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年下哭包小尹總

秦岱的花棚修得奢侈,控溫、保濕、日照、土壤、澆灌全都考慮周到,但他種得東西很尋常,大多是些簡單的花花草草、矮樹藤蔓,其中以南方的植物居多。

秦岱不是個養花的手,秦家老爺子生前沒對他這個小兒子抱太大希望,他作為備受寵愛的幺子,基本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米蟲,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燒壺水都能炸廚房,就更別提打理花草了。

硬件設施再好也救不了秦岱糟糕的手藝,早些年他養得東西,無論貴賤品種,基本上都逃不過香消玉殒的命運,也就是他錢多燒得起,可以養死一棚再換一棚。

尹晟這兩腳下去,少說也毀了十幾株,蘇葳看着心疼,他想把還能活的花重新栽回去,結果尹晟氣性大,非但不肯讓他忙活,反倒還抄起地上的小鋤頭,把秦岱養得最好的那兩條花藤給砍了個幹淨。

尹晟不是傻子,秦岱是個什麽人他心裏清楚,秦家四爺就算再怎麽不問世俗修身養性,也絕對不會是什麽單純請蘇葳過來喝茶賞花的善茬。

尹晟生氣起來是十頭牛都拽不回來的,他一手抓着蘇葳一手握緊鋤頭,英挺俊朗的眉眼間甚至都繃出了一根猙獰的青筋。

蘇葳這種軟乎乎的性子太好拿捏了,他用腳指頭想都能想明白他四叔這種老狐貍會用什麽難聽的話擠兌蘇葳。

“小晟…好了,好了……他真的沒欺負我,小晟……”

花葉凋零,藤架亂顫,蘇葳稍稍用了幾分力氣去扯着尹晟的衣角,那藤蔓是搭在架子上的,尹晟這幾鋤頭下去,別說那細細嫩嫩的花藤,就連做支撐的架子都被他生生砍斷了。

“這花藤還挺好的,你生氣也別糟蹋,我們可以帶回去養。”

溫溫柔柔的小白兔露出了自己略帶花色的肚皮,蘇葳歪過腦袋沖着尹晟擠了擠眼睛,一貫清澈透亮的眸子透着一點少見的狡黠。

尹晟被蘇葳這個小動作晃得有點發愣,他舉着停在半空的鋤頭微微長大了嘴,顯然是沒想到老實巴交的蘇葳會說出這種話。

“真的不用擔心,你四叔欺負不了我。”

不是寬慰也不是息事寧人的掩飾,蘇葳真的是在單純陳述事實,他踮腳拂去了尹晟發頂的草葉,又趕緊卸下了尹晟手裏的小鋤頭。

年輕人帶着槍繭的五指指節泛白,蘇葳忍笑蹭了蹭尹晟的手背,他前額的頭發散了,兩三縷碎發垂在眼尾晃來晃去,剛好遮去他笑時帶起來的細紋。

“我不是小孩,沒有那麽容易被欺負,下次別這麽慌,再把自己摔倒。”

許是周圍的花香醉人,蘇葳面上染了一點淡淡的淺紅,他仰頸去貼了一下尹晟的鼻尖,髒兮兮的泥土從尹晟臉上沾到他臉上,顯得格外滑稽可愛。

沒有人會不喜歡被人珍視的滋味,蘇葳神情溫柔的不像話,尹晟緊張他的模樣實在是太可愛了。

半大的小奶狗還步履蹒跚搖搖晃晃,但卻能一往無前的擋在他身前,一邊努力兇狠的呲出還沒長起的乳牙一邊試圖用自己肉呼呼的小身子替他遮風擋雨。

蘇葳忍不住捏了捏尹晟的臉,尹晟渾身上下都精悍緊實,只有兩個腮邊帶着一點點軟肉,摸起來手感确實很好。

“穗穗……”

尹晟喉嚨發緊的嘟囔出聲,他下意識俯身垂首方便蘇葳動作,雖然火氣還沒消,但好歹是沒有之前那麽嚴肅駭人了。

“你不要擔心,穗穗,穗穗你相信我啊,我什麽都能處理的,穗穗,我真的能替你出氣,我不怕他的。”

尹晟繃着咬緊腮幫子微鼓,兩片嘴唇也小幅度的撅起了一點,他眼尾有發紅,配上髒兮兮的泥巴印和滿臉赤誠,實在是能把蘇葳的整顆心都捂化。

“……我沒有騙你,這裏面有些事情……都是舊事了,和你父親有關,你要是實在想知道,我說給你聽。”

蘇葳一半無奈一半心疼,他是真的不想讓尹晟知道那些糟心事,但眼下他恐怕是瞞不住了,尹晟對他關心則亂,他要是不把個中原委講清楚,尹晟能為此愁上個把月。

秦峥這個人活着的時候惹盡了風流債,人死燈滅之後也不讓活人消停,所謂禍害大概就是如此了。

尹晟抿着唇角把蘇葳抱出了花棚,蘇葳是赤着腳待在花田裏的,兩只腳上沾滿了泥土,一時很難擦幹淨。

尹晟抱着蘇葳去了秦岱的茶室,提及往事,他心情不會太好,管家看他臉色發黑也不敢吱聲多嘴,只能服服帖帖的搬了兩大桶水過來。

茶室外面有九曲流水,小河道裏還有幾尾小魚,尹晟跪去地上捧起了蘇葳的足心,槍繭貼上足底的厚繭,模糊輕柔的觸感直接讓蘇葳羞紅了耳尖。

管家搬得水是秦岱用來泡茶的,山澗泉水最能引茶葉香氣,秦岱喝茶的方式暴殄天物,可用水一直格外講究。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尹晟就不會在乎這兩桶水了,他壓根不管這水是怎麽來的,有多金貴,他直接扯了開封就往蘇葳腳上倒,一邊倒還一邊低聲詢問水涼不涼。

蘇葳愣是沒敢點頭,他怕他一點頭,尹晟都能拿茶室裏那個小茶壺給他煮水洗腳。

泉水流過腳背,順着姣好的線條滑落足尖墜去水裏,蘇葳的腳和手一樣粗糙,過度的操勞使得他小趾的骨節已經有一些細微的變形了,但他的足形其實很耐看,屬于窄瘦且纖長的那一種。

尹晟挽着袖子跪在小河道的邊上給蘇葳洗腳,他低頭洗得很仔細,足底、足跟、足踝、甚至是小小的腳趾縫裏他都會輕輕搓洗一下。

純金的腳踝挂在細瘦的足踝上,濺了水花的物件被陽光反射出小小的光點,蘇葳抓着自己的褲腿慢慢羞紅了一張臉,他腳上的飾品外側刻着一條細長精美的藤蔓,而繁茂的花葉繞去內側之後就凝成了兩個漂亮的花體字母——“YS”。

“小晟,好了,已經很幹淨了……”

第三次傾倒下來的泉水基本沖走了所有泥土,小河道裏的小魚們都紛紛遠離了這處是非之地,蘇葳瑟縮着小聲開口示意尹晟已經可以了,但他剛想把腳往回縮,尹晟就使了點力氣,牢牢扣住了他的腳踝。

“再洗洗。”

尹晟純屬明明不高興,但還硬要裝成雲淡風輕,他抓着蘇葳的雙腳又沖洗了好幾遍,直到把那兩桶泉水全都糟蹋幹淨才不得不收手。

蘇葳知道他心裏發堵也就由着他折騰,兩桶水沖完,他基本上已經分辨不了是尹晟手熱還是他自己腳冷,尹晟幫他穿鞋襪的時候,他自己悄悄忍下了一個噴嚏。

秦岱沒有再露面,想來就以他剛才那種失魂落魄的程度,大概需要一段時日才能緩過來。

蘇葳跟着尹晟回了家,尹晟下午也沒再往公司去,而是一直在家裏待着。

尹晟嘴上的水泡又死灰複燃了,結痂的燎泡邊上生出了小的,蘇葳捧着他的臉給他塗藥消腫,結果尹晟居然破天荒的沒有趁機摟着他膩歪。

尹晟消停不添亂,蘇葳倒是能好好做一頓晚飯,他炖了雞湯泡了米,一個人在廚房裏忙活着洗菜切肉,尹晟則坐在客廳的沙發裏抱着靠枕一聲不吭的發呆。

蘇葳把豆苗從盒子裏拿出來擇好洗淨,翠綠的豌豆苗不全是新生的嫩葉,他把老一點的葉子一點點掐走挑掉,尹晟本來就不愛吃蔬菜,他不敢含糊。

忙碌是一個很好用的手段,蘇葳在天色暗下來的時候開了油煙機上自帶的小燈,昏黃的光線有些暗淡,尹晟還在客廳裏坐着,斜下的夕陽勉強勾勒出了他一動不動的身形。

蘇葳确實有一點難受,可他完全理解,舊事是他們所有人的心魔,這個坎是過不去的,因為有一層血緣的關系在,他們無法自欺欺人的磨掉一切。

竈上的小砂鍋裏想起了咕嚕咕嚕的動靜,熱開的粥米翻出細小的浪花,蘇葳戴上手套将砂鍋端到了餐廳,已經插好電的電磁爐周圍堆滿了切好的青菜和肉片。

“小晟,可以吃飯了。”

蘇葳是先開口喊得尹晟,他等尹晟回神了才打開了客廳和餐廳的燈,生怕突然亮起的光線會晃到尹晟眼睛,

粥米的熱氣緩緩蒸騰開來,蘇葳努力露出了一點笑意,他解開了身上的圍裙,青藍色的紮染是和那條裙子一起定得,他前幾天一直病着沒來得及穿,今天才有機會穿新衣服。

燈下的蘇葳比往日裏還要溫潤,尹晟抓着抱枕的手指緊了又緊,眼裏冷不丁的泛起來一股酸澀。

他悶悶的應了一聲便放下抱枕走到餐桌邊上,和蘇葳擦肩而過的時候他清楚的看見蘇葳怔了一下,但直到他坐到桌邊悶頭吃飯,蘇葳也沒有跟他說什麽。

粥米已經完全軟糯融化了,青菜涮進去就像是涮火鍋一樣,想吃嫩的就直接夾出來吃,想煮久一點就等着和粥一起喝。

除了青菜還有一盤豬肉,他上火不能吃海鮮和牛羊肉,蘇葳就拿芡汁腌了一盤豬肉哄他,挂着芡的肉吃起來順滑,而且怎麽煮都不會變老。

蘇葳永遠都是這樣,事無巨細,體貼備至,尹晟也不嫌粥燙,他皺着眉頭捧起碗喝了一大口,一時把腮幫子撐得發鼓。

他一點都不在乎過去的破事,即使那些事情永遠都會陰魂不散,他也不在乎,親叔叔暗戀他親爹的不倫關系也沒有困惑他太久。

他所置氣別扭的根本不是又提及了舊事,而是他知道了他父親的遺言。

耗空蘇葳半生的秦峥,直至死前都沒有跟蘇葳道個歉認個錯,而是單單交代了這一件與秦岱有關的事情的。

尹晟整顆心都擰着疼,在他的幼年的記憶裏,他只知道秦峥和秦岱的關系很好,他這個年輕的四叔是唯一一個會來看看他的長輩,而秦岱多數時間都是跟秦峥一起出去,只有每次見面的時候會給他帶一些禮物和玩具。

其實只要細細一想就清楚了,他小時候秦岱并不親近他,只有秦峥也在的時候,秦岱才會逗他兩句,他能隐約感覺到秦岱其實并不是很喜歡他。

蘇葳在他家的那一年,秦岱也去拜訪過他們,他不願意跟秦岱和秦岱帶來的小秦衍待在一起,因為小秦衍老是抓着蘇葳的衣擺要糖吃。

他一直因此鼓着腮幫子生悶氣,也就沒怎麽理會家裏的客人和蘇葳,所以他不知道,在那幾天裏,蘇葳一聲不吭的承受了秦岱全部的敵意。

尹晟替蘇葳委屈,他清楚自己親爹就算再浪蕩妄為也不會作到禍害親弟弟的地步。

秦岱母親死的早,家裏另兩個哥哥都排擠他,秦峥還沒出來闖得時候一直留心照顧他,所謂的雛鳥情節就是如此,即使精明如秦岱也逃不過。

尹晟也知道秦峥死前的叮囑只是為數不多的善念而已,和秦岱的親情可能是秦峥這輩子僅存的一點溫情,畢竟他們的父子關系蒙着他母親難産而死的陰影,秦峥逃這份痛苦逃了一輩子,所以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會像一對真正的父子。

尹晟能看開這一切,但他就是替蘇葳不值。

蘇葳沒有任何過錯,他四叔跟他親爹尚有生意上的往來,秦岱不顯山不漏水的安穩都是秦峥庇護出來的,而蘇葳才是那個完全不帶有任何目的人。

尹晟喉間發酸,他也有錯,他錯在出手太晚,錯在當年沒有看透自己的內心,錯在懦弱無為的太久、長大成人的太慢。

所以時至今日,蘇葳要承受那麽多糟糕的往事,要被一段沒有任何過錯的過往困擾,要受人白眼受人欺淩,還要放下所有的悲傷一心顧忌他會不會因此覺得委屈丢人。

西生菜和豆苗成了洩憤的工具,尹晟惡狠狠的鼓着腮幫子嚼了好幾口,硬是把一點蔬菜吃出了深仇大恨的動靜。

“小,小晟......你不愛吃就別吃了,還有,還有炖的雞,不是很油,我,我給你拆點肉,煮個面,好嗎?”

蘇葳擔憂的碰了碰尹晟的手,他很謹慎的湊到尹晟身邊低聲開口,磕磕絆絆的言語幾乎已經溫柔到膽怯了。

碗筷重重落下的動靜差點把蘇葳吓紅眼圈,他本能的閉緊雙眼繃起了身子,真正要迎來爆發的時候他并不害怕,只是有一點點認命似的怆然。

可什麽都沒有,沒有怒吼、沒有質問、沒有推搡、甚至連一個生氣的表情都沒有。

尹晟哭起來的時候,蘇葳整個人都是懵掉的,他茫然無措的抱緊了撲向他懷裏的尹晟,青年人矯健精悍的身體幾乎将他生生掀下椅子帶去地上。

比上次他們定下關系的時候還慘烈,尹晟這次是連哭帶嚎,鼻涕眼淚一起流,蘇葳被他緊緊摟着,箍得兩個胳膊一點都擡不起來。

“小晟……怎麽了這是,別哭了……不愛吃菜就不吃了,我以後都不做了,我保證,肯定不做了。”

蘇葳起先還慌裏慌張的想給尹晟擦眼淚,結果他很快就被尹晟吵得耳朵生疼,扯嗓子大哭的尹晟幾乎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物種了,他只能一個勁的側頭去貼尹晟的臉蛋試圖安慰,但這顯然沒有用,不過片刻功夫,尹晟的眼淚就浸濕了他的鬓角。

尹晟哭得動靜吓人,蔬菜沒有這麽大的震懾力,蘇葳滿腦子茫然的哄了他十幾分鐘之後,才勉強猜到這個傻小子到底在哭什麽。

尹晟始終在一邊打着哭嗝一邊喊他穗穗,這種沙啞又顫抖的語氣,特別像他們剛重逢那會。去年夏天,他因為胃出血被尹晟送進了醫院,在做完止血和引流之後他癱在病床上陷入了一種半昏迷的狀态,那時尹晟就在床邊攥着他的袖口這麽喊他,既怕吵到他,又想讓他聽見,所以總是喊兩聲就得吸一下鼻涕控制情緒。

“.…..穗,穗穗?”

尹晟的鼻涕泡适時刷了一下存在感,蘇葳一時沒忍住笑,尹晟就立刻顫着哭腔打了個嗝。

兩行清淚加上一行鼻涕在他臉上蜿蜒出清晰的水痕,他皺着眉頭委委屈屈的又憋了一下嘴,看着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我不笑……好了,早都過去了,你今天要不問,我都快忘幹淨了。”

蘇葳只能趕緊忍笑伸手把尹晟的腦袋按向了自己的心口,聞栎跟他說過,尹晟打小沒娘缺少母愛,這樣的動作大概能讓尹晟稍稍安穩一點。

“我都不在乎了,你也別跟自己過不去,聽話,我們往以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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