。不過勒克德渾接下來的話就足夠令我愕然了,"倘若我當時發現鳌拜離席的話,肯定早就前去攔住了,不過我相信接下來出去的何大人,肯定不會讓福晉落入險境的,所以這才放心回來。""莫非你對今日之事已有所知曉?"這倒也出乎我的意料,我從來就不曉得勒克德渾也會是多爾衮留在盛京的親信,或者說幹脆點,這更像個身份特殊的卧底間諜。

勒克德渾并沒有多加解釋,而是直接彎腰,從靴頁子裏抽出一封書信來,交給我,"這封信是我哥在黃昏時分派人送到的,福晉看看就明白了。"我接過信封,抽出信紙來在燭光下一看,原來是阿達禮寫給這位胞弟的密信,上面已經寫明了,要求勒克德渾在盛京做好配合,務必拖住濟爾哈朗等人,一直到他親率大軍殺回盛京為止。

我将信紙遞還給了勒克德渾,松了口氣,"若如此,自是最好,只不過我不明白禮親王究竟是什麽态度,會不會坐山觀虎鬥,任由鳌拜調兵進府呢?眼下貝勒手裏兵将不多,恐怕難以抵敵啊!"勒克德渾順手将旁邊燈籠的紗罩取下,将信紙湊了過去,轉眼間,就迅速燃燒起來,化為一灘灰燼。重新将紗罩扣上,他回答道:"我估計瑪法并沒有打算和鄭親王等人同流合污,保持中立是肯定的,否則他肯定早已讓索尼等人的兵在府中埋伏了,又豈能等到現在還沒有動靜?""哦,若如此便是最好。"我總算放了一半的心,只要代善本身保持中立,我們的安全系數就增加了一半,"貝勒爺此事上見機靈敏,倘若大事得成,我等全身而出,就是大功一件,攝政王日後對貝勒爺必有重用。"勒克德渾年紀很輕,笑容裏還帶着一絲腼腆,"福晉言過了,不過是些力所能及之事,不敢邀功請賞。"等我們返回時,筵席已經快要結束,賓客們已經陸續告辭,走了一大半了。我心裏正在琢磨着代善接下來會不會輕易放我們兩派人離去時,卻見到他的仆人們分別到索尼等人和濟爾哈朗那邊,輕聲說着什麽。正張望間,也有仆人朝我這邊走來,恭敬地說道:"福晉,我家王爺有請,請随奴才到內廳去。"等我步入內廳之後,只見中堂兩側一共擺放了八張椅子。左手邊,依次坐着濟爾哈朗、索尼、圖爾格、遏必隆;而右手邊,則分別坐着鞏阿岱、讷布庫、冷僧機,剩下最前面一張座位空着,顯然是為我準備的,周圍連一個仆人也沒有,這氣氛很是詭異。

正處于冷戰狀态的雙方看我進來,不管是真心假意,都紛紛起身來行禮,等我走到座位前落座後,他們方才重新坐下。尴尬氣氛持續着,大家大眼瞪小眼,卻不知道該怎麽才好。倒是濟爾哈朗等人發現我這邊少了個何洛會,仿佛吃驚不小,神色忐忑。

"哦,人差不多到齊了,冒昧挽留大家在這裏敘話,也是逼不得已啊!大家不要見怪。"代善步履穩健地走了進來,在中堂的主位上坐了,沖我拱了拱手。此時不是個繁文缛節的時候,所以我也回之以微微一笑。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沒有人主動出來說話,只是各自滿腹心事地垂着眼皮,默然不語。

代善絲毫不以為意,清了清嗓子,說道:"我退隐了這麽久,也不怎麽關心朝廷上的事情,只不過最近聽說你們之間鬧得越來越厲害,快要不成樣子了,所以特別将大家召集到一塊,想問問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看看有沒有什麽妥當的解決法子。"下首的濟爾哈朗聽到這裏,頓時冷笑一聲,"禮親王,你是咱大清輩分最高的人,說的話我們哪裏敢不聽?只不過你這種挽留大家的方法可有點理虧了。""哦?"代善倒是一愣,愕然問道。

"呵呵,勒克德渾貝勒難道不是禮親王特別派去的嗎?他對我這位叔祖可并不客氣,直接就叫一大幫侍衛前來阻攔,仿佛我若是不肯留下來聽你講幾句話,他就得演一出全武行來!你不會說你并不知情吧?"代善倒是神色一凜,花白的胡須微微抖動着,顯然對于自作主張的孫子很是愠怒,"鄭親王這就是誤會了,我家裏的規矩你不可能不曉得,他們是他們,我是我,難道碩托和阿達禮他們跟着攝政王鞍前馬後轉悠去了,也是我故意指使的嗎?若是鄭親王不信的話,要不要我這就叫人去把那小子找來,當場問個明白?"濟爾哈朗從代善的神色間,倒也敏銳地觀察出來,似乎代善說的不是假話,也就作罷了,"既然禮親王都這麽說了,難道我們還是不肯通情達理,仍然揪着不放嗎?"剛說到這裏,旁邊的索尼忽然開口說道:"禮親王,您退隐多時,對于朝廷上的事兒也不是很了解,如今既然是聚會調停,那麽首先也要把自己家的底子先弄清楚--這勒克德渾再怎麽說也是您的孫子,如果他也暗中投效到攝政王麾下,獻媚于攝政王而不忠于皇上,您難道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嗎?"顯然,索尼這種咄咄逼人的诘問,就是要代善表明自己要麽主動站出來大義滅親,要麽就承認自己也和兒孫們一樣同流合污,成了多爾衮的同黨。

這一問,代善的面部表情僵住了。要知道勒克德渾也算是他衆多兒孫中難得親近的,除非逼不得已,否則要他交出勒克德渾來,根本就是萬萬不能。于是他猶豫着:"呃……"事情發展到現在,我差不多弄清了代善今日的意圖,他雖然沒有打算投靠多爾衮,但是為了大清的穩定,他已經接受了我的勸說,打算以中立的态度調解今日的僵局。既然代善這樣選擇,那麽對我來說無疑是大大有利的。

眼見代善受窘,我當然不能袖手旁觀,于是微微側臉,裝作不經意的模樣,及時地給隔座的鞏阿岱使了個眼色。

鞏阿岱立即會意,他立即開口反駁索尼道:"索大人這樣說話未免就別有用心了,你說勒克德渾獻媚于攝政王,而不忠于皇上,這是什麽意思?如今天子年幼,攝政王代替天子攝政,忠于攝政王就是忠于皇上;若是不忠于攝政王,那麽自然也就是不忠于皇上!難道你還叫他當個亂臣賊子不成?"索尼先是一愣,然後就面帶愠色道:"我等正是質疑攝政王欺天子年幼,趁機獨斷專行,圖謀大逆,這樣的人還不是亂臣賊子嗎?"還沒等鞏阿岱回答,旁邊的冷僧機已經搶先道:"呵呵,如今皇上年幼不能親政,所有的政務都是攝政王處置,你們哪一次膽敢違抗過他的號令?若照你們的道理推算,難不成你們也是亂臣賊子?你們要是什麽大忠臣,怎麽還老老實實地做着大奸臣給封的官?"他這話裏面還有一句不能明說出來的潛臺詞。那就是:如果多爾衮本身是亂臣賊子,包括他推舉擁立的皇帝,包括他執政以來任命的一切官員,就都作不得數。這樣一來,誰都無話可說了。

看到索尼被噎住了無從辯白,濟爾哈朗連忙接口道:"你們這是強詞奪理!攝政王手握生殺予奪大權,我等一時之間又怎能不畏威吞聲,忍辱負重?未曾入關以前,他就收羅羽翼,結黨營私,我等一直容忍,沒有舉發;如今他遠在北京,自恃功高,不臣之心日盛。都到了這個時候,禮親王仍然要充當和事佬,搞什麽調停的話,我看還是免了吧!""鄭親王所言極是。我忠于大清,忠于皇上,卻絕對不會向那個亂臣賊子低頭。"圖爾格也神色激動地說道,接着站起身來,"我勸王爺也不要白費心思了,現在已經是三更半夜了,我們就不坐了。"看得出來,他們是急于脫身,才故意言辭激烈,讓調停不能繼續下去,以免耽誤了大事。我當然不會讓他們的想法得逞,于是,我擡了擡手,說道:"幾位大人不要忙着走,禮親王今日是誠心待客,你們哪有拂袖而去的道理?"圖爾格朝代善看了看,因為先前濟爾哈朗被阻攔的例子,所以他心裏清楚,只要代善不點頭,勒克德渾不放行,他們哪怕就是硬闖也根本闖不出去。更何況大家前來赴宴都沒有攜帶兵器,如何能突出衆多王府護軍的阻攔呢?

然而代善卻正襟危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顯然根本沒有放他們離開的打算。于是圖爾格也只得氣憤地重新落座。

"這就對了嘛,急什麽急啊。"我慢條斯理地說道,"今天這事兒,不論究竟能否調停成功,起碼也要把一些問題弄清楚。我就奇怪了,你們為什麽口口聲聲說攝政王心懷不軌呢?凡事總要有個證據,要麽人證,要麽物證,這等大罪,除非鐵證如山,否則你們怎可造謠誣蔑攝政王?"我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現在我們雙方都無法脫身,那麽也只得繼續耗下去。如今已然打草驚蛇,一旦讓他們出了王府,再想将他們一網打盡,就是難如登天了。

濟爾哈朗從鼻子裏哼出了一聲,用陰冷的目光看着我,"攝政王倘若沒有篡逆之心,又何必剛一獨攬朝政,就忙不疊地黨同伐異?況且兩宮皇太後已經收到确切密報,北京那邊,攝政王的親信們已經準備給他上勸進表了,這還不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并不動怒,而是微微一哂,不以為然道:"當年諸葛亮曾經開府治事,難道這就說明他也準備篡位?攝政王久在吏部,向來知人善任,難不成放着有本事的人不用而任憑庸臣誤國?如果攝政王真如你們所說,黨同伐異,那麽以他今日之權,你們還能繼續高官得做,駿馬得騎嗎?

"再說了,什麽密報有人準備上勸進表,那麽你們誰看到他們真的上了?就算他們已經上了,那麽你們誰又看到攝政王已經接受了?還有,你們是不是過幾天還要說那些大臣們連給攝政王登基用的龍袍都準備好了?難道你們佩劍出門,別人就要說你們準備殺人?

"假若攝政王真有登基之念,那麽他早就實施了,還用得着專門挑選這個戎馬倥偬之時?崇政殿之争時,攝政王占據了絕對上風,完全可以自己登基,可他有這樣做嗎?為了大清穩定,他毅然擁戴當今皇上為君;到如今,難道他還會置社稷安危于不顧,出爾反爾嗎?如果攝政王果然是這等小人,那麽當年太宗皇帝如何一直重用,難道你們認為太宗皇帝昏聩庸碌,識人不明?""你……"濟爾哈朗被我這接二連三的诘問給噎住了,直到緩了緩,方才愠怒道,"你這都是巧言令色!多爾衮如果真的對皇上一片忠心,那麽為何直到現在都不肯派人來恭請皇上遷都?不但如此,他在北京還住在只有皇帝才能住的地方,用禦用儀仗,百官見他都必須行君臣大禮,光憑這些逾制狂妄之罪,就足夠證明他是亂臣賊子了!"眼看着火藥味越來越濃,我倒也絲毫不懼,畢竟眼下在人家代善的地盤,彼此又手無寸鐵,他們就是狗急跳牆也對我構不成任何威脅的。

"呵呵,那我倒要問問鄭親王,你們和太後一道密謀,甚至已經将科爾沁大軍都招至盛京城郊了,這究竟是什麽意思?難道想扳倒攝政王不成,就不惜引狼入室,讓蒙古人來瓜分太祖太宗和其他兄弟子侄出生入死打下的江山嗎?"我話音剛落,濟爾哈朗和索尼等人頓時臉色灰白,慌了陣腳,"你胡說!你憑什麽說蒙古大軍是我們引來的?"這個時候代善的神色驟然一變,氣得雙手發顫,厲聲道:"你們居然連這等蠢事都幹得出來,将來還有沒有臉面到地底下去見太祖太宗,還有你們那些個戰死沙場的父子兄弟?"他疾言厲色,仿佛消失多年的棱角和氣勢又回來了。

我冷笑一聲,"如果你們毫不知情,又怎麽會張口就說蒙古人不是你們引來的?既然你們一口否認,那麽也就是說,他們是兩宮皇太後招來的?"眼見着代善已經是一臉鐵青了,濟爾哈朗知道大事不妙,卻仍然不想承認,他争辯道:"禮親王明鑒,這女人完全是在說謊,根本就是沒影的事兒,是她理屈詞窮,所以才故意捏造出來誣陷我們的……"正當這時,房門"吱呀"一聲從外面推開了,只見勒克德渾一臉不屑之色地步入廳內,沖着代善拱了拱手,"瑪法,福晉并沒有說半句假話,科爾沁的大軍已經到達了盛京城外四十裏處秘密駐紮,我哥已經給我送過信來了,叫咱們提防着他們陰謀政變!"他話音一落,在場所有人的面部表情可謂各具特色--鞏阿岱等人自然是一臉幸災樂禍;濟爾哈朗等人自然是惱羞成怒;而代善,已經是痛心疾首了。

"咳,事已至此,我已經失望透頂了。你們與太後勾結,攪亂朝政,陰謀叛亂,我又豈能容你們繼續胡作非為?"剛剛說到這裏,外面隐隐約約地傳來了異響,起先很是輕微,後來就漸漸清晰起來,我們聽得清楚,那是喊殺聲和兵刃格鬥聲,顯然外面已經來了大量軍隊,将這裏包圍了。

我立即覺察出不妙來,這支突如其來的軍隊應該不是何洛會帶來的,否則經過勒克德渾特別交代過的王府護軍們不可能阻擋他們進來。再說何洛會如果在外面已經和鳌拜他們狹路相逢,那麽肯定會盡最大能力在原地阻止鳌拜的人前來王府厮殺,而不是現在這種情形。

濟爾哈朗等人自然也從聲音中聽出了端倪,個個慶幸不已。

勒克德渾剛一聽到外面嘈雜,就立即趕去察看去了。從濟爾哈朗得意的神色上,代善明白了究竟是怎麽回事,"是不是你叫鳌拜帶兵過來的?怎麽,想把我們全部殺光,一個不留?"濟爾哈朗終于等來了救兵,自然是大喜過望,對于代善的責問,他也并不否認,"沒錯,是鳌拜帶兵過來的,只不過并非是針對你禮親王,而是針對這幾個多爾衮親信的,他們一日不死,這多爾衮就日益猖狂!究竟誰忠誰奸,禮親王就自己掂量掂量吧!"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斃,在何洛會的兵趕到之前,代善的取舍就是關系到此役成敗的砝碼。如果他肯偏向我們這邊,我們就自然容易脫險,否則興許還沒等到救兵到來,自己這一幹人就早已成刀下鬼了。

我站起身來,對代善正色道:"王爺,您不但是我大清最德高望重之人,當年更是名震女真各部的'洪英巴圖魯',四大貝勒之首。如今叛軍肆無忌憚地殺上門來,準備在您的府邸裏斬殺前來給您賀壽的賓客,這要是傳了出去,恐怕還不知道編排得如何難聽呢!"代善也被眼下的狀況氣個不輕,我又适時地火上添油,終于把老頭子的脾氣給激出來了,他臉色陰沉,滿眼怒火,"鄭親王,如果你們肯為大清着想一分,也不會招蒙古人來。如今又為了殺攝政王福晉和幾個大臣,居然明目張膽地殺奔我的府上來了!別看我老了,可骨氣卻還沒消!"事情已經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候,大家誰也坐不住了,紛紛站起來沖外面張望,想要看看究竟是何情形。

王府上只有區區三百護軍,根本不是鳌拜所率軍隊的對手,估計這次鳌拜起碼帶來了兩三千人,否則推進得也不會如此之快。也只不過區區幾句對話的工夫,厮殺聲已經到了近前,嘈雜的腳步聲迅速傳入外面院子,只聽到有人大聲喊着:"趕快把守住院門,務必保護王爺安全!"緊接着,一陣陣箭矢劃破空氣的聲音就如同雨點般傳來。盡管這次調停屬于秘密進行,所有門窗都嚴密地關閉着,然而紙糊的門窗當然擋不住銳利的箭鋒,很快,一支支箭矢穿破門窗,叮叮當當地釘在了桌椅板凳上,或者幹脆落在花崗石的地磚上,滾動幾下才停止住。

在如此密集的箭雨下,衆人手無寸鐵,身子也是肉做的經不起損傷,于是紛紛找附近能夠躲避的地方躲避,再也顧不得臉面。

我本來想要直奔後堂,從後面窗子翻出去逃命,不過很快聽到那個方向也傳來了同樣的聲響,看來鳌拜也不傻,他早已指揮大隊人馬将這座不大的院落圍了個水洩不通。我也開始慌張起來,這時鞏阿岱疾步沖了過來,順手掀翻一張桌子,一把拉着我趴了下來,"福晉小心躲藏,千萬別中了流矢!"我正在焦慮着何洛會的軍隊究竟什麽時候才能趕到時,早已經千瘡百孔的房門忽然"咣當"一聲被人從外面踹開了,我不敢伸頭去瞧,只聽到一陣更加清晰的厮殺聲和嘈雜的腳步聲,距離我躲藏的位置越來越近,同時一個聲音高喊着:"快,快把他們統統抓起來!"正驚愕間,身後已經驟然襲來一陣疾風。我顧不得回頭察看,本能地起身,而不是像一般懂得武藝之人一樣,迅速從側面翻滾避開。偷襲者顯然是匍匐着過來的,他萬萬沒有料到我會突然這麽一個起身,反應不及,只抓住了我的腳踝。

"啊!"我驚叫一聲,偏偏腳下的花盆底在倉促之下站立不穩,結結實實地摔倒在四腿朝天的桌子上。痛得我眼前發黑,全身顫抖,根本站不起來。

幾乎與此同時,數支羽箭急速地擦着我的頭頂掠了過去。這時候我感覺到腳踝一松,接着身後就傳來了打鬥聲。回頭一看,原來是距離我最近的鞏阿岱及時趕來,與偷襲未果的遏必隆扭打到了一處。

勒克德渾眼見手下的侍衛越來越少,只得帶領剩餘數十名侍衛退入廳內,也顧不上躲避箭雨,就直接持刀朝濟爾哈朗等人沖去。他們心裏很清楚,在這種絕對劣勢的情況下,只有先拿濟爾哈朗等人做人質,才能迫使鳌拜的手下們停止放箭。

"快,快去保護福晉!"混亂之中,也看不清究竟誰和誰在打鬥,當侍衛們疾奔而來剛剛将我救起時,外面的鳌拜已經率領着大量兵士沖殺進來,見人就砍,也顧不得分辨敵我了。

在這間屋子的所有将領中,武藝最高的自然是鳌拜了。他剛剛闖入屋內,就一眼發現了我的所在。半句話也不多說,徑直奔我沖殺過來,也不過是片刻工夫,我的眼前就只剩下最後兩個侍衛了。

眼見身後退無可退,而我又不想閉目等死,在萬分危急之下,骨子裏的潛能瞬間被激發出來,我從地上摸起一柄鋼刀,橫刀奮力一迎。只聽到一聲劇烈的金屬撞擊聲,我居然生生地格住了他這一雷霆一擊。

鳌拜頓時一怔,與此同時,勒克德渾的刀已經從旁邊疾速揮來,直取鳌拜的要害部位。倉促之下,他的幾下抵擋居然也亂了章法,不小心露出了破綻。被勒克德渾瞅準時機刀鋒一掠,劃破了右臂。

這一眨眼的工夫,我發現右手虎口上突然迸裂出一條殷紅的細縫,緊接着就有滾燙的血液迅速湧出,順着手臂流淌下來。

"都給我住手!誰再不聽就滅他三族!"我倏地起身,沖着滿屋子的所有人厲聲嘶吼道。

本來整個大廳裏的厮殺嘈雜之聲已經接近了頂峰,誰知道我這一聲斷喝竟然格外清晰,幾乎不約而同地,人們都跟着一怔,動作也硬生生地定格了。

在衆目睽睽之下,我深吸一口氣,大喝道:"鳌拜,你們想造反嗎?已經晚啦,何洛會現在已經率領數千大軍将這裏團團包圍,連只蚊子都飛不出去,想玉石俱焚嗎?好,那我就奉陪到底!"我順口瞎扯,聲音越發激動,"你睜大眼睛看看,恐怕這次陪你送死的人還不在少數,濟爾哈朗、索尼他們幾個,誰也別想活着出去!"當我胡謅到這裏時,鳌拜的臉上果然出現了猶豫的神色。此時,濟爾哈朗、索尼、圖爾格、遏必隆四人已經被利刃架頸,僵立當場--原來在鳌拜率領大軍殺進來之前,這幾個人因為手無寸鐵,還沒抵擋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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