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年節将至, 整個京城都洋溢着喜氣,沿街的燈籠換了紅,官員休假, 百姓不忙,家家戶戶在籌備年貨,街上人的閑人,比平日多了許多。
宣平侯府亦是比往常熱鬧許多, 因着徐原青身體不好,受不得折騰的緣故, 宣平侯府過得最隆重的節慶就是除夕。
只是今年的年,過得比往常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沉重, 因為徐原青過完年就弱冠了。
國師說過,他活不過弱冠。
徐原青依舊是沒心沒肺的模樣,日日去給李英請安, 然後就回院子裏喝茶看話本。
尋娘已經被他悄無聲息的安排進了懷國公府,幾日來尋娘都沒傳來消息, 就昨日給藏寶閣傳了“一切安好”的消息。
讓尋娘走這一遭, 徐原青想了許久, 她才洗清了謀害儲君的嫌疑, 雖不是罪犯之身, 但像沈齊文那樣睚眦必報的人,一定不會放過她,本想等她好了就送她離開京城一陣。
可他不想斷了線索,血茴草一事, 他日日思量, 絞盡腦汁還是覺得不對,莘正元在太醫院那日, 聽到血茴草時神情驟變,不似作假。
若是大膽猜測,他不知,那沈齊文何處尋來蠱毒。
若按原書劇情,尋娘在他手下,他自然可用蠱毒,可因他出現截了尋娘,阻止了劇情發展,所以如何想到的用蠱?蠱毒又從何而來?
處處纰漏,處處疑點,消磨他的神思,在他心上烙下一個淺印。
他這幾日,把許多事情都又想了一遍,自己經歷的和書裏的故事一一比對,想不起來的拼命想,終于想起來蛛絲馬跡。
陸秋靈會用蠱,因為他看書之時完全被男主的雷霆手段吸引,故此對女主的片段都是一掃而過,逼着自己想,才想起來,男女主之所以糾葛很深,有提到過,陸秋靈之所以把沈齊文迷的神魂颠倒,是下了蠱。
此事書中只是只言片語,徐原青想起來,還是因為書中有過男女主吵架時提到的片段。
陸秋靈會下蠱,那麽所有事情都可重新複盤,多了其他的可能。
他不是随意揣測的人,所以他不得不請尋娘去探一探虛實。
“左越。”
徐原青想的腦袋疼,擡手揉着眉心,左越挨着火爐看書,聽到他喊後忙回過神來,合上書到書桌前,打着哈欠問,“怎麽了世子?”
“懷國公的夫人生前是不是和我娘交好?”
左越是個八卦小能手,甭管該不該他聽,反正只要是旁人的事情,他聽了一耳朵就能記很久,徐原青很多不知道的事情問他保準能有答案。
果然,左越眼睛一下亮了,點頭,“對啊。”
不等徐原青繼續問,他就叭叭的說,“陸夫人生前和我們夫人關系可好了,比起現在的向夫人有過之而無不及,聽說你世子出生時第一個抱你的不是侯爺,是陸夫人呢。”
徐原青聽着微微皺眉,這些事他也是頭一遭聽,他自來這個世界的記憶起,徐家和陸家就沒有來往,更別說兩家夫人關系好。
左越說着嘆息了一聲,“後來,世子病重,陸夫人來探望過幾次,不知道為什麽就不來往了,陸夫人生下郡主後不久就離世了。”
徐原青知道,陸夫人是十五年前去世,那時他還不是這個世界的徐世子。
他不緊不慢的喝了口茶,看左越趴在桌上唉聲嘆氣,他可不信這小子面對這種八卦不追根究底,微微湊近一些,引導性的問,“我娘和陸夫人為什麽突然不來往了,你就沒打聽到什麽緣故?”
“這個嘛……”左越“嘿嘿”的笑着,撓了撓腦袋,意味深長的看着徐原青。
徐原青就是太縱容他們了,無奈的翻了個白眼,擡手敲他的額頭,沒好氣的問,“想要什麽?”
左越忙道,“我想和顧先生學醫術。”
徐原青瞪眼,“你自己拜去啊!”
“嘿嘿……多謝世子。”左越心滿意足的笑眯了眼睛,倒了杯茶喝才說事情,“聽說,我只是聽說啊。”他神神叨叨的念了兩遍,還小心的往外看了一眼,沒什麽人才回過頭來,壓着聲音說,“陸夫人每回來看世子,世子就嚴重一回,久而久之就有傳言,陸夫人是不祥之人,是她沖撞了世子。”
“屁話!”徐原青脫口而出,吓了小孩一跳,左越委屈巴巴的癟嘴,“又不是我說的。”
徐原青看他吓得眼神都愣了,伸手拍了拍他腦袋,緩了緩和語氣,“說點我信的。”
“反正就這麽一個傳言,還有一個謠言說陸夫人會給人下蠱,不過陸夫人出生世家,是名門閨秀,怎麽可能蠱術,這個謠言沒什麽人信就傳的不嚴重。”
左越說完,看徐原青聽的入神,聲音也不由得小來,“再後來嘛,陸夫人生下郡主後郁郁而終,時間一久謠言就都沒了,不過徐家和陸家沒什麽來往是真的。”
徐原青再确定一遍,“你沒記錯?是下蠱?”
“嗯,我記其他的不行,這些倒是很清楚。”左越也十分有自知之明,說着還有些不好意思。
徐原青揉了揉眉心,果然如他所想,如果陸夫人會蠱術,那麽陸秋靈會蠱術有跡可循,那麽很多事情可以推翻重盤。
甚至于,他的病也有可能……
他病态久,突然有治愈的希望,還生出了恐懼來,怕是一場空歡喜。
左越看他滿臉憂思,想起顧先生交代的話,不能讓世子憂思過重,于是忙關切的詢問,“世子,怎麽了?”
徐原青搖了搖頭,他也不敢放任自己多想,一切都要等到尋娘那裏有個答案,否則都是徒增煩惱。
他披上大氅,準備去走走,才出門就見有人來了。
向長寧被丫鬟領着進院,紫菂的大氅很顯她淩厲的氣質,水青色的玉冠束着高馬尾,依舊是英氣逼人。
行到面前,向長寧擺了擺手示意丫鬟可以先行離去,擡眼看徐原青,“你這是要出門?”
兩人私下見面從不拘禮,徐原青不先請她進屋,也不答她的問,反而問道,“休假太閑?”
向長寧嘴巴抽了抽,似在忍着罵人的沖動,拎了衣擺走上梯子,徑直就進了屋子,“你這廟堂太高,我若無事還懶得來呢。”
徐原青“切”了一聲,轉身也進了屋子,讓左越去泡壺好茶來。
向長寧解了外面厚重的大氅,裏面着的亦是紫色衣袍,只是不是厚重的冬衣,而是略薄的秋衣。
剛坐下,向長寧就問,“阿遠做的餃子你吃了?”
徐原青:“……”
這缺心眼的向長遠,這都說!
向長寧似看出他的無語,笑了笑解釋,“那傻小子是個鋸嘴葫蘆,可不會亂說話,是他回去後一直傻樂,還要給我餃子吃,我們吃了都覺得鹹的要死,他偏說不鹹,惹急了就說有人說的不鹹,怪我們口味淡。”
徐原青靜靜聽着,腦海裏自動浮現向長遠那死拗的傻勁來了,不由得跟着笑了。
向長寧看他樂了,笑吟吟的說,“我這掐指一算,還有誰能讓他做頓餃子,肯定就只有你了呗。”
徐原青收斂了笑容,回過頭看她,一本正經的糾正她,“那是馄饨,不是餃子。”
“嗐!都一樣。”向長寧拍了拍桌案,毫不在意他的糾正,“反正都是皮裏包餡。”
徐原青:“……”
左越奉茶來,向長寧閑話也說了,喝口茶暖了暖嗓子,這才說正事,“沈玉澤的事情查了,雖然馬夫被斬,不過還是查到了蛛絲馬跡。”
“嗯。”徐原青知道她來一定是說這件事,點了點頭,表示并不意外。
“馬夫家裏拮據,全靠他給太子養馬維生,被斬首後家裏反而過得很好。”
徐原青:“不夠。”
向長寧:“僅憑這點的确不能證實我們的推測,不過我這有一個人,能做人證。”
徐原青微微皺眉,“相府的人?”
向長寧笑,“世子聰明。”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沈玉澤自以為機關算盡,可他忘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道理,江丞相為官多載,做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僅靠真才實學遠遠不夠,那一顆腦袋光是算計就能寫上幾本書了。
他身為丞相府的門客,與江丞相常相見,總有一時半刻沒藏住野心的時刻,被江丞相察覺,定然不會放虎歸山。
他的一舉一動,不止有他徐原青關注,江丞相亦然。
想着,徐原青突然就笑了。
左越正要發問,向長寧就反應過來了,眉頭緊皺,“我被人當槍使了?”
徐原青擺手安撫她,“不一定,還沒到魚死網破的時候,江狐貍恐怕也只是給你一個煙霧彈,想讓你沈玉澤的短處,他來做個好人,你信不信你這只要動一下,那你以為都證人就會成死人。”
向長寧怔了片刻,往後一倒靠住椅背,閉了閉眼睛,擡手揉着眉心,“果然,朝局不适合我,太髒了。”
徐原青聞言,心裏泛一陣酸楚,而後調整好情緒,“你也不算空手而歸,至少知道了兩個消息。”
向長寧睜開一只眼看他,十分敷衍,“願聞其詳。”
“其一沈玉澤和江丞相不和,其二,必要時江丞相可為我們掃除障礙。”
向長寧坐直身子,喝着茶擺了擺手,拒了他的話,“倒也不用咄咄逼人,我查這事原本也只是想以防萬一,他若是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我可用此借刀殺人。可他若只是借了東風,不做太子的走狗,安穩的做他的官,我們也不必逼人太甚。”
左越要說什麽,徐原青擡手攔了他,向長寧在書裏是被沈玉澤害得很慘,但今時不同書裏,她現在意氣風發,一切順遂。
他與沈玉澤似也沒有苗頭,他在她面前一再懷疑沈玉澤反而奇怪。
徐原青道:“你不與他多來往就會。”
“我與他來往什麽,你擔心我不如擔心阿遠,那傻小子一根筋,明知道沈玉澤待他并非真心,還叭叭往上湊。”向長寧越想越氣,“啪”一下拍案上,“說是心性單純,其實就是蠢!”
徐原青:“……”這話不贊同都不行。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了一會向長遠,茶涼了向長寧才起身要走。
徐原青也起身要送她,忽然想起什麽來,遲疑片刻道,“你之前讓我找的那人,還是沒有下落。”
向長寧眼睛裏閃過一抹哀傷,而後扯了一抹笑意,故作大方的擺了擺手,“無妨,阿遠也說毫無音訊,估計是我做了一場夢吧。”
說着,徐原青送她出門。
回府,才察覺府挂上了紅燈籠,丫鬟小厮們也都穿上了喜慶的棉襖。
在這個世界,又過一年。
只是今年,不知道為什麽,看着紅彤彤的燈籠,忙碌的下人,心裏總覺得哪裏不一樣了。
“世子,這是向公子送來的。”
有小厮拎着一對燈籠,站在臺階下小聲的回禀。
燈籠不是常見的橢圓燈籠,更像是花燈,只是這燈籠做的奇形怪狀,像狗不像狗耳朵又挺長,像兔子吧尾巴也長,說是貓也沒胡子。
總之就是個四不像的紅色乖燈籠。
徐原青被逗笑了,正想說一句醜東西,旁邊的左越倒是高興的不行,眼睛都看亮了,蹦噠下去湊近看,“真好看!”
“……”
這小孩審美怎麽就一點不随他。
徐原青翻了個白眼,叫小厮拿去院子裏挂上,雖然是醜東西,但好歹是紅色,說不定能辟邪,一舉多用也不錯。
看着屋檐下的燈籠晃晃悠悠,左越看自家世子從剛才就隐隐在笑,他已經很久沒有見世子笑意維持這麽久了,一時摸不着頭腦。
“世子,你笑什麽?”
徐原青垂眸反問,“我有在笑?”
左越被他這麽一問,倒是懷疑起自己來,“沒有嗎?”
徐原青擡手敲了敲他腦袋,淺淺笑着,“你一天天想什麽呢,不是要拜師嗎?不準備點過年禮怎麽好意思上門。”
“對哈,送什麽好呢?”左越苦惱起來,随着徐原青進屋子,在爐子邊呆了一會,福至心靈,興高采烈的給他說,“世子,我們給顧先生講個媳婦吧!”
“咳咳咳……”徐原青喝水,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熱情驚的嗆住,咳了好一會才消停,看他兩只眼睛亮晶晶,滿臉笑意,似乎對自己的想法十分滿意,一時間無話可說。
他想了想,顧三知擺他沖喜那事他還沒出氣,左越人小單純,讓他胡鬧一下,給府上添點熱鬧,給他出出氣也不錯。
徐原青笑吟吟的摸了摸他的豬腦袋,“你拜師,你自己想。”
“世子,那你能不能陪我去找向三公子啊?”
“你找他做什麽?”
左越殷勤的給他倒茶,又繞過去給他捶肩捏腿,“顧先生是江湖中人,喜歡的女子肯定非比尋常,三公子闖蕩江湖那麽久,認識的姑娘肯定多,我請他幫忙引薦一下。”
徐原青十分佩服他的腦袋瓜,想事情不着邊際,還能想的一套一套,不知道向長遠那個一根筋的腦子,知道這事後會怎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