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徐原青要死不活的在床上躺了三日, 每日除了陪李英說話的時間,就讓左越挑稀奇古怪的話本給他看,看的眼睛酸了就哄騙左越給他講, 耳朵也聽酸了就逗左越玩,過得倒是有滋有味,沒一點病人的憂愁。

偶爾會看着架子上的瓶瓶罐罐發呆,聽着屋外的風雨聲, 随口問院子裏的梨樹葉子落完沒有。

第四日,他精神好了許多, 和李英軟磨硬泡許久,終于能起身在屋子裏走動了, 院子裏也準許人來清掃了。

他透過半掩的窗往外看,黃梨樹的葉子只有零零散散幾片還在堅持,它的同伴落了滿地, 正被稀稀疏疏的幾人清掃。

他吹不得風,屋子只開了最邊上的一扇窗透風, 屋裏雖暖但也悶的人不舒服, 他寧願被風吹咳嗽也要在透風的窗邊待着, 不管左越怎麽說都不起用。

緊閉的門被人推開, 左越端着幾個碗進來, 風從門縫裏竄入,蘭草晃動了一會又恢複平靜,左越将東西放到書桌上,正要說他就見他自覺地往桌前走了便止了話頭, 換了其他的說, “世子,我剛聽說看你湯藥的小陳被抓去刑部了。”

“嗯。”徐原青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他瞥了一眼桌上冒着熱氣的碗,兩碗都是滿滿當當的湯藥,藥味不一會就被屋內原本就有的藥氣掩蓋,他微微皺了皺鼻子,眼神中滿是嫌棄。

左越把藥推到他面前,趴在桌上眨巴眼睛看他,突然的扭捏起來,“那個,世子,我有個問題。”

“你要問血茴草?”徐原青從寬袍中伸出手來,用勺子攪動湯藥玩,擡眼看他一臉“世子聰明”的谄媚樣,示意他去櫃子上給自己拿湯婆子,不緊不慢的給他解答。

“之前讓你留一點藥渣,我讓柳謙放在小陳那了。”

左越把湯婆子遞給他,順便給他理了理拖地的大氅,腦子在飛速運轉,終于一下想到了重點,驚訝不已,“小陳是太子的人!”見世子一臉欣慰的神情,他複而驚慌起來,“那世子的藥?”

徐原青:“我都知道他是太子的人了還能着他的道?”

“也是。”左越剛松口氣又突然咋呼起來,“那世子怎麽吐血啊?”

他當時去請太醫了,等回來時只見一地的血,是真血不是他做的假血,吓得他瞬間腿軟,倒地上哭了好久。

徐原青如實回答,“我也納悶,估摸着是日子到了吧。”

“呸呸呸!”左越繞到他旁邊去,拉着他手摸桌子,孩子氣的說,“摸木頭不作數,世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會平平安安。”

“不逗你。”徐原青把手重新藏回毯子裏,問他正經事,“你昨日說唐驕也插手血茴草的案子,肖大人可有許可?”

“沒,小公爺說一出是一出大家都知道,沒人當真,不過聽說今日他又去刑部磨了,國公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實在沒轍就只能由着他了。”

“嘶~”徐原青百思不得其解,雖說他與唐驕常吵鬧,互看不順眼,也欺負過他不少次,但唐驕活像個二哈,沒什麽心眼,盼他死不至于,也不可能好心去給他查案,不由得望着屏風疑惑,“他沒事攪和這事做什麽?”

“嗯……”屏風後傳出遲疑的聲響,片刻後柳謙不緊不慢的走出,揭開面具,一臉無奈地模樣,“你吐血那日他來過,只是府上太亂不待客就将他攔着了,他鬧騰的緊,我就奚落了他幾句,也不知他哪根筋搭錯了,非說要親自查出罪魁禍首讓我刮目相看。”

左越目瞪口呆,“小公爺也太傻了吧。”

一語中的,徐原青喝着茶和柳謙相視一看,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

左越殷勤的給柳謙倒茶,一眼就看到了他手上拿着吃的,笑吟吟的詢問,“柳謙哥哥,你手裏是什麽?”

“這個是向府送來的糕點,放在廚房等着檢驗,我看着挺香就順了幾塊。”柳謙大方的叫糕點分給他幾塊,一點也沒做賊的心虛。

左越高高興興的接過一塊咬了一口,發出贊嘆,“核桃酥,真好吃,世子你也嘗嘗,向府送來的應該沒事。”

經他大病一場,現在宣平侯府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又回到了幾年前他昏迷不醒的日子,只要是進他院子裏的人和物都要經過幾次查驗方可,外間送來的東西更是不可能進院子裏。

這幾日他身子虛也沒什麽胃口,看糕點賣相不錯就接過咬了一口,甜而不膩,和之前向長遠拿來的所差無幾,應該是向夫人的手藝,他目光看向柳謙手中餘下的幾塊。

可惜他對外蠻橫無理,對內縱容,故使身邊的人個個都沒什麽眼力見,絲毫沒看到他眼裏的意思,兩人在那方笑吟吟的把剩下的幾塊分了個幹淨,他又是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只陰沉着臉不願說出來。

左越嘴裏含着糕點嘟囔着說,“世子,要喝藥,夫人交代了不喝完要罰我。”

“你活該罰。”雖然嘴裏沒好話,但他還是怕李英擔心,端起藥将其喝完,苦着一張臉,左越破天荒的從兜裏給他掏出兩塊糖,不等問就自己回答,“這是今早向公子給我的,他說這糖味道好。”

徐原青嘴裏化着糖,疑惑,“他這幾天不是忙着給向長寧跑腿嗎?還有這功夫?”

左越點頭,“看着是很忙,我在門口正好遇到他,馬都沒下,丢糖給我就走了。”

徐原青看着毫不客氣吃糖的左越,還有厚顏無恥主動上前來拿糖的柳謙,深覺養了多年的人還不如他看不順眼的向炮灰貼心,竟一瞬謀生出娶他進門作伴也挺好的想法,吓得自己忙把糖吐出來,可不能中了這糖衣炮彈。

“國師那一時半會開不了口,你放心。”柳謙吃人嘴短,說正事,“不過,畢竟是國師,不敢太過火,能拖幾日不敢說。”

“無妨,過了太子這茬就好。”徐原青擺手,坐直起來,身上養息許久的雍容氣度展露無餘,眉眼間帶着銳氣,“小陳招供了嗎?”

柳謙:“他家裏人捏在沈齊文手裏,他還在死撐着。”

徐原青瞟了一眼認真聽話的左越,頓了一下說道,“不打緊,他不把刑法試個遍,說出來的話也沒分量,你且防着太子和莘正元那,其他的我已差人去辦。”

柳謙刀撐着桌子,微微皺眉,“沈齊文倒是不要緊,就是莘正元很是麻煩。”

左越做賊似的瞅了一眼徐原青,笑眯眯的說,“柳謙哥哥,要過年了,年假和加薪呢。”

柳謙神情驟變,眉頭瞬間舒展開,一副大義凜然的表情,“不管是誰,就算是天王老子擋道,我也定然将事情辦好。”

“……”徐原青無語,他有說話嗎?

他擺了擺手,不與他們兩個白眼狼和敗家子計較,準備繼續看他的話本打發時間,左越去給爐子添炭火,思索着說道,“世子,我感覺向公子對你很是上心呢,他不止送了糖來,這幾日你看的話本也是他差人送來的。”

“嗯?”徐原青瞟了一眼手上的話本子,“桃源小妖”四個字,寫的是光怪陸離的故事,很對他胃口,莫名有一種吐出去的糖有點舍不得的奇妙感覺,一時心情複雜,陰陽怪氣的說,“他巴巴地往我這湊,你真以為是白對我好,你且看着,過幾日就會來要賬,保不齊還帶些條件。”

左越癟嘴,小聲的拆穿他,“世子分明在用他,又各種酸他,不就是因為他八字與你合,你心有芥蒂嘛,幹嘛将人想那麽壞。”

小孩話說的輕,但屋子靜能聽到,徐原青被戳中心思有些窘迫,“你個小孩懂什麽,他不要臉不介意男妻,我可不是斷袖。”

柳謙蹭着火烤,也湊上一句,“男妻也沒什麽的,大晟又不是沒有先例,不過就是心儀之人與自己一樣罷了,心意相通最為重要。”他話說的淡然,目光落在炭火上,将本就白淨的面容照的亮堂,擡頭見左越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徐原青亦是,坦然說道;“我爹娶的就是男子。”

左越小孩嘴上沒毛,口無遮攔,驚恐萬狀,“你有爹呀!”

柳謙:“……”

徐原青無奈扶額,這都是什麽話,難不成柳謙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嗎?他一記眼神殺了過去,左越也知道自己冒昧了忙捂着嘴,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人。

徐原青婉轉道,“沒聽你說過。”

柳謙是他算着日子在破廟裏救的人,這麽多年他都在為自己辦事,雖然會有閑話之時,但從未推心置腹的聊過過往,依照書裏的人設,他一直以為他無父無母,适才乍一聽也被驚到了。

柳謙把玩面具,聳了聳肩,“這有啥好說的。”

徐原青見他不打算深入說也不追問,雖然八卦之心熊熊燃燒,但他控制力素來強大,将目光轉移到話本上,強行降低好奇心。

左越年紀尚輕,修為不夠,捂着嘴巴的手逐漸松動,見柳謙要走一下就忍不住了,一把拽住了他,“柳謙哥哥。”柳謙疑惑的看他,見他扭扭捏捏的模樣,猶豫着出聲問,“那你爹爹和你另外一個爹爹在一起,你是……是……”

左越好奇心堪比貓,要是有什麽八卦只說一半,即便話頭是宣平侯起的,他半夜也要想方設法去聽完下半段,徐原青将臉藏在書後,話本上密密麻麻的字一個也進不到眼,耳朵倒是豎了起來。

左越膽子小,之前被柳謙打過一頓,躺了幾天床板後對柳謙是又敬又愛,望着柳謙垂落的目光,支支吾吾半天就是不問出整句,徐原青耳朵都等麻了,又不好意思問。

碳火燒的通紅,發出輕微的噼啪聲響,柳謙沒性子和他磨,別開他的手要走,左越這才急忙問,“你是哪一個爹爹生的呀?”

“……”

徐原青實在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口水嗆到自己猛烈的咳嗽起來。

左越一臉茫然,看柳謙淡漠的眼神逐漸變成看智障的眼神,世子又咳嗽的緊,一時左右為難起來。

柳謙咬牙切齒:“你少睡覺多讀書。”

說完就将小孩晾在原地離開了,左越腦子嗡嗡響,那廂徐原青樂的不行,足足喝了一盞水才壓下咳嗽。

左越給他順背,等他緩過氣了才虛心求教,“世子,我哪有說錯嗎?”

“你晚上睡覺的時候最好兩只眼睛換着休息。”

“啊?”

———

又過了幾日,氣溫驟降,眼看初冬來臨,徐原青大病一場精神倒是比之前好上許多,于是回光返照的傳言就更煞有其事了,他也不管不顧,磨着李英允許他出門。

軟磨硬泡,溫言細語都哄了個遍,然而只要李英一紅眼他就什麽招都不敢使了,灰溜溜的答應在家養病。

“楠楠,你到底要做什麽!外面有什麽東西勾着你,讓你總想着出去。”李英說着又哽咽起來,這幾日她因為徐原青的事情操勞,憔悴不少,白頭發都冒出不少,眼睛一紅看着十分脆弱。

徐原青忙道:“娘,沒有。”

“我就不該答應讓你出門,先是偷偷出去買什麽血茴草,又在街上被人沖撞險些受傷,去宮裏走一遭差點丢了命,你就不能出這個門!”

徐原青頭疼,解釋道:“娘,你也知道我這次是被人害了。”

李英壓根聽不進去他的話,急的摔杯子,“反正你也不惜自己的命,你想出去就出去吧,你前腳走,我後腳撞死了陪你!”

徐原青聽她言辭激烈也情緒激動起來,猛地拍了桌子站起身,“娘!”

衆人一怔,李英一下驚住抽泣聲止住,愣愣地看向他,後知後覺自己話說的太過,可話已然說出撿不回了,一時進退兩難。

管家來了,瞧着氣氛不對,小心翼翼的禀報,“夫人,世子,肖大人來了。”

聞言,李英忙擦了眼淚,衆人也忙着收拾地上的碎瓷片,該去沏茶的沏茶,該添炭火的添炭火,氣氛稍有緩和。

肖征入堂,丫鬟忙上前去接過大氅,李英和徐原青都起身見禮。

李英請人坐下,肖征見她眼睛紅腫,一看就知才哭過,再看徐原青臉色也極其難看,自己也有急事就拒絕了好意,直截了當的将來由說清,“我來是要請世子去一趟刑部。”

話音未落,李英就急站起來,“為何?怎麽會去刑部!”

肖征怕她激動連忙擺手安撫,“夫人放心,不是拘人。”

徐原青上前輕輕拍了拍李英的手,示意胡媽媽扶着她,回頭對肖征故作一臉茫然的神情來,“可是我中毒的案子有眉目了?”

肖征點頭,“正是,你院中的小陳是個硬骨頭,刑具受了個遍也不肯說半個字,我們無從下手,昨日太子抓到了在藏寶閣兜售血茴草的人,是位苗疆女子,證詞只說是世子的人,故需請世子去一趟刑部認人。”

“滿口胡言!我兒從何識得苗疆女子!”李英緊握着胡媽媽的手才沒倒下,眉頭緊皺,忽然想起什麽,“太醫院的血茴草中不就含有蠱蟲嗎?難不成我兒要害自己?”

“夫人莫急!”肖征何嘗不知,但此案牽涉重大,又是太子監審,他不敢輕率下斷,這才親自來請的人。

徐原青果斷道:“胡媽媽将我娘送去休息,我一會回來。”

“不行!”李英一下将他拽住,神情嚴峻,徐原青按住她的手,在她要同肖征争執之前出聲阻止,“娘,還記得爹出門前的囑咐嗎?”

聞言,李英怔住,瞳孔放大狀做驚恐,欲言又止,整個人驚惶無措起來,肖征茫然的望着母子倆不敢出聲。

“胡媽媽,還請您照看好我母親。”徐原青扯出一抹笑意,掙脫李英的手,轉身匆忙離開,怕她想不開追出來,肖征見狀也忙跟着出去,一直行到拐角處不見宣平侯府才放緩腳步。

徐原青大病未愈又着風寒,扶着牆咳嗽,左越抱着大氅跑了出來,越過肖征給他披上,緊張的念叨他不注意身體,等徐原青緩和些了,他才後知後覺有肖征在,将順手拿來的大氅歸還給他。

馬夫駕馬停在旁側,肖征道;“上馬車吧。”

上了馬車避風,徐原青身上略微回暖,沉聲問,“肖叔叔,适才我娘在我不好問,怕她擔心,我想請問你,此次招我可是太子的意思?”

徐世子與太子面和心不和,此事人盡皆知,此案又是太子監察,實屬沒有隐瞞的必要。

肖征點了點頭,認真囑咐他,“世子,你既叫我一聲叔叔,許多話我便與你直說,朝中皆知你與太子不和卻都只道孩子心氣,其中緣由不必我與你細說,可如今那女子咬定是你的人,血茴草乃是定過謀害皇儲的案子,大廈将傾不過一瞬,世子不可如之前一般任性妄為。”

“多謝肖叔叔提點,我記下了。”徐原青颔首作揖道謝。

宣平侯位高權重,為官多年待人和善,女兒又是當今皇後,徐家乃是真真的權貴人家,徐原青只是例行詢問尚未定罪,身體又出了名的不好,便行了方便,将犯人押到公堂對峙即可。

等閑之人不得進刑部,左越只好在門口等着,徐原青随着肖征進入,遠遠就見公堂之中立着許多人,而中間跪着一個身形消瘦的女子,依稀可見身上有斑駁的血跡,他眉頭微微一皺而後恢複淡漠神情。

肖征一邊走一邊說,“藏寶閣的掌櫃已經審過,此女喚尋娘,确是出售血茴草之人,除說是你的人外再無其他證詞。”

說着,兩人便進了公堂,免了衆人的禮,直接到了尋娘面前。

尋娘軟塌塌的跪在地上,鬓發紊亂,垂着頭看不清面容。

肖征命令:“擡起頭來!”

尋娘這才緩緩擡起頭來,額前落了許多參差不齊的碎發,将眉眼遮了大半,但依舊可見眼無神采,毫無曾經的媚态,嘴唇泛白起皮,精神極差,看起來被折磨了許久。

肖征詢問;“世子可識得此人?”

徐原青沒有回答,目光在尋娘身上。

四處都是人,朝中局勢複雜,說不清誰是誰的人,肖征輕輕扯了他一下,還未将話問出來,就聽有人禀報,“太子殿下到。”

衆人垂首行禮,只有徐原青充耳不聞,屈膝蹲下與尋娘視線平齊,昔日笑顏如花的姑娘,此刻艱難的扯了扯嘴角,眼中有了些許神采。

沈齊文忙幾步走近公堂,見此景後故作姿态,眼中的喜色卻難掩,裝模作樣的說,“看來,徐世子與此女的确相識。”

徐原青微微垂眸掩去眼中殺意,站起身來面對沈齊文,坦然道,“我确見過此女。”

堂中哄然一陣,肖征也萬沒想到他會承認,忙提醒他,“事關重大,世子所言可要慎之又慎。”

沈齊文難掩笑意,“諸位大人可都聽到了,徐世子親口承認他與此女相識,所以……”

“只是見過便是相識嗎?”徐原青出聲截斷了他的話,目光掃過在座的大人,最後落回太子身上,眼神凜然,反問道,“想必諸位大人辦案多年見過不少要犯,難道都相識嗎?”

話一出,衆人都逐漸安靜下來,沈齊文微微蹙眉,肖征松了口氣問,“世子與此女不相識?”

徐原青擡手将發帶理到身後,坦然回答,“不相識。”

沈齊文按耐不住性子,質問他,“不相識?那你何處見過她?”

徐原青上前一步激他,“太子不也見過?”

沈齊文雖極想拉扯他,但不至昏了頭,到嘴邊的話及時剎住,面露兇色,怒喝:“孤何曾見過!”

衆人屏息凝神不敢出聲,堂中兩位都是金尊玉貴的人,他們位卑言輕稍有不慎罪責難逃,誰也得罪不起,便只敢旁看着聽吩咐。

徐原青沒想到沈齊文這次沒莘正元在身邊突然長腦子了,往後退了兩步,故作驚訝,“尋娘不是莘大人的人嗎?太子難道真沒見過?”

公堂沉靜,只聽外間風聲拂過,枯木脆響。

許久,沈齊文才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神情來。

肉眼可見,在場的大人也都驚訝不已,卻礙于多種原因不敢表露,頭上青筋暴起,冷汗直流,又驚又怕。

肖征辦案多年見過不少世面,稍稍冷靜思索片刻,對徐原青不緊不慢的再提醒了一遍适才的話,“事關重大,世子所言可要慎之又慎。”

沈齊文緊咬着牙關,惡狠狠的瞪着他,指有氣無力跪着的尋娘道,“徐世子,此女說是你的人,你卻說是莘正元的人,你意欲何為?”

“我的人?”徐原青冷笑,他原想若來的是莘正元恐怕還得費一番功夫,誰知沈齊文自負如此,竟獨自來了,那就怪不得他下狠手了。

他移步到尋娘邊上,垂頭看向她,輕聲詢問,“姑娘,你為何說你是我的人?”

尋娘一張嘴就咳嗽起來,整個人咳的東倒西歪,脆弱的緊,仿佛下一秒就要暈了過去。

沈齊文急切,推開人上前抓住尋娘頭發怒呵,“休要耍花招,快說!”

堂堂太子殿下公堂之上對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施暴,衆人未曾想到,一時反應不及。

徐原青也沒想到他如此急躁,立刻按住他的手,看疼的面目猙獰的尋娘,雙眼通紅殺意盡現,“沈齊文!”

沈齊文被他一雙嗜血的眼睛望着一怔,愣神的一瞬手吃痛,被迫卸力,緊接着尋娘就從他手中逃脫,徐原青厭惡的放開他的手,克制着自己沒去查看尋娘的狀态。

肖征見尋娘氣息奄奄不适問話,叫人取水給她。

徐原青冷冷說,“太子殿下既然這般急切,那便請莘大人前來對質!”

沈齊文手腕吃痛,沒想到看起來弱不禁風的人手勁如此大,咬牙切齒道,“就憑你一面之詞就請人來嗎?”

徐原青:“我不也是因一面之詞而來!”他将沈齊文噎住,暗中示意肖征不急,而後繼續道,“此案太子殿下監察,莘大人又是你的人,若是不請,難道殿下是想擔包庇之責?”

沈齊文:“你!”

“不必傳了。”堂外忽起聲響,在争吵的聲響中淡然傳入,衆人循聲望去,只見身姿修長的公子緩緩而來,身着勁裝,劍眉星目,踏風而來。

“我奉太子殿令密查莘大人居所,在書岸上找到此物。”

衆人望向他手中的盒子一臉茫然。

徐原青望着突如其來向長遠一時愣住,再看他手中的盒子更是茫然。

怎麽是他來了?

肖征詢問,“此是何物?”

向長遠:“書信。”

聞言,肖征驚訝,不可置信的望向沈齊文。

徐原青順着杆子往下爬,莊重的朝茫然無措的沈齊文行禮,“原來太子殿下早有打算,适才是我無禮了。”

沈齊文也被向長遠的出現弄得一頭霧水,見其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才恍然大悟,當初他約他賞菊想拉攏向家,為表誠意便背着莘正元交給他一塊貼身玉佩。

向長遠将玉佩遞還,沈齊文咬牙切齒的接過,想要阻攔肖征打開盒子,卻為時已晚盒子已經被打開,肖征從裏面取出兩封書信。

“血茴草有信。”

“明日酉時春鳳樓。”

肖征念出書信上的內容,沈齊文神情驟變,愣在原地。

“這……”肖征望着書信上的字,有些不好決斷,“殿下,世子,向公子請稍待片刻,此事牽連甚多,下官須仔細思量。”見徐原青撩大氅坐下,他這才對那些像木偶一樣立着的官吩咐,“去取一份莘大人手書來。”

衆人面面相觑,都指着對方能去。

“請諸位大人靜坐片刻。”最先站出來的是一個黑臉青年,帶着官帽看着正氣凜然,他行過禮後匆匆離去,徐原青後知後覺想起曾在父親的書房見過他,好像叫陳敬文。

公堂內落針可聞,徐原青若無其事的端着剛上的熱茶,有些燙他吹了吹,即便只是輕微的聲響也讓人難以忽視。

他端坐在椅子上,青白色的大氅将身軀包裹住,但依稀可見是極消瘦的人,消瘦的臉微微側着被柔順的領毛遮擋大半,即便只是斜斜的靠着椅背,也難掩周身矜貴的氣度。

不少立着的官員忍不住偷偷觀看,正看的癡迷之時,徐世子就被另一人擋住了。

徐原青擡眸看立在自己面前的人,即便初冬寒涼,他依舊身着較薄的衣服,面色紅潤,目光清澈,看不出一點城府。

向長遠就這般擋在他面前,直勾勾的盯着他看,徐原青頗為不自在的別過頭看沈齊文,見太子眼睛有些泛紅,手按着茶盞青筋暴起。

一盞茶的功夫,陳敬文捧着文書急急趕來,行過禮後将文書遞交給肖征。

衆人屏息凝神,肖征對比兩份文字的字跡,神情驟變,不可置信的再傳遞給其他官員對比。

官員傳遞的過程,肉眼可見沈齊文面色陰沉,直到最後一名官員呈回兩份文字,肖征才出聲下定斷,“确系莘大人字跡不假。”

話音未落,只聽“咚”一聲響,是太子的茶蓋落地了,他整個人似掉了魂一般愣怔。

肖征怕自己武斷,又一一問了在場的官員,得到的是一樣的答案。

沈齊文面色五彩紛呈,有些驚慌失措。

肖征将文字交給陳敬文,而後望向角落裏被遺忘的尋娘,出聲問道,“姑娘是莘大人的人?”

尋娘靠着柱子氣息奄奄,擡眼望着肖征,一言不發。

徐原青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皺,扶着椅子站起身來,越過沈齊文到尋娘面前去,微微俯身詢問,“既是莘大人的人,為何又說是我的人?”

尋娘适才用了點水,恢複了些氣力,只是出聲依舊斷斷續續,“民女……從未……未說過。”

話音雖小且零散,但公堂內安靜,話還是傳到了所有人耳中,掀起一陣波瀾。

肖征幾步上前,忙追問,“姑娘從未說過,那此言何來?”

尋娘咳嗽起來,向長遠端着徐原青放溫熱的茶盞過去,蹲下身喂她水,等她緩一些,她擡手指向站立的官員。

那一排門神似的官員們全都慌了,争相為自己辯解,甚至于急躁起來互相指摘,還怒怪尋娘信口雌黃。

公堂一時間比鬧市還吵鬧,徐原青揉了揉太陽穴,靜靜地看向極力忍耐的沈齊文。

肖征面色鐵青,拂袖怒呵,“放肆!公堂之上喧鬧!殿下面前失儀!”

衆人這才安靜下來,都蠢蠢欲動的辯白。

肖征指向陳敬文吩咐:“去将此女證詞拿來!”

證詞拿來後,肖征快速掃過,眉頭緊皺,瞥了一眼狼狽的尋娘,而後擡眸望向那一排官員,眼神滲人。

“咚!”有人驚慌下跪,連顫解釋,“大人明查,證詞是此女親口所說,且自願簽字畫押,如今反水,乃是藐視律法。”

沈齊文沉聲道:“此女既簽字畫押又當堂翻供,話不可盡信,需得慎重查證。”

尋娘道,“民女沒有招供過,也沒有簽字畫押。”

徐原青:“姑娘所言她并未招過供何來翻供,至于這位大人,你又如何證明這證詞的确是姑娘的證詞?”

那官員支支吾吾,眼神不斷看向太子,游移不定,“我……”

肖征:“張申!還不說實話!”

張申慌亂不已,正要說話,沈齊文就出聲截斷,“所以,此女與徐世子并非證詞,是你杜撰?”

衆人緘默不言,徐原青靜靜地看着他們演,見張申痛苦萬分的磕下頭,“臣死罪!”

有時候為了盡快結案,逼案犯招供,也有官員劍走偏鋒篡改證詞,其中水深,追查起來使些手段頂多是疏漏之責,只是此案非比尋常,追查越深越難逃罪責,沈齊文也怕連累自己,如蜥蜴斷尾自保,棄了張申。

徐原青清楚兩人之間是達成了共識,緩緩移步上前,居高臨下的凝視他,質問,“張大人,我何曾得罪過你,要你這般算計我?”

“世子任性妄為,仗着身份對朝廷官員肆意辱罵,還對百姓肆意欺辱,乃是大晟一大蛀蟲,我張申雖位卑人輕,也不想屍位素餐……”

張申說的言之鑿鑿,大有視死如歸的勇士姿态。

徐原青垂眸冷笑,不等他罵完,一腳踹在他的肩膀上,毫不猶豫的踩在他的身上,眼神冷冽,“好一個為國為民的好官吶!”

張申被他踩着不敢動彈,剛才正義凜然的模樣消失殆盡,眼中盡是驚恐。

“太子殿下貴為儲君,想必熟知大晟律令,此等欺上瞞下、虛言诳瞞、擅用私刑的東西,該如何處置才能嚴正法紀呢?”徐原青回頭望向沈齊文,神情淡然的詢問,若不是滿眼的寒色,真就像是在詢問一般。

沈齊文面色鐵青,嘴唇微抖,最終還是沒有發出一聲。

徐原青也不急切的追問,故作疑惑的垂眸看向張申,将腳收回,扭頭向肖征尋求答案:“誅九族?”

肖征還未回答,張申就害怕了起來,略過徐原青往沈齊文腳下去,連連哀求他救自己,滿堂臣子驚愣,一時間議論紛紛。

見狀,徐原青垂眸冷笑,不置一詞。

沈齊文惱羞成怒,一腳将人踹開,怒喝:“放肆!”

肖征作為刑部尚書自然看清了這局面,只是此時不是深究此事的時刻,忙叫人将張申先帶下去,随後再審。

亂局結束,徐原青淡定的坐回椅子裏,手撐着小幾休息,他大病未好不能動氣,剛才情緒有些激動了,現下身子骨有些難受。

向長遠:“大人,證詞既不屬實,那便重審。”

是以,肖征對尋娘進行審問,公堂上,尋娘将血茴草售賣給太子一事一一說出,面對肖征的質詢也對答如流,并且還有人證物證。

一炷香後,公堂複又安靜如深夜,伫立的官員冷汗涔涔。

肖征沉了氣,朝呆坐如偶的沈齊文求證,“太子殿下,此女所言可有作假之處?”

“孤的确尋過血茴草,是為徐世子所尋,此事衆人皆知。”沈齊文目光如刀看向徐原青,聲音也有些微顫,“只是孤并親尋,此事是由莘正元負責,孤若是未記錯,血茴草交太醫院後,他還親自去過侯府。”

尋娘雖然說是與太子交易,但與她對接的人一直都是莘正元,唯一見過的一次只有交血茴草那日,且那時太子也只是匆匆從廊下經過,并未與她面對面。

所以,沈齊文要是想将自己摘幹淨,其實也不難。

徐原青想着莘正元為他肝腦塗地,他卻毫不猶豫的棄如敝履,一時間心情複雜,看肖征向自己求證,便點頭應答,“是。”

陳文敬記錄證詞,見衆人沉默,便擱筆發問,“姑娘可是苗疆女子?”

尋娘猛然一怔,點頭承認。

陳文敬撿起筆來,一邊記錄一邊問,“你可有在血茴草中下過蠱?”

尋娘:“未曾!”

“這血茴草乃是你所售,你又是苗疆女子,除了你還能有誰!”沈齊文冷笑,拍了扶手站起身來指着她呵斥,“孤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非要将刑部刑法受盡才肯說一句實話!”

向長遠擋在尋娘面前,眉頭微皺,“太子殿下!”他語氣淩厲,帶着愠怒,“濫用私刑乃是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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