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知其名
見房間內已經收拾妥當,千灼挑了片空地盤膝而坐,本還想問伏夢無一些事情,但餘光瞥見端坐在不遠處的夙綏,不知怎的便愣住了。
千灼自然能看出夙綏的本體是雪狐,一見對方的白胖尾巴一晃一卷,她下意識摸上自己發間的赤色狐耳,揉了兩下,不動聲色地解除了妖化狀态。
曉得自家師父好飲酒,伏夢無拿出小泥爐與燙酒的壺,邊倒酒液邊問道:“師父,您怎麽突然來攔截我家的靈舟了?您不是和師娘一起做雲游修者了嗎?”
聽她問自己,千灼才回過神,嘆了口氣,忽然解開上衣,将一團赤色的東西抱出來。
“便是你師娘出了事,為師想要前往松玉島為她求醫,卻因境界太低,被結界擋住,于是便易容成男子,打算找個去松玉島的船隊,以鑄器之術作為交易,看看他們可否行個方便,帶為師一程。”
被她從懷裏抱出來的,赫然是一條盤起來的棗紅色蟒蛇!
妖族現出原身,通常是因體內靈力耗盡,或是修行上出了大問題。
伏夢無被吓了一跳,下意識放下酒壺挪動身體,擋住夙綏的視線,旋即詫異道:“師娘這是怎麽了?”說着還摸了摸蟒蛇,只覺它的蛇鱗燙得很,根本不像正常蛇的體溫。
“修煉時走火入魔,現下她已強行令自己進入冬眠了。”千灼苦笑,神色黯然,“是為師境界太低,未能護好她。”
聽她兩次提及境界,伏夢無忍不住吩咐系統加強自己的靈識,悄悄一探,發現千灼的境界是出竅中期,只比自己高了一個小境界,按照她的修煉年份來看,的确太低了。
小泥爐上溫着酒,千灼又将蟒蛇塞回懷裏,見伏夢無不解地看着自己,遂解釋道:“在抵達松玉島、尋到能阻止走火入魔的忘貘族醫修前,你師娘的身體要被至寒的水靈力護着,一旦蘇醒過來,元嬰便會因走火入魔消散。”
伏夢無瞧見千灼穿着厚厚的棉衣,渾身散發着寒氣,理解地點了點頭,不由得想到同被走火入魔困擾的友人,忍不住道:“淩瀾子也是走火入魔,這次我跟兄長一道去松玉島,亦有為她求醫的打算。不過她的情況很特殊,只要不動怒,便不會入魔,現下她在獨自隐居。”
千灼系好衣帶,聞言一怔,脫口問:“淩瀾子?可是南绫?”
南绫是淩瀾子隐居前的大名。
見伏夢無點頭,千灼嘆道:“看來我們師徒相別的日子,的确太長了。”
三百年前,伏夢無還年少的時候,曾被母親送往陰幽中部,與念幽寒、淩瀾子一道,跟随赤狐一族進行習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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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千灼是赤狐一族的代理族長,據陰幽的傳聞,她曾在雪狐族的王城西滄郡,侍奉過老城主夙綏。
待城主飛升妖界,她因不滿繼位者的統治,遂與道侶離開西滄郡,憑借夙綏教授的鑄器術與水行劍訣,重返赤狐本族,打算等尚幼的小族長成年,便交出族紋,與道侶一起離開赤狐族,做一對雲游修者。
伏夢無三人拜了千灼為師,除了修習劍術,還見證了千灼與她道侶跨種族的愛情。
也是從那時起,伏夢無才知道,原來女子與女子也能相愛,且這并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只是不能成婚結盟罷了。
偏巧,她們三人還都是生來喜歡女子,于是放在外人眼裏既辛苦又難熬的習劍生活,便成了三人近距離觀察妻妻秀恩愛的難得體驗。
三人出師當日,恰逢小族長的成年禮,遂又見證了師父挽着師娘的胳膊,當衆宣布從此成為雲游修者的一幕。
從那以後,伏夢無就沒有聽說過千灼與她道侶的消息,沒想到一別三百年,竟能在自家的水域上再遇師父。
師徒二人敘舊時,夙綏始終坐在自己的床鋪上,閉着眼靜靜地聽。
千灼不大愛說話,伏夢無與她随意敘舊幾句,提了提她們三人在出師之後的去向,便不再多言,往泥爐上又加了一縷三昧真火。
用至寒的水靈力護着懷中道侶,為了禦寒,千灼又披上了她的紫色大氅,目光有意無意朝夙綏看。
房中安靜下來,靜得只剩三昧真火燙酒發出的輕響。不多時,酒香從壺嘴鑽出,在小房間裏擴散開來。
嗅到酒香,千灼心中一驚,只覺這酒香熟悉無比,愣神之時,伏夢無已拎起酒壺,斟了一杯遞來。
遞過酒,伏夢無見千灼捧着杯子一動不動,像是被酒香定住了一樣,忙為她介紹起酒:“此酒名曰‘問寒宵’,來自上界,據說是最受歡迎的名酒之一……”
她記得三百年前的千灼,一遇到好酒便會做出這樣的反應。
然而這一次,千灼并沒有像往常那樣邊稱贊邊品酒,而是徑直打斷她的話:“此酒,來自上界?”
伏夢無點頭。
“是何人給你的配方?”
“是……”伏夢無沒想到師父會問這個,不由得紅了臉,“是我未婚妻給的,她是上界的修者。”
“你未婚妻?”千灼卻是面色驟變,緊跟着又問,“姓甚?名甚?可是雪狐族?”
突如其來的追問,讓伏夢無一頭霧水,嘴上還是如實答了:“我不知她姓名,只曉得她的原身是三尾的雪狐……”
啪嗒!
酒杯墜地,在地上滾了兩圈,若非千灼及時用水靈力護住它,險些要酒液四濺。
“她……她如今在何地?”
千灼顫聲問,而後又顫着手撿起酒杯。
伏夢無越發不解,又想到綏綏還失憶着,也不知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只好搖頭,“我不知道。”
“……她既是你未婚妻,便是要與你一生一世過下去的道侶,你怎會不知她在哪!”
千灼忽提高聲音,質問完又自覺失言,緊握酒杯不語,良久才悶聲道:“既是來自上界的三尾雪狐妖,為師已知她是何人了。”頓了頓,她搖頭嘆道,“真沒想到,為師的主上、西滄郡的老城主,竟會與你結為道侶。”
一連串的話,讓伏夢無聽懵了。
她先前聽淩瀾子提過西滄郡,也在回到屏仙閣之後的兩日休假裏,打聽了西滄郡的舊事,自然知道老城主是何人。
念及此,伏夢無忽然回想起一個細節。
她與綏綏初見時,對方只是對她道出與小名無甚差別的昵稱,至于完整的名姓,綏綏兩百年前沒有說過,兩日前也沒有。
至始至終,伏夢無只知她叫“綏綏”,卻不知其真名。
但聽千灼這樣一提,她好似茅塞頓開,将一切都想通了。
若她沒有想錯,綏綏的真實身份,正是已飛升的西滄郡主,夙綏。
如此一來,綏綏始終不願告知真名的原因,已然明了。
根據伏夢無獲得的那些情報,雪狐族的西滄郡,已因靈脈枯竭而封城,又怕惹上仇家,至今都沒有對外界透露過任何消息。
封城結界一張開,便是數百年。除卻老一輩的情報交易者,現下幾乎沒有人再聽說過西滄郡。
理清未婚妻的身份後,伏夢無突然明白了千灼嘆氣的緣由。
自家徒弟跟自家主上結為道侶……這是何等混亂的關系……
千灼可不知自己已被徒弟同情,道出那番話後,她又看向還在閉目靜坐的夙綏,抿了口杯中酒,猶豫片刻,還是說道:“夢無,你身後那雪狐幼妖,與為師的主上生得很像。你能否喚她過來,讓為師仔細瞧瞧?”
怕夙綏聽見,她還特意用了傳音之術。
伏夢無卻是眉頭微皺。直覺告訴她,現在的綏綏并不希望被誰人認出,哪怕那人是自己的部下。
是以,她聽話地起身去晃動夙綏,心中卻另有打算。
她決定先瞞着千灼,打算等三十三日後綏綏記憶恢複,再讓主仆二人相認。這期間萬一千灼問起來,便找理由搪塞過去。
夙綏的靈識一直外放着,早已将千灼傳音的內容聽了個真切,被伏夢無一晃就睜開眼,眨着眸子看她在自己面前蹲下,故作困惑地問她:“夢無,怎麽了?”
“師父要暫時和我們住在一起,我想趁早向她介紹你,好讓你與她熟悉起來。”伏夢無拉她起來,牽着她在千灼面前坐下,“這便是我師父千灼,從前教我習劍,你便叫她……”
未等她想到合适的稱呼,夙綏先彎着眉眼笑道:“師父好~”
千灼渾身一抖,感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伏夢無強忍住笑,“這……你不應叫她師父的……”
但是叫別的,好像更不對勁?
“便叫師父罷。”然而千灼卻點頭認下了這個徒弟,将酒杯放回桌上,伸手去撫摸夙綏的腦袋。
伏夢無繃不住臉,只能別過頭。
憋住,不能笑!
夙綏含笑任她在自己發上一點點摩挲,而後便見千灼喚出剛才那柄靈劍,小心翼翼地遞到自己面前,“可巧,這‘囚雲劍’自探得你的氣息起,已不安分了,看來你與它有緣。為師便将它贈你,你且拿去用。”
夙綏乖乖地點頭,擡眸與千灼對視,接劍之時,已和她交換了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