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向長遠出了宣平侯府, 小厮已牽着他的馬在等着,他道謝後牽着馬沿着朱雀街走,冬日天黑得早, 街上的商鋪早早就點了燈籠,寥寥幾人在路上匆匆而行。

馬蹄聲悶響,與冬日呼嘯的冷風相呼應,透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孤寂感。

向長遠思緒萬千, 不知不覺又到了江府門前,黃昏已過, 門前無人看守,府門緊閉, 他微微皺眉正欲離開,就聽見身後有人叫他。

“向兄。”

他轉身,正是他要來找的人。

沈玉澤白衣勝雪, 衣袍青絲在寒風中微動,神色微喜, 緩步朝他走來, 語氣略微得意, “你果然來了。”

看着眼前的故交, 向長遠忽然想起了徐原青那句“你不是還有事嗎?”

他突然就明白了什麽, 原來是徐世子都知道。

沈玉澤引他從偏門進了江府,他随時刑部侍郎,但要年節将至,便令年後上任, 現仍是江府幕僚, 借住江府小院中。

說是院子,其實不過是兩間屋子前多了一片空地, 四處枯敗,屋裏更是簡陋,牆上上斑駁的水跡。

向長遠不動聲色,随他安排坐下,攔住了他去泡茶,直截了當道,“沈兄知道我要來,想必也知道我為何而來。”

沈玉澤點了點頭,微微嘆了一口氣,這才緩緩和他解釋。

四年前,他輾轉來到京城,本想有一番抱負卻處處碰壁,幸得江丞相賞識才入了江府做幕僚,也順便教公子們識字。

時日越久,他的志向被磋磨的只剩零星,知道故友是京城中軍功顯赫的向府三公子,他更是無顏面對,日思夜想,甚是不甘心。

那日,向家軍回京,他和天下人一樣也想一睹向家軍風采,卻不料路上遇到有人驚馬,危急關頭,憶起故友教的馴馬辦法,救下了那人,也沒驚擾向将軍入城。

他昏睡醒來,也才知道那人是太子。

向長遠聽着他字字句句說的實誠,神情也真摯,心裏更是五味雜陳。

他教他的馴馬本事,沒想到有朝一日能給他拼來四品官職。

向長遠認識他時,他還只是滿腔抱負的讀書人,他沒了下落後,他想他一定是來了京城,也曾托人打聽,仍舊毫無消息。

“沈兄。”

“嗯?”

向長遠神色淡然,拂袖起身,抱拳朝他恭賀,“還未恭祝沈兄得償所願,能一展心中抱負。”

見狀,沈玉澤忙站起身來,“向兄不怪我不見你就好。”

他屋子門窗有缺口,一股股冷風鑽入,向長遠要走之時又折返,“你若願意,可來我府上居住。”

沈玉澤忙拒絕,“江府待我很好,我若去向府恐他多想,年後我上任後再置府院更為妥當。”

向長遠點頭,叫他別送,自己離開。

人走後,沈玉澤站在破爛的屋前,黑白分明的眼睛逐漸籠上一層陰霾,轉頭看四處漏風的屋子嘴角含着譏諷的笑意。

不一會,有一小厮憑空出現,臉上有一道扭曲的疤痕,以至于說話時面目扭曲,聲音也沙啞,“公子,他會信嗎?”

“有些人天生愚蠢。”沈玉澤冷冷道,垂眸看着鞋上的泥濘微微皺眉,小厮見狀忙蹲下身用袖子給他擦拭,“公子不用他?”

沈玉澤似想起什麽來,眉頭皺的更緊,眼底的恨意漸濃,将腳收回,“他有什麽用?我和他解釋是因為向長寧。”

他拂袖往外走去,速度很快,多一秒都不願在這個破地方待,“木脩,打聽到向長寧的行程了嗎?”

木脩亦步亦趨,小心翼翼的回話,“她休沐了,身邊又沒有貼身下人,私人行程不好打聽。”

聞言,沈玉澤停住腳步,冷冷一眼掃了過去,木脩忙道,“小的立刻去辦,一定打聽到。”

————

話說回向長遠回到向府,情緒一直低落,差些沒看到在等他的向長寧。

向長寧看他心緒不寧,出聲問,“怎麽?見過了?”

“嗯。”

向長寧:“心中有了答案?”

“嗯。”

向長遠看人待物永遠持着最大的善意,絕不以惡意揣度任何人,但他不是傻子,孰是孰非他看得清楚。

且不說沈玉澤在京城至少三年之久,明知他回京卻避而不見他,就當他真是羞愧不想見,也不談他為何湊巧能遇太子驚馬,直說适才去見他一年。

院落破敗,屋舍飄風漏雨,看似凄苦,實則處處透露着心機。

桌椅有薄灰,案上無茶具,讀書之人文房四寶常備,屋中卻不見文墨之影,四處也無人生活跡象,一看就是荒廢的屋舍。

沈玉澤身上的衣服雖不是上等材質,但衣服樣式他在肖予安那見過幾次,別的不敢說,肖予安的東西定然價值不菲,就連一個破扇子都要挑十幾兩銀子心裏才舒坦。

能着貴服,卻住破屋,實在假。

姊弟兩人靜坐良久,下人奉茶來後退下,向長寧端着茶盞暖手,一聲不響。

許久,屋頂發出輕微響動,不似風吹動的聲響,向長遠輕敲了一下桌案,“說。”

“咻!”什麽東西劃破長空而來,向長遠擡手接住,是一張紙條,他打開一看,赫然——“作假。”兩字。

向長寧看他凜然的神情就知道了答案,面無表情的飲了口茶。

向長遠将紙條擱到燭臺上燒成灰燼,擡手揉了揉眉心。

“京城繁華,宮廷侯爵,三教九流,有無盡可能,有人平步青雲,有人誤入歧途。”

向長寧緩緩說着,向長遠擡眸看她,眼神複雜,有幾分似在懷疑眼前人是不是他阿姐,突然說出這樣意味深長的話來。

向長寧自然懂他的眼神,翻了個白眼,“徐世子說的。”

向長遠:“……”

他以為世子說話要麽直白,要麽陰陽怪氣,意味深長倒是很少聽到。

“你有答案就行,歇着吧。”向長寧拍了拍衣服站起身來,走到了門口又回來,向長遠還以為她有事要交代,沒想到她只是回來順走了他臺子上的一個玉瓷瓶。

他屋子的擺件都是他回來後羅氏張羅陳設的,他不喜歡花哨就叫人拿回去了,滿屋子就玉瓷瓶一件亮眼的東西,沒想到都留不住。

向長寧丢着玉瓷瓶玩,看他一臉無奈,想起什麽來,幾步上前拍了他腦袋一下,故作兇狠的說,“你個不孝子,再躲着爹我打死你。”

“阿姐!”

向長遠捂着腦袋,咬牙切齒的瞪她。

“你再不去給爹請安,我明天就告訴他你甘心給人做’男妻‘。”向長寧邊說邊往外走,看向長遠“唰”一下站起身來,忙一溜煙就跑了出去,惡趣味上來不忘挑釁一下,“不過徐世子可不一定願意娶你。”

向長遠:“向長寧!”

向長寧跑的飛快,一沒注意就往人身上撲了個嚴實,幸好那個人身體結實完全将她扶住,換做旁人恐怕兩人要一齊摔倒。

向長寧擡頭一看,忙站直了,“兄長!”

向長泊人長得高大,向長寧在他面前像個嬌嬌女,他垂眸看人,疑惑問,“什麽人娶阿遠?”

“兄長!阿姐!”向長遠追了出來,将向長寧拉到一旁,急得手忙腳亂,“我和阿姐在說笑,兄長可有什麽事?”

向長泊:“無事可做,來和你們說笑。”

向長寧:“……”

向長遠:“……”

向長泊喜怒不行于色,說白了就是面癱,憑着這一張臉挑釁了不少敵軍,給自己樹威的同時也添了不少麻煩。

畢竟誰對着一張面無表情的臉,都很難輕松起來。

見兩人木讷的神情,向長泊眼底露出幾分得逞的喜色,不急不慢的從懷裏掏出東西裏,一支翡翠玉簪遞給向長寧,“給你的。”

又掏出一把巴掌大的匕首遞給向長遠,“給你的。”

向長寧和向長遠接着東西,異口同聲,“你去藏寶閣了?”

向長泊如實點了點頭,“無事可做。”

姊弟兩人交換着東西看,不等收起來就看向長泊繼續掏東西,于是都直勾勾的看着他。

他掏出一個精巧的木盒子,故意在向長寧面前晃了一下,然後遞給了向長遠,“這是給徐世子的。”

“啊?”

兩人都驚訝不已,忙打開盒子一看,居然是一顆半拳大的夜明珠。

向長寧滿臉疑惑,“兄長,你和徐世子有來往?”

“沒有。”向長泊看兩人就差把“好奇”兩字寫臉上了,也不急着解釋,恰好起風吹了眼睛難受,他慢慢悠悠的揉了揉眼睛,舒服了才慢慢悠悠的說,“聽羅姨說,阿遠和徐世子走的很近,阿遠剛回京就把人家欺負吐血了,徐世子不計較的和他做朋友,是個性情中人,阿遠太笨不會送東西,我順便給他挑一個。”

向長遠:“……”

向長寧聽着忍不住笑,把盒子塞個向長遠,看向長泊兜裏還有東西若隐若現,眨巴眼睛看,誰知向長泊一言不發的就要走了,她忙拉着向長遠去追。

“兄長,你是不是還有東西!”

向長泊捂着胸口:“沒有!”

向長寧和向長遠交換了眼神,兩人一齊上陣,好不容易才看到了邊角,紅色的布料,像是發帶。

向長泊看着氣喘籲籲的兩人,面無表情的把邊角塞回去,揚了揚頭,“明日起我寅時叫你們起,鍛煉一下身體。”

向長寧和向長遠打不過他,不約而同擺了擺手,一溜煙就跑了。

————

翌日,徐原青看着書桌上擺放的夜明珠,心情五味雜陳,所以向家和他家來往這麽深的嗎?

左越看他呆了許久,小聲的問,“世子,怎麽了?”

徐原青回過神來,看他吃的一嘴糕點碎末,看和夜明珠一起送來的糕點只剩下幾塊了,沒好氣的扔書砸他,“就知道吃,毒不死你!”

左越笑吟吟的答:“驗過了,沒毒。”

徐原青也挑了一塊細咬,“他人呢?”

醒來就聽說向長遠來過了,糕點是他送的,夜明珠是向長泊送的,就是沒見着人。

“向公子來得早,看你睡着就沒打擾,坐了一會就走了。”

“閑得慌。”

徐原青身體不适睡得久,向長遠就在他現在坐的位置坐了大約幾個時辰,後來有事才離開,不然恐怕要等他醒。

徐原青把盒子蓋上,撐着桌子站起身,照例問了府裏的情況,聽答一切如常後點了點頭,取了大氅要出門。

左越追着他,小心翼翼的說,“世子,夫人雖然沒說不許你出門,但你日日出門,夫人肯定會擔心的。”

徐原青反問,“我娘不是去大相國寺了嗎?”

“可是,你出門的話夫人是知道的呀。”

徐原青止住腳,站在院子裏歪了歪脖子,又活動了一下筋骨,被顧三知紮了幾針,身體的确舒服了許多。

徐原青往黃梨樹的牆邊走去,交代他,“你在家看着,要是我娘知道我出過門,那你今年別想拿壓歲錢。”

左越剛要哭嚎着拒絕,徐原青就接着牆邊矮樹叢一下就翻過了牆,把小孩抛之腦後了。

“世子?”

徐原青聞聲一怔,因為這次的聲音,不是往常該出現在此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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