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齊雲澤記得他高中時期就聽父親念叨着“中年危機”這個詞,可他卻沒想到,如此快,他自己也開始了這個經歷,望着早晨梳頭時,梳子上梳下的一根白發,看着鏡子裏眼角上慢慢爬上去的細紋,揉捏着時不時就隐隐作痛的頸椎,雲澤苦笑了一下,“中年危機”真的來了。
1984年出生的他,其實也不過就是三十五六歲的年齡,可雲澤就是覺着自己老了。在外人看來,齊雲澤的生活雖然算不得大富大貴,但也算得上是一帆風順。從小學到高中,一路成績名列前茅,考入重點大學裏的名牌專業,然後繼續攻讀研究生。順利畢業後,唯一的糾結,便是畢業時是留在這人人擠破頭的黃金寶地,還是回到Z城——那個三線小城市的家鄉安穩生活。然而,在他還沒糾結幾天的時候,家裏就來了消息,父親已經找好關系安排他去了家鄉最大的國有企業,從事生産管理方面的工作。專業對口,待遇也好,工作時間固定,工作性質也很是體面,家鄉的房價也不高。所以,盡管離開這充滿誘惑的城市讓他有些不舍,但依然還是堅定的打包好了行李,郵寄回了那個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北方小城市。
回到家鄉,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生活,吃飯,睡覺,工作,雲澤還記得,剛剛參加工作的時候,骨子裏頭還有一把火,還有着青春的驕傲和不羁。總覺得自己的學歷自己的學校起點高,只要工作上努力,平步青雲只是遲早的事情。然而僅僅兩三年,現實便教會了他,父親靠關系為自己某來的工作,也只是個鐵飯碗而已,僅僅能夠保證自己掙紮在溫飽線上那麽一點點,國有企業的潛規則所有人心裏都有數,沒有過硬的關系和人脈,想上位,除非你的交際本領數一數二。然而學工科出身的他,面對酒桌上的你來我往,很多時候也只能默默安靜着,做那個不出格,不露頭的人罷了。看着那些本事一般背景夠硬的二代們一點點把領導層裏的蘿蔔坑慢慢填滿。他心裏的那團火便給滅了,也許零星的地方還有一絲小火星,可他心裏清楚,已經燒不起來了。
工作後兩年,在媽媽繁密的相親安排下,雲澤終于帶了一個女生回家見父母,她很安靜,不鬧騰,像所有這個年齡段的女孩子一樣,過了追逐偶像的年齡,有時跟風買點化妝品,喜歡拍照,喜歡旅游,喜歡吃點價格不貴但是也能在朋友圈曬曬的美味小吃。雲澤覺得她挺好,适合結婚,雖然說不上多愛,但是誰說結婚就非得愛的死去活來,畢竟日子還長,細水長流。
女孩叫筱滿,跟她的名字一樣,好哄,容易滿足,婚後的生活簡單而平淡,夫妻二人都是所謂“體制內”的工作,固定的工資,三點一線的生活。婚後第二年,筱滿生了他們的兒子——齊寒,婚後第五年,又有了一個女兒,雲澤對小女兒寵愛至極,起名叫齊貝貝。這一家四口,好不和睦。別人常說,這才是過日子,老婆孩子熱炕頭,雲澤也總是這麽告訴自己,現在的生活挺好的,穩定,平靜。然而在很多個夜晚,他卻總會翻來覆去的睡不着,漸漸的,睡不着的時候,便出去點上一根煙。
又是一個靜谧的秋夜,淩晨兩點多,齊雲澤和往常一樣,睡到一半又醒了,他輕手輕腳的出了門,上電梯,來到了幾乎每晚都會踏足的天臺,擻了擻衣領,企圖擋一下秋夜的涼風,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個打火機,用手擋了風,點了一根紅南京,自打生了二胎以後,抽習慣了的蘇煙便讓他換了,為了孩子能省點也就省點了。每一個這樣的夜晚裏,尼古丁伴随着缭繞的煙霧從他的肺裏到他血液裏的時候,他都能看到那個人,和十幾年前一樣的笑容,站在那裏意味深長的看着他,像是在問他:“你最近還好麽?”等一根煙抽完,那人便像薄霧一般消失不見,齊雲澤搓了搓雙手,這初秋的風吹一會兒便能冷到骨子裏,不過冷一點好,至少能讓他認得清楚現實是什麽樣子。
齊雲澤到現在為止還清清楚楚的記得第一次見到那個人的場景,本是一個平常的再不過的早晨,天剛亮的時候,十幾歲的他從筒子樓裏背着書包出來,那個早上,深秋蕭條的落葉,掃街的老人,街邊包子鋪籠屜裏冒出的熱騰騰的白煙。還有那不長眼的家夥,騎着自行車在離學校還有兩分鐘路程的路口處,一下子撞翻了自己。十幾年後,齊雲澤曾經想過,如果那個早晨早一點出門,或者晚一點出門,或許生活并不會有這麽多的挂念。
“同學,同學,讓一下,讓一下,我車剎車不靈了啊”來不及了,只聽咣當一聲,一車一人慘烈的撞到了一起。
“對不起,對不起,同學你沒事吧。”那是雲澤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慌亂,緊張讓他的聲音有些嘶啞,雲澤擡頭,深秋的太陽出來的比從前晚一些,不過也不妨礙雲澤看見了一張平凡的再不過的臉,那個年代的男生都會留的板寸頭,厚重的眼鏡片下,一雙有些呆滞無神的眼睛,臉上因為激素失衡造成一片一片泛紅的痘痘,牙齒倒是挺白的,不過門牙縫裏竟然還有一絲綠色的菜葉!他有些慌亂的想伸出手扶雲澤起來,雲澤卻在這時有些惱怒了起來,大好的早晨,就這樣被一個陌生人撞到,而且還是被撞成這樣狼狽的樣子,他一手撐地站了起來,拍開了那個人伸過來扶自己的手:“下次騎車眼睛張大一點!這麽厚的眼鏡是白白帶了麽!”說完,轉身就進了校門,眼鏡男在一邊咬了咬嘴唇,扶起了倒在一邊的自行車,“剎車不靈了啊,該早去修一修,我也不是故意的,真是夠兇的”嘴裏碎碎念着的他也默默的跟着人流走進了校門。
“齊雲澤,你大早上當賊去了?怎麽搞成這個樣子!”同桌李偉賤兮兮的問到,一只手撥弄着齊雲澤上身校服上成片的泥粉子,滿眼的嫌棄,“還是說您這是引領新的潮流呢?”李偉嬉皮笑臉的調侃着。
“死一邊去,你個腦子裏都是屎的家夥,快進校門的時候被一個不長眼的給撞了,昨天剛洗幹淨的校服,回去估計又得被老媽念叨,煩着呢,別惹我!”
“好好好,我的大少爺,我閉嘴可以,把數學作業拿來我抄抄,我保證一句話不多說。”李偉說着,在嘴上做了一個拉拉鏈的動作,雲澤從書包裏拿出數學作業扔給他,趴在桌子上,對着黑板發呆。
“李偉!把手裏的作業給我停下來!”這尖利的聲音,立刻讓亂哄哄的班級安靜了下來,這變态的班主任,最喜歡幹的事情就是從後門偷偷溜進來,坐在後門口正在埋頭苦抄的李偉被她逮着個正着!
看着班主任一下子奪過李偉手裏的作業,“完了,完了”雲澤在心裏默念,:“先是進校門之前被撞,現在被抓,我今天咋這麽倒黴。”
“齊雲澤,李偉,你們兩個,下課到我辦公室來,說了你們幾次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我的話你們當耳旁風是不是!”年輕的班主任李老師白了他們兩個一眼,自顧自的便走上了講臺。
“有的同學喜歡抄作業,有的同學喜歡被別人抄作業,我布置的作業,要麽不寫,要麽就好好的自己寫!從今天開始,無論是抄作業的,還是給別人抄作業的,一律當天的作業重寫十遍!”教室裏安靜了一會兒,不過雲澤還是默默的聽到了各位同學心理崩潰的聲音,明明是個長相白皙,五官端正的美女老師,可偏偏這張臉配上了一個急脾氣,再加上剛剛參加工作,急于做出成績,這位美女老師對自家的學生就更嚴格了,高一(3)班的同學們一致在私下偷偷叫她李更年,這炮仗般一點就着的脾氣簡直比更年期婦女還炸毛。這不,估計不知道今天早晨哪根筋搭錯了,可憐的齊雲澤和李偉便成為了點燃這枚炮仗的□□。雲澤無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哎,這個早晨還能不能再倒黴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