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翌日, 徐原青一睜眼就看到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吓了一跳,緩了一會心跳才平緩下來。
昨天他嘴快答應了小孩帶他去找向長遠, 沒想到一早就打雞血似的,他現在真是追悔莫及。
“世子。”左越笑吟吟的叫他,殷勤的給他提鞋。
徐原青看他捧來的紅色衣服,雖然新年大吉去人家的确是像拜年, 傳喜慶一點沒問題,但這穿的太喜慶也太奇怪了, 他沒好氣的推開,“水青色那件。”
左越也不掙紮, 乖巧的去重新拿衣服。
他一邊穿衣服,一邊問,“這大過年的, 你去人家不準備點東西?”
“我早準備好了。”左越得意洋洋的說,小腦袋恨不得翹天上去。
徐原青薅了他腦袋一把, 撇了撇嘴, “準備什麽, 別是去廚房混一盒糕點就去了, 丢不丢人。”
“才沒有!”左越很是不服氣, 叉着腰氣鼓鼓的和他對峙,“我準備可多東西了。”說着就拉着徐原青往外走。
繞過屏風一看,徐原青大吃一驚,屋裏擺了幾件古玩擺件, 還有幾個箱子, 唯一奇怪的是都系着紅帶子,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得意洋洋的左越, 一把揪住他的耳朵。
雖然他給左越錢花,但是他年紀小都不給多,頂多幾兩銀子,這些東西置辦下來都夠柳謙一年的俸祿了,這小孩別是劍走偏鋒,幹了什麽壞事。
徐原青一追問,左越護着耳朵嗷嗷嚎叫,這才把事情講清楚。
原來是他昨天真去廚房準備混點糕點,正好遇到了胡媽媽,多問了幾句,于是李英就把他叫去了院中問話,這三言兩語下來,李英高興的不得了,恨不得他們立刻就去,這禮物自然也就是李英準備的了。
徐原青聽完才放心的放開他耳朵,左越委屈巴巴的護着耳朵,癟嘴說,“夫人還說,要不是怕你不高興,她還想一同去呢。”
李英之心,徐原青心知肚明,他看着系着紅帶子的禮物們,眼前一陣眩暈,低聲訓斥,“胡鬧!”
他親自将紅帶子都卸了,也不急着去了,就非要吃完午飯再說,左越又急又無可奈何,伺候他用膳時恨不得一碗塞他嘴裏,一直都是悶悶不樂的神情。
徐原青被左越磨得腦袋疼,小孩只差像小狗一樣蹭他衣擺撒嬌了,真是辣眼睛,無奈地帶着他出門了。
後日就是除夕了,今日街上還算熱鬧,嘈雜聲四面八方傳來,往常徐原青會覺得煩躁,今日倒是出奇的覺得親切,還特地開了些窗戶看,左越扒着窗,就差把眼睛掉出去了。
“咦,那是不是楊世子呀?”
左越問完讓開了些,徐原青往外看去,見楊明和一個女孩子在看花燈,滿面笑容,身子傾斜對着女子,眼底盛着寵溺,看得人雞皮疙瘩掉一地。
左越繼續發問,“他身旁那個是李小姐嗎?”
“嗯。”
馬車正行至兩人前,楊明擡頭正與他對視,徐原青敲了敲車壁示意停下,楊明與他見禮,他懶得下車就在車上敷衍的點了點頭。
他身邊的姑娘注意力全在燈上,跳了一只兔子燈籠,手拐子碰楊明,“明哥哥這個怎麽樣!”沒聽到回答,她一臉不高興的正要撒嬌,一回頭就看到了徐原青,小臉一皺,驚喜萬分,“徐哥哥!”
楊明的未婚妻是雍州刺史的千金——李京姝,李刺史是李英的堂弟,李京姝幼時來京城都會找徐原青玩,只是徐原青那會子要死不活,實在是難奉陪,但即便是沒有玩到一塊,但親戚關系還在。
她和徐原青也沒過節,長得也可愛讨喜,自然對她也就和顏悅色一些,面對她的熱情招呼,他輕聲回應,“留在京城過年嗎?”
“嗯嗯,徐哥哥病好些了嗎?”李京姝長了一雙杏眼,水汪汪的眼睛十分靈動,還有兩個梨渦,少女的嬌俏在她身上展露無疑,問話也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楊明無奈的看着她,欲言又止。
徐原青卻毫不在意,笑了笑回應,“好多了。”
“徐哥哥要去哪?”
徐原青一把就拉住了從剛才就想說話的左越,搶答,“有事。”說罷,不等李京姝邀約就說道,“你與楊世子許久未見了,好好玩吧,得空去給我母親請安。”
“好。”李京姝點了點頭,退到楊明身邊,左越拍了拍車壁,馬車又開始晃晃悠悠的前行。
行了一段距離,左越仍舊能看到人群中的一對璧人,李京姝蹦蹦跳跳四處看,像個拴不住的兔子,楊明則穩重的跟在她後面,靜靜地看着他笑,像沉穩的老狼,男才女貌,般配的緊。
看着看着,左越突然嘆了口氣。
徐原青問他怎麽突然傷感了,左越把窗戶關上坐正,撐着腦袋說,“看人家幸福固然可喜,可我也覺得向将軍可惜啊,楊世子和向将軍都那麽好,兩人怎麽就沒緣分呢。”
“你還操這份心呢。”徐原青聽着搖了搖頭,小孩人小鬼大,一天天胡思亂想,他看他要縮在鋪車上的毯子上,一下就把他扯住了,強迫他坐好,語重心長的告訴他,“這世界上的人,各有各的路要走,自然選擇也不同,若是向将軍和楊世子在一起了,他們之中必有一個要犧牲,而這個世道吃虧最多的總是女子,那樣大晟就沒有橫掃四方的先鋒女将軍了。”
聞言,左越思索了片刻,然後重重點頭,“嗯嗯!這麽一想,是楊世子配不上向将軍。”
徐原青一把推開他腦袋,“喜歡哪有配不配一說,你一個小屁孩,能不能想點幼稚的東西。”
兩人說着閑話,沒一會就到了向府。
徐原青理了理衣袍,深吸了一口氣下車,車下已經有人在等了,向長遠眉眼帶笑的擡眼看他,伸着胳膊要扶他下車。
他心裏一顫,拂開他的手,自己跳下車去。
向長遠今日着的是碧城寬袖衣袍,領邊是銀竹葉壓邊,繡紋暗藏金線,玉冠束發,興許是過年了的緣故,打扮都比往常随意的裝扮周正了許多。
徐原青瞧着他,才幾日沒見,分明是同一張臉,今日卻覺得格外惹眼,果然人靠衣裝馬靠鞍。
左越叫向府的人搬東西,向長遠領着徐原青先進府。
徐原青擡頭看了向府,和所有高門大戶一樣,門口都有兩頭石獅,巍峨的大門硬是因為樸質的匾額變得質樸,這府門看上看下,最引人注目的得是那檐下晃晃悠悠的紅燈籠。
別家燈籠紅紅圓圓,一看就喜慶招財,向府挂的燈籠,紅倒是紅色,就是奇形怪狀,看着像是辟邪用的。
向長遠看他在看燈籠,往他邊上湊了湊,小聲的說,“是不是挺好看。”
說話間,一股寒氣襲來,徐原青側目看他,與他離得很近,所以他身上的寒氣能清晰的感知到,他略微吃驚,“你很冷?”
“不冷啊。”向長遠往旁邊退了些,以免自己身上的寒氣過給他,然後高興的給他引路,“世子,先進府吧。”
向府是先帝禦賜的府邸,外面樸素,裏面倒是恢宏大氣,小山雕镂,閣樓矗立,與徐府時喜時悲傷的氣氛不同,向府處處都是祥靜寧和的氣氛。
進了正堂,徐原青落座,發現向府雖大,但人不多。
宅子大了人不多,難免就有幾分清冷。
向家常年只有羅氏獨居,下人就遣散了許多,向長寧他們也是今年才回的家,且一家人性子都灑脫,不是注重繁瑣禮節的人。
下人奉茶來,向長遠也不坐下,就站在他面前,莫名有些扭捏。
徐原青這是第一次來人家做客,此前他從未去過誰家,邀約全都拒了,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皇宮,雖然在另一個世界有做客的經驗,但時移世易,他也很不自在。
他後知後覺想起做客要先拜訪長輩,忙放下茶問,“老将軍和夫人呢?”
“我爹不見客,世子莫怪,我母親聽說你來了,現下去廚房看菜呢。”
真真是熱情的緊,看來這頓飯不吃是不行了。
徐原青點頭端茶抿了一口,向長遠見之眼睛亮了幾分,嘴角漾着笑意嗎,幹坐了片刻,他便說帶他在府裏轉轉。
其實也沒什麽看的,冬日花草都枯萎了,零星幾抹綠固然紮眼,但也不耐看,徐原青沒什麽興趣,向長遠似也看出來了,徑直就帶他去了後院。
隔了老遠就聽到有人在說話,細聽似是争吵,向長遠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給他解釋,“這是我的院子。”說着就帶着他進去。
徐原青凝眸一看,屋子裏有兩人在争吵,有一人身形一看就知是向長寧,另一人想必就是向長泊了。
向長寧揚着一張宣紙出來,見他們後腳下一頓,朝徐原青打招呼,“來了啊?”
徐原青點頭,見她招手示意進去,他拎着衣擺,随着向長遠進屋。
屋裏很不似外間冷,蓋因燒了兩個火爐,碳火通紅,堂中央擺了一張大桌,上面堆滿了筆墨紙張,向長泊正揮斥方遒,可那字實在是配不上他器宇軒昂的架勢,只稱得上略可。
“啧啧啧。”向長寧唏噓,搖着頭說,“兄長,你這寫的還不如阿遠呢。”
徐原青扭頭看向長遠,“你會寫對聯?”
向長遠不好意思的解釋,“翻着書寫的。”
那廂,向長泊落筆,擱下筆,擡頭看徐原青。
向長寧和向長遠都生的漂亮,向長泊自然也不例外,乍看粗野,細看濃眉大眼,亦是好看,不茍言笑的樣子略顯得嚴肅,他毫不避諱的打量徐原青,目光卻不帶一點他味,看完後不緊不慢的作揖,“徐世子好。”
徐原青見狀,忙擡手回禮,“向将軍好。”
“你們玩吧,我去挂燈籠。”向長泊繞過桌子走出,順手抽走了才寫的對聯,也不管他們就真走了,随意且潇灑。
向長寧也笑着說,“阿遠,你陪着吧,我去找姨娘要點吃的。”
不過一會,人就都走了,只剩下他們兩人徐原青有些不自在起來,四處看了看他的屋子,陳設簡單,桌椅都是黑色,無甚色彩,和他這麽一個陽光的性格顯得有些割裂。
堂中因為這張大桌子,桌椅都移開了,向長遠忙給他搬椅子坐下,去院子裏叫人沏茶。
徐原青的目光落在角落裏的竹子上,地上還有奇形怪狀竹架子,地上紅紙皺皺巴巴,他又驚又疑,“你送我的燈籠是自己做的?”
向長遠一邊整理桌上的東西,一邊回他話,“做的不好,本來都不好意思送你,又想着燈籠只是讨個彩頭,挂不挂無妨。”
徐原青想着院子裏飄飄忽忽的兩個醜燈籠,灑掃的丫鬟小厮都在嘲笑,還問左越,他是不是病更嚴重了。
思及此,他深深懊悔,就不該挂。
徐原青站起身到桌邊,屋裏碳火熱,他抽了大氅,向長遠幾步上前去将門掩上再回來。
兩人閑着也無事可做,徐原青看目光落在大桌上,上面還餘下許多沒用的紅紙,“燈籠送來,對聯也一并送了吧。”
“啊?”
向長遠懵了一瞬,愣愣的往桌前去,有些猶豫的看着他。
徐原青折着袖子,親自給他取筆蘸墨,還順手鋪了紅紙,将筆遞到他手邊,服務周到,只差握着他手寫了。
向長遠垂頭悶聲道:“我字不好看。”
徐原青狗嘴吐不出象牙,揶揄他,“燈籠也不好看,不也送了。”
向長遠:“……”
悶了一會,向長遠接過筆,在硯臺上重新染豪,神思靜默片刻才移筆到紅紙上,緩緩下筆。
長指握修筆,濡沫揮筆,紅紙染墨,勁筆陳字,運筆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字字如其人,潇灑自得,撇捺暗藏幾分意氣,如他一般,軒然霞舉,少年意志。
向長遠寫完靜了一刻才擱筆,小心的擡眸看徐原青,眼中藏着期待和緊張。
墨跡未幹,如少年心裏藏的心思一樣,被濕濡的氣氛撩動,久久不淨。
徐原青側着身看他的字,知他是江湖劍客,揮劍潇灑,倒不想他握筆也如此厲害。
向炮灰給他驚喜真是頗多,之前藏寶閣,現在燈籠對聯信手拈來,哪裏是個高門之中的蠢公子,分明是江湖中多才多藝的風流小公子才更為妥當。
“你跟誰學的?”
見他眸中是贊許之色,向長遠松了口氣,嘴角上揚同他解釋,“我母親還在世時帶我練過,後來游歷江湖想她時就會練練。”
聞言,徐原青心一顫,不着痕跡的別開話題,“挺好的,你寫完,我帶回去貼上。”
“好。”向長遠高興的重新執筆,把對聯寫完。
“世子。”左越氣喘籲籲的跑來,進屋看到向長遠正寫對聯,“咦”了一聲,“你們寫對聯呀?”
向長遠恰巧寫完落筆,擡眸看他,眸光清澈,“嗯,一會你帶回去,叫比你高的哥哥貼上。”
“我家世子不……”
左越話音未落,徐原青就咳了幾聲打斷,見狀,左越住了嘴,乖巧的應聲。
向長遠去洗了手回來,請徐原青坐下,親自給他倒茶,也給左越倒了一杯,問他,“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昨天是左越親自來下的拜貼,雖是以徐原青的名下,但帖子交給向長寧時也說明了,是他自己有事要着三公子幫忙。
“我想請三公子給我介紹女子。”
語不驚人死不休,徐原青剛喝茶一下就被嗆到了,向長遠忙撂下小孩去給他拍背,好一會才停歇,見他咳的臉上泛紅,本就動人的眼睛此刻汪了一層水,我見猶憐的模樣,讓人一瞬愣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