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你與沈大人的事先不談。”向長寧看向徐原青, 見他神色凜然,想着适才他對沈玉澤的态度,說出猜想:“世子特意來尋我, 是知道見我的是沈大人?”
徐原青:“你原來不是要見江丞相嗎?”
向長寧點了點頭,年關将至,兵部的一些瑣事需要找江丞相商讨一下,她應約前來, 接見她的卻是沈玉澤,說江丞相今日突太子召去, 他取了書信自證是是江丞相的門生,代為處理。
“向家軍回京那日, 太子驚馬,危急關頭有人拼死治住了瘋馬,那人便是沈玉澤。”徐原青靜了心神, 一面調節着氣息讓身子骨好受一些,卻又要提起精神與他們說事。
“是他?”向長寧和向長遠異口同聲。
向家軍回京事關重大, 太子驚馬且算意外, 但還是辦事不力, 他自然不會允許人傳, 故此氣怒斬了飼馬的人, 封鎖了消息。
此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救他的人更是無人所知,若非徐原青讓柳謙盯着沈玉澤,恐怕他也不知道。
向長寧本對他印象不錯, 聽了徐原青的話冷冷笑道:“我道之前不曾聽聞他的名號, 怎麽突然就官至四品,原是借了東風。”
徐原青:“又怎知這東方不是他刻意為之。”
向長遠眉頭緊皺, 欲言又止,“沈兄……”
“你想說你所認識的沈兄不是那樣的人?”徐原青替他将心中的話說出,見他微微點了點頭,不由得微嘆,于他現在而言,沈玉澤的确不是精于算計的人。
他也曾想過,會不會因為他的存在,他改變了一些情節走向,男主不會再有原書中那樣的野心,事實證明,男主氣運很難消減。
他向來說話直戳人心,但見向長遠那雙清明的雙眸,話到嘴邊莫名的斂了鋒芒,“或許不是。”
“是與否不論。”向長寧截斷了兩人的對話,問出心中疑惑,“阿遠你與他交往時,可透露過你的身份?”
向長遠思索了片刻,微微蹙眉,“我知同他說過,我來自京城。”他說完陷入了沉思。
向家三公子向長遠游歷江湖八年之久,确是悄然無聲回京,但前有耿佑才帶衙役包圍向府,後其賞菊宴當衆駁斥太子,向長遠的名號也在京城熱鬧過一陣。
沈玉澤在相府做幕僚,定然知京城中世家公子、高門大戶的新鮮事聞。
他在京城多年,明知向長遠尋他,人會京城後他卻無動于衷,到底為何不得而知。
“罷了,此事先不用多想,我明日開始不當值,容我查明再論。”向長寧見向長遠陷入了沉思,深知他待人真誠,現下都只是猜測,還未蓋棺定論,她扭頭看向徐原青,“我門中調人手不便,可否借你暗線相助?”
徐原青之前給她重要信件,怕出差錯都是叫柳謙親自跑一趟,她知道他手上有人不奇怪。
徐原青點頭應承,“自然。”
得他應承,向長寧拍了拍車壁叫停車,本就緩慢的車晃晃悠悠停下,她出車不忘吐槽,“你們倆哪裏是來接我的樣子,且先把心中疑惑都說清了吧。”
人走後,車內只剩兩大一小,左越依舊自覺的縮小存在感,躲在角落眼巴巴的看他們。
寒冬淩厲,徐原青受不得冷,故此他的車架內都安置有小火爐,現下其上熱水“滋滋”的冒着,反而讓馬車顯得格外安靜,他正要擡手取下水壺,就被向長遠搶先做了。
看着被子裏熱氣騰騰的茶,他手搭在小幾上,目光沉沉,“你想為什麽問吧。”
向長遠悶了許久,将茶往他手邊推了推,張嘴說的卻不是他們适才聊過的話題,“我沒有你想的那麽笨。”
徐原青:“……”
看來是自己平時表現太過,讓他知曉了自己嫌棄他傻,于是耿耿于懷了。
“呃……”徐原青面對那雙黑白分明,不揉雜色的雙眸,一時間找不到話說,亦是許久才磨出幾個字,“你總是忽傻忽聰明。”
左越:“……”
車內恢複安靜,氣氛莫名尴尬起來,左越看兩人各看一遍就是不看對方,好像孩子一樣怄氣,他身處于這樣的環境渾身不得勁,小心翼翼的出聲,“三公子,你難道不好奇我家世子和向将軍怎麽認識的嗎?”
徐原青一記眼神殺過去,“左越!”
雖然徐原青有些不悅,但好在是成功破冰,向長遠擡眸望徐原青,淺淺一笑,“知曉一二。”
左越說書的本事無處施展,略微失望的“哦”了一聲,繼續縮在角落當擺件。
徐原青微微驚訝,“你知道?”他與向長寧相識,所知之人甚少,向長寧又不是愛多話的人,就連向長泊也向儒也不知道,向長遠居然知道,他有些驚訝。
向長遠游歷江湖走到哪在哪過節,有次心血來潮去了北疆找家裏人一起過,親眼見了北疆的苦寒之地,将士就連過年也都只是多了一碗米湯,心中酸苦。
深更半夜,向長寧醉醺醺的來找他,偷偷給他塞了壺酒,說是讓他不要告訴旁人,這是徐世子差人送她的,她誰給都沒說,準備要自己藏着喝,他難得來一趟就分他喝一點。
姊弟兩人,借着這京城送來的精釀酒,望着繁星璀璨,大漠黃沙,晃眼消失的枯樹,斷斷續續說了許多話。
向長遠清醒後唯一記得的是,若不是徐世子,她的阿姐恐怕就嫁人了,做着自己最不喜歡的宅貴婦。
從此,他心中便種下了一顆種子。
這顆種子在初見徐原青時便開始生根發芽,随着與他相處,嫩芽抽根展葉,填滿了他心角的某一處空缺。
所以,他說徐原青是好人,發自肺腑,出自真心,并非随口戲言。
徐原青憶起與他初見,他不知輕重将自己搞吐血了,一時間心情複雜。
所以這小子明知他是病人,還故意鬧騰他?
“向長遠。”徐原青越想越氣,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眼下魅人的紅痣都顯得滲人,“所以,你明知我生病,剛回京就來找我晦氣?”
向長遠着實沒想到世子腦子能轉那麽快,一下就從南想到了北,把陳年舊歷都翻了出來,一時間被噎住,心虛的避開了眼神,有些不知所措。
他當初聽了徐原青“京城第一武将”的名號,想着阿姐說她難敵他手,出于好奇才試探一下,沒成想他就吐血了,确實是意外。
氣氛有莫名的微妙起來,卻不是适才那般怪異,左越眨巴眼睛看着兩人,以他對自家世子的了解,世子不是真的生氣,但為什麽提這茬,他沒明白。
向長遠半天才支支吾吾解釋,“世子,我也沒想到會那麽嚴重。”
徐原青毫不客氣的翻了個白眼,表示并不接受他的借口。
回到宣平侯府,左越嘴快先差人回去遞消息了,李英已經在大堂等着了,一見兩人回來就笑吟吟的迎接。
徐原青往裏頭看,果然桌上已經準備好了晚膳,他歪頭瞪了左越一眼。
向長遠得了便宜還賣乖,又生了一副長輩都喜歡的乖順模樣,瞥了一眼徐原青,見他沒阻止便說道:“叨擾夫人了。”
三人落座,李英吩咐布菜,向長遠問侯爺在忙嗎?
年關将近,宣平侯公務繁忙,經常不同他們一起吃飯,李英叫他不必在意。
“夫人是不是經常睡不好?”
李英看着徐原青,微微嘆了口氣,婉轉道,“是有些。”
向長遠瞧見了她落寞的神情,忙接話道,“我在雍(州時遇到一個調香師,她調制的安神香能讓人一覺到天明,過幾日我就尋來給夫人。”
聞言,李英高興的給他夾菜,“那可就麻煩阿遠了。”
向長遠道過謝後回頭看徐原青,見他目光灼灼的望自己,淺淺笑着問,“雍州餡餅美味,世子可要捎帶一些?”
徐原青瞥了一眼盤中的酥餅,正欲說話,李英就道,“叫什麽世子,實在生分。”說着又給向長遠夾了一塊酥餅,笑的眼角皺顯現,“楠楠還未取字,你喚他小名便好,親近些。”
“娘。”徐原青阻止無果,看向長遠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意味深長的問:“世子小字我可以叫嗎?”
“你說呢?”徐原青亦是意味深長的反問。
李英給他夾菜,笑着回他,“自然可以。”
徐原青看向長遠蠢蠢欲動,提醒他,“你不是還有事嗎?不快些吃。”
李英:“瞧我光顧着同你說話了,快吃飯,有事好去忙。”
話被岔開,向長遠應聲“好”,低頭一看,碗裏不知不覺堆滿了許多菜,再看李英滿臉笑意,也被感染的高興起來。
吃飯間零碎的說過幾句話,徐原青胃口不好吃不了多少就放下了筷子,李英見狀就找借口先離開了。
向長遠吃完碗裏的菜放下筷子,看徐原青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他不自在的別開了頭。
徐原青看他沒有要再吃的意思了,撐着桌子站起身來,冷冷淡淡的送客,“回去吧。”
“啊?”
徐原青看他一臉懵懂的模樣,沒好氣的反問,“怎麽?還想喝盞茶?”
向長遠看他微微皺眉,忙站起來道謝,“多謝世子款待,我便不打擾了。”
左越蹦跶着跟着徐原青離開,回頭看向長遠目送着他們離開,還是頭一遭遇到客人目送主人離開的待客之道,也只有他家世子幹得出來。
徐原青一回屋,熱氣撲面而來,他渾身松懈,筋骨如螞蟻撕咬一樣酸疼,他撐着床坐下,左越見狀慌張的詢問。
徐原青精神氣全用上才勉強撐到現在,現下放松下來渾身難受,話都要蓄力才說得出,他癱軟在床上,虛弱的問,“顧三知回來了嗎?”
“我這就去看看。”左越剛起身,就見顧三知進來,二話不說忙将人拽到床邊。
“我是來和你家世子說清,跑腿的是我幹不來,還請另尋他人。”顧三知被他拽着走,眼睛不看見也不敢走快,一只手摸着面前的空氣。
小孩将人拽到床邊,才哭兮兮的說道,“顧先生,我家世子要不行了,你快看看。”
聞言,顧三知立刻懂了他為何這般着急,忙蹲下身去找手,左越見狀把他手拉到世子手腕上搭好。
徐原青有氣無力的囑咐,“不用驚動別人。”
顧三知拂開左越的手吩咐:“先去煎副藥來。”
顧三知診脈後從腰間取了針袋,給他施針,片刻後徐原青才意識清醒些,身上也逐漸恢複過來。
左越急急忙忙的端來藥,喝下後才覺又撿回了一條命,看顧三知額頭上細密的汗珠,本來不順眼的人都覺得順眼了許多。
“多謝。”
顧三知擡手抹汗,“拿人錢財**,世子不必謝我,貴府給我諸多便利,我救世子一命是應該的。”
前面的話倒是客氣,後面一句說的十分刻意,徐原青微微擡了擡眼,沒有接他的話茬。
左越見徐原青恢複正常才松了口氣,扶顧三知坐下。
顧三知詢問,“世子今日動氣了?”
徐原青如實道:“沒有。”
顧三知又問,“那是憂思過度?”
徐原青沉默,顧三知點頭,“那就是了。”
徐原青:“你知道我是什麽病?”
顧三知搖頭,徐原青無語,看在他救自己一命的份上,讓他不用去大相國寺跑腿了。
等人走後,徐原青墊着枕頭躺着,即便困意彌漫也不閉眼,叫左越泡兩杯濃茶來撐着,左越不知道他在等誰,一直勸着他睡覺。
夜半時分,左越嘴皮子都磨破了,徐原青眼皮子快撐不住了,才有人從窗戶進來,随人而來的冷風很快就被屋中熱氣吹散。
左越繞過屏風看,來人一身黑衣,渾身的寒冷之氣被暖氣包裹,身上很快就回暖,取下籠罩腦袋的黑帽露出一張狐貍臉。
左越驚訝,“柳謙哥哥。”
柳謙伸手拍了拍左越的肩膀,徑直去來床邊,面無表情的說道,“世子,如你所料,向長遠去見了沈玉澤。”
适才離開之時,徐原青還清醒時就示意暗處的柳謙跟着向長遠,果然如他所料,像向長遠那麽實心的人,定然會回去找沈玉澤問清楚話。
能猜到沈玉澤定然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巧言令色就将向長遠哄得團團轉。
柳謙怕向長遠察覺離得遠,沒有聽清他們的對話,但見他離開時,神情喜悅,沈玉澤親自找馬車送的他。
徐原青擡手揉了揉太陽穴,思緒一時順不起來,向長遠和沈玉澤相遇之時他病重昏迷不醒,根本就沒有機會阻止這個劇情發生。
他也是三年前才完全恢複的正常,所以很多事情他都來不及做,如今這個局面比他預想的要好一些,但也只是好一些。
柳謙看他愁眉不展,難以理解他愁緒,詢問,“你在擔心什麽?”
“擔心我自己。”
他在擔心他太過自負,以為握着劇本,其實從一開始事情的軌跡就因為他的出現改變了,走到了他難以掌控的地步。
柳謙:“擔心自己?”
徐原青擺了擺手沒有解釋,“你去找向長寧,她有事需要你幫忙一下。”
聞言,柳謙神色一變,“必須我去?”
“怎麽?”
柳謙恢複淡漠的神情,認真說道,“沒什麽,快過年了,我也就給你辦這事就休息了。”
徐原青點頭答應,示意他可以走了,自己要睡覺了,為了等他撐得頭都暈了,躺下後又思緒混亂,想東想西,難以入睡。
熬了半宿,直到恍恍惚惚聽到雞鳴才入睡,夢裏是書中沈玉澤步步為營,将向家害得家破人亡,将原主氣得吐血而亡的劇情,他拼命阻攔卻毫無作用,他就像是一個旁觀者,只能眼睜睜看着一切的發生,難以觸碰到他們。
“向長遠!”
徐原青猛然清醒過來,向長遠被淩遲的場景還歷歷在目,看着空蕩蕩的屋子意識到是做了個夢,但還心有餘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