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梁弋的耳邊傳來許多聲音。

高的矮的，尖利的低沉的。

他有些費勁地想要偏頭去看姜南離的情況，視線卻撞上一只巨大的，幾乎塞滿了整輛車的黑貓。

黑貓的眼睛看向梁弋，瞳孔細細的，成了一條線。

失去意識前，梁弋覺得自己的臉上有什麽柔軟的東西按了上來。

“小黑。”姜南離的聲音從巨大的黑貓身下傳出來，顯得有些悶悶的。

看上去像是兇獸的黑貓輕柔地應了一聲，而後動了動爪子，因為撞擊而有些變形的車門被一爪子拍開。

姜南離順着力滾了出去，黑貓又是喵嗚兩聲，飛快地變小而後變大，墊在了姜南離身下。

姜南離爬起身，腿側的紅裙被尖利的石頭割破了一個口子，她垂眸去看，那道口子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合上了。

黑貓沒有變回原本的體型，而是保持了巨大的體型。

它動作敏捷地翻起身，趴伏在姜南離身邊，兩個眼睛都變成了細長的線，牙齒微微外露，尾巴上的毛更是炸開。

撞上來的那輛車，并沒有什麽反應。

就好像剛剛真的只是一場意外一樣。

撞上來的車，是個白色的面包車，車玻璃是防窺的，姜南離從外面看，并不能看清車內的情形。

她只能走到車邊查看。

黑貓跟在姜南離身邊，它看着姜南離的手按在了門把手上，口中的嗚鳴聲變得大了些，像是車裏有什麽讓它驚慌的東西。

車門上的鎖已經壞掉了，只是這難不倒姜南離，她側開身，對着黑貓擡了擡下巴。

黑貓見狀，登時揮爪拍了下去，車門登時搖搖欲墜，正面還有一個極深的，幾乎貫穿車門的爪印。

姜南離将車門撥弄開，待她看清車裏的情景時，瞳孔猛地縮緊。

姜南離猛地轉身，朝着梁弋的方向跑了過去。

因為，撞上來的車裏沒有人。

“小黑！”姜南離的聲音高了兩分，黑貓會意，叫了一聲，轉身将梁弋那一側的車門拽了下來。

可梁弋已經不見了。

本該在車裏的人不見了。

姜南離從車裏出來，然後去查看後車的情況，所用的時間極短。

就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梁弋就消失不見了。

姜南離小指指根有些發僵。

後車的人，就是沖着梁弋來的。

不光是沖着梁弋來的，還一早知道了，自己是什麽人，他們特意繞開自己，将梁弋帶進了結界內。

姜南離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她站直了身子。

沖着梁弋來的人，把他們分別關進了不同的結界。

如果找不到施下符咒的結界，姜南離出不去，至于梁弋……

姜南離的眼色冷了半分。

她伸手摸了摸圈着她的巨大黑貓，而後突然有了動作。

姜南離的身形快得拖出了殘影。

而黑貓同樣跟在她身邊，直直朝着一處沖了過去。

找到符咒解開結界太慢了，等姜南離找到符咒，怕是連給梁弋收屍都趕不上了。

要想快點出去，只有直接撞出去。

只是在結界上直接撕開一道口子這種事，于施法之人而言是致命的打擊。

不出姜南離所料，黑貓尖利的爪子剛剛落在結界邊緣，一道有些無奈的聲音響起。

“阿離，你這是想要我的命？”

姜南離動作微頓，黑貓的尖爪嵌進了結界邊緣，沒有再往下劃。

那層看不見的結界周圍光暈乍起，等光散去，一個穿着襯衫的男人立在那兒，含笑看向姜南離。

“姜淮一。”姜南離轉頭看向那人，聲音沒有什麽大的起伏，“把梁弋還給我。”

姜淮一沒動，只是喉嚨間溢出了一絲笑，“阿離，你想要在外面的時候有人幫襯着你，我可以去幫你找個聽話懂事兒的。”

“那個男人，我們都不知道他的來歷，你就貿貿然把他領在身邊……”姜淮一朝着姜南離走了過來，臉上有一絲不贊同，“不适合，我會把他處理好的，你不用擔心。”

“姜淮一。”姜南離站直了身子，身邊的黑貓似乎察覺到了主人的情緒，發出一聲聲的低吼。“如果你動梁弋，我一定會要你償命。”

姜南離分明是在威脅，可姜淮一表現的，卻像是聽到姜南離說了什麽情話一樣。

“阿離，我這條命，本來就是你的。”姜淮一停在了姜南離面前，兩人的呼吸糾纏在一起。“你要是想要，我雙手奉上，絕不讓你髒半根指頭。”

“只是梁弋是外人，不該知道那麽多。這是姜家的規矩。”

姜淮一修長脆弱的脖子暴露在姜南離面前。

姜南離知道，只要她想，現在就可以殺了姜淮一。

可她卻遲遲沒有動，那雙好看的眼睛盯着姜淮一。

姜淮一溫和地回望回來，聲音愈發低沉缱绻，“阿離，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你好。”

“不然當年，我也不會告訴你，伯父伯母如今的下落，不是嗎？”

姜南離的呼吸驟止——

片刻後，她才有些僵硬地開口道，“姜淮一，別動梁弋，我會教好他規矩。”

可姜淮一卻是沒有回答，他伸出骨節分明的手，虛虛放在姜南離臉側，“阿離，你最開始就不該把他牽扯進來。”

“姜淮一，你是因為你！”姜南離壓低了聲音，她看着面前的男人，低聲道，“那張黃紙是蔣齊的，梁弋被牽扯進來，是因為你私下幫蔣齊——”

“這樣啊。”姜淮一啊了一聲，他站直了身子，右手也輕輕地按在了姜南離的臉上，“我忘了——可是阿離，那不是因為你不願意替姜家辦事，也不想見我們嗎？”

“我只有這樣做，才能見到你，不是嗎？”姜淮一的指腹輕輕按着姜南離的右臉，使得白皙的面頰上染了一層紅。

“梁弋什麽都沒有做錯。他是被牽扯進來的。”姜南離看向姜淮一，重複道。

“是嗎？”姜淮一微微歪頭，看向姜南離，“那就是他命不好。阿離，這世上命不好的人太多了，你幫不到每一個人。”

分明是一條人命，可到了姜淮一口中，卻比一只臭蟲還要不值一提。

“別動梁弋，今年的祭祖我會回去。”姜南離偏過頭，躲開了姜淮一的手，她的視線落在姜淮一身上，“我保證，我會回去。”

姜淮一收回了手，他看着姜南離，眸光輕閃。

“這樣啊——”他的尾音拖得極長，像是在權衡着什麽。

片刻後，姜淮一側開身，“你已經很多年沒有回去了，老人們對你不滿，你要做點什麽讓他們閉嘴。”

“我看，從十方界帶回一個人這種事，應該可以讓他們再一次明白你的能力。”姜淮一的手開始有了動作，白襯衫的袖子被他卷到了手肘，小臂上，青筋微微凸起。“阿離，梁弋沒什麽時間了。”

巨大的沖擊力讓梁弋暈了過去。

意識消散前，梁弋還有些疑惑，後車的速度分明不開，怎麽可能撞成這樣呢。

等梁弋的意識緩緩聚攏時，他率先聽到了耳邊有吱吱的聲音。

還有什麽東西，從自己腿邊爬了過去。

吱吱聲由遠及近，最後停在了梁弋的耳邊。

與此同時，梁弋猛地睜開了眼睛，正與發出吱吱聲的東西來了個四目相對。

那是個有人腦袋大的老鼠。

梁弋下意識地将頭向後偏了過去，那只大老鼠像是沒想過梁弋會動一樣，被吓了一跳，朝着另一個方向猛蹿了過去。

見那只老鼠醒了，梁弋才松了口氣。

他伸手輕輕拍了拍有些脹痛的太陽穴，從地上爬了起來，環顧四周。

周圍很黑，遠處能看見些破落的房子，還有只剩枝幹像是已經枯萎的樹。

梁弋嘶了一聲，他伸手掐住了自己的手臂。

有些疼，不是做夢。

可不是做夢，他為什麽會從車禍現場到了這樣一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呢。

手臂上傳來的疼痛讓梁弋清醒了一些。

他朝着有屋子的方向走了兩步，沒有看到姜南離的身影。

梁弋停在了一棵已經枯萎的樹下，四周什麽聲音都沒有，這讓梁弋的神經繃得極緊。

他的嘴唇有些幹裂，抿了抿，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兒在唇面上散了開了。

梁弋搓了搓手，決定去那些屋子裏看看，說不定能遇上什麽人，問一問現在究竟是怎麽回事。

只是梁弋剛剛擡腳往前走了半步，便聽見身後傳來有規律的敲擊聲。

回頭去看，除了那棵枯萎的高樹外，仍舊什麽都沒有。

然而敲擊聲還在繼續。

篤篤。

篤篤。

篤篤篤。

像是有什麽在一下一下敲擊着樹幹一樣。

梁弋不自覺咽了一口口水。

“後生——”一道有些蒼老的聲音響起，梁弋猛地回頭循聲去看，是個弓着背的老頭子。

老頭子的頭發很長，盤成一個發髻束在頭頂，身上的衣服有些陳舊，看上去，也不是常見的款式，倒像是古時候的衣服。

梁弋沒有朝着那個老頭子走過去，反倒往後退了兩步，背貼上了樹幹。

那老頭子看着年邁，可速度卻是不慢，沒一會兒就到了梁弋身邊。

他的聲音似嘆卻又帶着一絲笑。

“後生，你別站在那兒——”他擡起一只手，虛虛指着樹幹的方向，“擋着我家老婆子撞樹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