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京城有一座藏寶閣,八年前坐落朱雀街中,天下珍寶盡在其中,上至國藏珍稀之物,下至百姓雜談俗物,只要價高,無奇不有。

奇珍異寶,每月十五唱價。

藏寶閣生意興隆,顧客天南海北絡繹不絕,一般唱價珍品當日才能得知是何物,但不乏有人和掌櫃的交好事先得了風聲。

聽說今日唱價之物三件,皆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其中有前朝禦用鑄劍師的遺作闕明劍,也有百年才得一件的百鳥裙,最不起眼的便是北疆那邊的一株血茴草,極陽,劇毒之物,但入藥可以毒攻毒解百毒,不少醫者與病患慕名而來。

未時開始唱價,午時藏寶閣便人滿為患,有錢有勢有身份的落座二樓雅間,尋常看熱鬧的百姓聚在樓下,來得早的有座有茶,來得晚的就擠在窗門外探頭,寬闊宏遠的朱雀街上,獨藏寶閣門庭若市,座無虛席,人聲鼎沸。

只聽木槌“咚”一聲響,嘈雜聲瞬間平息,只聽掌櫃的仰頭望向二樓屏風隔出的坐席,沉聲宣布,“楊公子兩千五百兩得百鳥裙一件!”

尾音未歇,議論聲又起。

只見繡着山水雲鶴的屏風後走出一女子,眉若遠山含黛,目似秋水橫波,膚若凝脂,貌似桃花含春,墨發遮腰,一步一扭,婀娜多姿,一出場便引起衆人注目,聲止一瞬又起。

女子纖纖玉手端着托盤,其上是乳白色的琉璃盒,正是要唱價的血茴草。

來唱價之人多是有錢有勢,無外乎高門子弟亦或商賈之家,也不管珍品是否用得上,先叫了價搶上東西,總之就是要争一口氣。

掌櫃尚未出聲,就有人喊叫,“五百兩。”

“六百兩!”

“六百一十兩~”

叫價聲連連,皆是從二樓傳來,樓下看客們腦袋随着叫價聲晃動,看到的只有屏風後隐約可見的人形。

價不一會就叫到了一千兩,正當衆人以為是高價之時,忽然,擲地有聲的喊價聲傳出,“兩千兩!”衆人一驚,不止因為這價高,更是因為聲起于一樓,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角落裏坐着一位頭戴鬥笠的男子,窄袖黑衣,手邊是一把黑色長劍,鬥笠将面容遮了大半,但見其身姿氣度,像是江湖俠客。

衆人還未回過神來,又聽一聲,“三千兩。”

“三千一百兩。”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衆人腦袋左搖右晃的看不過來,紛紛猜測誰家有誰病了,亦或中毒了。

“四千一百兩~”

一直只加一百兩的是聲音是二樓的左方角落處,四士飲酒屏風後見人形手執扇面,在初秋的天徐徐煽動,聽聲音是位極年輕的男子,此前闕明劍與白鳥裙他亦是如此叫價,引起其他人諸多不滿,實在讨嫌。

現下又故技重施,議論聲四起,只聽角落的俠客再出聲,“四千一百一十兩。”

明顯見二樓飲酒屏風後的那人一怔,随即有些氣急敗壞的再加了一百兩,俠客不緊不慢的加上十兩,兩人你來我往,其他人也不叫價了,就飲茶看戲,倒要看看誰能治得了誰。

“五千兩!我要了!”

乍一聲響,衆人目光落在門口,只見一個少年扒開人群,氣喘籲籲的扶着門框喘氣,手裏揚着幾張銀票。

少年白皙的面容流淌汗水,淡黃色的衣袍十分金貴,銀線滾邊,領繡有飛鶴,細看鶴羽栩栩如生,可見工藝繁複。

涼風習習,閣內芳香四溢。

少年喘息了片刻,擡頭瞥了一眼二樓,然後目光掃過掌櫃,最後瞪着角落邊的俠客,露出纨绔子弟的作風,惡狠狠的說,“我看誰敢跟我搶!”

有認識的人試探性的叫了一聲,“小公爺?”

來人正是唐國公獨子唐驕,小公爺出了名的蠻狠,是世家子弟中的小霸王,慣會鬧騰,所以唐國公為了管束他,沒給他月錢,故此小公爺雖然為非作歹,倒也來不起藏寶閣唱價。

今日不知什麽風把他吹來了,還拿了五千兩銀子。

二樓有人抗議,“小公爺,你這不講理啊。”

唐驕一腳踹走旁邊的人,腳踩在凳子上,搖晃着手裏的銀票,一臉勢在必得,“我就是不講理!誰要是敢和我搶,我和他沒完!”

錢不錢倒不重要,主要是唐驕難纏,上次禮部侍郎家公子不過是走路不小心撞他一下,人就被他踹到河裏險些喪命。

都說小鬼難纏,唐驕可比小鬼滲人。

他這一胡攪蠻纏,衆人真就不再叫價了。

唐驕得意洋洋的晃銀票,腳從凳子上移下來,滿眼放光的望着血茴草,擡腳正要去交錢拿貨,就聽輕飄飄的一聲,“五千一百兩。”

“……”

大堂死寂了一瞬,唐驕跨出去的腳懸在空中,不可置信的扭頭看向角落裏的俠客。

只見俠客雲淡風輕的斟茶,見鬥笠點了點,似在示意,有禮貌的讓人噎得慌。

二樓四士飲酒屏風被推開,只見一張溫潤如玉的面容,那人垂眸下望,淺淺一笑,“小公爺,你不會只帶了五千兩吧?”

唐驕猛然擡頭,氣急敗壞,“肖予安你少多管閑事!”言罷,回頭瞪着俠客,開始不講理起來,“你什麽意思!要和我搶嗎?”

俠客不急不慢的抿了口茶,面對唐驕的蠻不講理一點不怵,再次重複了叫價,“五千一百兩。”

唐驕哪受過這樣明晃晃的挑釁,一腳踹翻了旁邊的凳子,梗着脖子吼,“今天誰要是想拿血茴草,除非從我身上踏過去!”

這藏寶閣看戲占八成,真來叫價的占兩成,其中一成對這血茴草無意便也看戲,眼下唐小霸王這般鬧更無人敢叫價了。

果真是權者當道,有人嘆息,“這叫什麽事啊!”

有人輕聲回,“要是徐世子在……”

話音剛落,只聽“砰”一聲悶響,然後是一聲哼叫,衆人猛然一驚,唐驕突然摔倒在地。

“咳咳咳……”

咳嗽聲被嘈雜聲壓的七七八八,唐驕捂着胸口看向門口,暗紅色的衣角闖入眼簾,在驚呼聲中他擡眸望去,細腰寬肩,最後是一張絕豔容顏。

斜眉入鬓,一雙桃花眼神色淡淡,無勾人之态卻讓人難移目光,眼尾泛紅與眼下淡淡紅痣相映,眼下是淺淡淤青之色,薄唇泛白,一身紅衣更顯膚色透白,眉宇間是陰郁之氣,身有病态形卻挺拔。

微風拂過,紅袍翩飛,青絲飛舞,美人受風掩唇輕咳,更顯弱柳扶風。

男子之身,卻比女子更為貌美,美卻因周身的矜貴之氣而顯得文雅,不帶一絲女氣,比适才美豔的女人還要美上三分。

只見憑空而來的美人擡腳跨進,一舉一動輕雅,在衆目睽睽之下,美人一腳踩在了愣怔的唐驕身上,腳起腳落之間,人就跨了過去。

“徐!原!青!”

唐驕撕心裂肺的吼叫,衆人才在天降美人的情緒中回過神來,定睛再看,果真是徐世子來了,也只有徐世子才有這般驚人之貌,還能雲淡風輕的收拾纨绔子弟。

徐原青淡然轉身,望着地上吼叫的唐驕,眼神毫無情緒,“我踏了。”

“……”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唐驕雖是霸王,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京中只要有徐世子在的地方,就沒有世家子弟和纨绔子弟一說,因為徐世子便是最大。

唐驕惱羞成怒,翻動着身子撐着桌腿起來,“徐原青,老子弄死你!”

徐原青不慌不忙的後退,涼風從門窗灌入吹拂衆人的衣袍,眼見唐驕張牙舞爪的抓來,他沉着冷靜的側身躲閃,一腳踢在唐驕的腿上,讓他受力不穩往前歪倒。

唐驕被下樓來的人扶住,徐原青低頭咳嗽了一會,涼風又起,他渾身難受,喉嚨發癢,咳嗽止不住。

“世子!”随從左越趕來,老遠就聽着了咳嗽聲,抱着披風狂跑,等披風落在身上,周身隔了風的侵襲,徐原青才緩和了不少。

樓上的人都下來了,神色各異的朝徐原青見禮,“世子。”

徐原青目光落在被他們拉扯住的唐驕身上,因咳嗽過眼睛暈染着水汽,便顯得沒那麽寒涼,語氣卻冰冷。

“有誰要血茴草嗎?”

衆人緘默,唐驕在七八只手中蹦跶,又氣又惱,委屈的都快哭了出來,指着他吼,“徐原青,你欺人太甚!”

“切。”徐原青毫不在意,甚至還上前幾步,瞥了一眼想攔他的人,肖予安笑吟吟的讓開,“世子喜歡血茴草就拿,橫豎我們用不着。”

徐原青聽多了明嘲暗諷,對他的話毫不在意,站到被禁锢住的唐驕面前,四目相對,唐驕掙脫不開只能在眼神上示威,眼睛都快瞪出血來了,恨不得要把人生吞活剮了一般,而他依舊神色淡然,挑花眼古井無波。

倏地,唐驕手中的銀票移到了徐原青手中。

“人我踏了,東西我就拿走了。”徐原青在唐驕怔住的瞬間背過身,嘴角微微上揚,露出得逞的笑,眉眼彎彎,所謂一笑傾城便是如此,在唐驕的吼叫聲中,徐原青擡腳走向掌櫃,将錢遞出去的一瞬忽然想到了什麽,回頭看向角落裏叫價的俠客。

俠客手執長劍,修長的手指壓了壓鬥笠,起身走近,貼身的黑衣下隐約看見健碩的身軀,他止步于一丈之外,身姿高挑氣度非凡,鬥笠将他面容遮了大半,只見消瘦的下颚,他一言不發伸出手做出請勢,算是讓了。

見狀,徐原青将五千兩銀票悉數遞給掌櫃,左越樂呵呵的去拿血茴草,小心翼翼的捧在懷裏。

徐原青不着痕跡的松了口氣,回頭想給俠客道聲謝,卻不見人影,只見張牙舞爪嚷嚷着和他沒完的唐驕。

一直勸阻唐驕的楊明松開了手,望着左越手中的琉璃盒子神色一沉,“世子要血茴草也罷,拿的卻是小公爺的錢,這是何道理?”

楊明是平靖候嫡長子同他一樣也是世子,為人親和,前不久與李家千金定親,在京城世家子弟中一直是為人處世的典範,徐原青今日就只想要血茴草不想尋誰的晦氣,他瞥了一眼唐驕,理直氣壯的告知他,“我就是道理。”

“你!”楊明被噎住,一臉無奈,“豈有此理。”

“世子!”左越忽然叫起來,面露驚恐之色,徐原青見狀心下一沉,見他将手中琉璃盒偏倒,空空如也,他特意來買的血茴草不翼而飛。

堂中驚聲四起,唐驕也一怔,掌櫃的忙上前去看,琉璃盒左右翻動确認血茴草确實不見了。

左越急得不行,抓着掌櫃不放,“東西呢!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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