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平安夜當天，天氣越發見冷，出門前傅承淮還叮囑陸也去換一件厚實的羽絨服。
陸也其實不冷，但他那麽說，就乖乖地去樓上換衣服。
在家混熟的貓兒見他扭頭上樓，也跟着一個箭步沖飛上樓梯，軟綿綿的身子肌肉繃緊往上飛快地趕上去，像是陪着陸也回房間似的。
出門時，陸也抱着貓兒親了親臉頰，小聲道：“小傅，走了！”用力揉了一把小腦袋，也不管小貓兒是不是樂意。
如今養在家裏的花白折耳貓有兩個名字，一個叫小傅，陸也偷偷喊的；一個叫小陸，傅承淮喊的，陸也雖抗議但無效，聽得次數一多，就美滋滋地接受了。
每天聽傅承淮在家裏“小陸”“小陸”地喊，陸也整個人都跟泡在蜜糖罐子裏似的。
小陸聰明得很，他們一從車庫坐車離開，它就會一氣兒跑上二樓的客廳，虎虎生威地翹着尾巴，站在落地窗邊看黑色轎車緩緩行駛出去，等車子沒影了，它才沿着樓梯邊慢慢溜達下來該吃吃該喝喝，生活極有規律又安逸，又愛撒嬌，惹得家裏阿姨都特別喜歡它。
自從兩人和好，傅承淮每天早晨都親自開車送陸也去上課。
此刻，陸也眯着眼看向車頭蓋上反射的冬日晨光，觑一眼傅承淮的側臉，總是不自覺地被他專注的模樣吸引。再觑一眼，看他琥珀色瞳眸中散發出的淡淡金色光澤，肌膚白皙，整個人都沐浴着初陽，純淨透徹，像是一杯熱牛奶呢，真想抿一口。
陸也被時不時竄上來的想法弄得心頭一絲一絲地泛着癢意。“承淮哥，明晚出去吃飯嗎？聖誕節。”
傅承淮應道：“想吃什麽？我去定位置。”
“我訂，我請你吃。”
這幾天陸也總聽班裏的同學說什麽聖誕大餐之類的，就盤算請傅承淮單獨去外面吃飯。
傅承淮也沒推脫，道：“那你定。對了，你今天不是舞會？舞伴都配合好了？”
根本沒有舞伴，陸也在班長來勸他參加的時候，早一口拒絕了。
不過這事，自然不必告訴傅承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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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也臉不紅氣不喘地道：“配合好了。”他又不确定地問，“承淮哥，明天晚上七點可以嗎？”
“可以。”傅承淮趁着車子抵達學校門口，擡手揉他，指尖擦過粗糙的黑發，又捏捏他的耳尖兒，“別吃頓飯花光小金庫了。省着點。”
“哦！”陸也愉悅地地推門邁開腿下去，走向了校門口。
陽光正好，學生成排，傅承淮遠遠望去，陸也個子算是出挑，只是稍微瘦了點。他想，這小子似乎比半年前時長高了點，跟家裏那只小貓兒似的，十天半個月就能大一點。
一想到陸也沒事兒蹲在貓咪面前喊小傅，傅承淮覺得好玩，這小子還以為自己聽不見呢。
晚上陸也參加平安夜舞會，毫無心思，滿腦子明天吃飯的事情。
第一次跟傅承淮過“二人世界”。
光“二人世界”這四個字單獨拎出來在唇齒間慢慢咀嚼時，陸也的心跳就控制不住地加速。
越是期待越是煎熬，不過第二天好在一定會如約而至。
陸也下課後，先去了約定的餐廳，是一家格調優雅的西餐廳。
他的确用了自己一部分存款，但相對于傅承淮給自己的一切，這頓飯微不足道地不值一提。
陸也挺了挺脊梁，今天穿着另一套西裝，在學校時就換了。從學校出來時還被許多人悄悄地指指點點一番，不過一想到和傅承淮吃飯，這背後的“指點”自然不算什麽。
一路上聖誕節的氣氛都很濃重，紅色聖誕帽、金銀兩色的鈴铛、麋鹿馬車、裝飾缤紛的聖誕樹，還有手牽着手的、在街角交換奶茶的情侶……
陸也從西餐廳的窗邊往下望，無數次地幻想那正在竊竊私語交頭接耳，時不時接吻的是自己和傅承淮。
可是他又不敢對傅承淮做這些事，甚至他都不敢告訴傅承淮他喜歡他。
他不懂傅承淮，和他待在一起越久，越發現這種不理解像是經年的歲月堆積起來的“柏林牆”，并不是他推不倒，而是他不知道推倒後會發生什麽。
如果代價是失去傅承淮，那陸也寧願這堵牆一輩子都存在。
偶爾在語文課上讀到詩歌，月光、白桦、風筝、江河、玫瑰、飛鳥……
每一個意象都只會令陸也想到傅承淮。
他是他生命裏的一抔月華，也是他生活中的一枝玫瑰，更是劃過他的藍天的一只自由翺翔的鳥兒，帶走他全部的念想，成為他唯一的追逐。
西餐廳位置不多，安靜悠揚地飄着小提琴音。
六點半時，陸也緊張，時不時喝水以掩飾自己的翹首以待。
六點四十五分時，陸也不安，左腕一直擱在桌上，白色條紋襯衣袖口的黑色手表露出半邊，他每隔一分鐘就要低頭看時間。
可是傅承淮還沒有出現。
七點差三分，陸也盯着手機，既怕手機忽然響起，又怕手機一直沒動靜，他應該給傅承淮去個電話的。
七點整，彬彬有禮的侍應生帶着規矩的微笑走向陸也，陸也的驚懼抵達最高峰，手機卻忽然震動起來。
陸也快速擡手，請侍應生等一等，後者微笑着先轉身去服務其他人。
電話裏傅承淮道：“阿也，家裏老太太突然出了點事情，我現在讓Andy送我過去。抱歉，今天可能無法陪你吃飯了。”
陸也握着透明的玻璃水杯，雙目死死地瞪着水面，感覺外面的冷氣一下子湧入胸腔，渾身冰涼。
只沉默了約莫三秒鐘，陸也立刻道：“好。那你先去忙吧。”
挂斷電話後，侍應生上前來問，陸也卻道：“不用了，我坐一會兒就走。”他盯着對面的座椅，許久都不再說話。
侍應生見過許多在這裏約了佳人的男士，最後佳人未至，男士失望而歸。
只是面前這個男孩子未免年輕了一些，侍應生安慰一句：“上一份甜品吧？今天聖誕節，主廚甜品有贈送。”
“不用。”陸也固執地拒絕，但仍舊禮貌地對他道謝，“讓我一個人待會兒，謝謝。”
侍應生了然地走遠。
陸也低眸盯着白色的臺布，他知道自己又小題大做了，傅承淮一個成年人會臨時出現各種問題，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不過，他似乎開始明白期望的意義。
期望就是讓人失望，最後再也不會有所期望。
餐廳多數的食客都是來享受氛圍的，并非為了純粹吃頓飯，因此換臺率很低，大家都在悄聲說話、談笑、飲酒，看上去輕松惬意。
可惜，溫馨暖和的環境無法讓陸也放松下來，他執拗地一個人孤零零地坐着。
餐廳不會有人來趕他離開，因為他在訂餐時就已經支付了所有費用，只是總有人會遠遠地瞧一眼這個可憐的、落單的英俊男孩子。
九點時，侍應生上前悄聲問道：“您好陸先生，您預訂的鋼琴，您還要……還要彈嗎？”
是的，陸也原本還準備将剛學好的鋼琴彈給傅承淮聽，結果……
泡湯了呢。
陸也幽深的眼眸看向女侍應生，盡量讓自己的臉上顯出一絲從容：“好啊，謝謝。”
傅承淮不能應約而來，也不影響他彈鋼琴對不對？
陸也站起身，壓抑住內心的難過，跟着侍應生走向餐廳的鋼琴，餐廳已經沒有多少人，他坐在琴凳上，深呼吸，面對着鏡面一般的鋼琴，他仿佛看到一個無處可躲的孤獨的靈魂。
又扭曲地宛若小醜一般。
雙手按在白色的琴鍵上，在按下第一個音時候，委屈伴随着清脆的琴音如海潮般席卷了他。
渺小如他，什麽也做不了，他只能等着，等着發傅承淮有時間來揉揉他的頭發，他想立刻變得強大，強大到可以讓傅承淮依靠他，信賴他，甚至離不開他。
傅承淮匆匆趕到餐廳時，對侍應生報出桌號。
侍應生古怪地看向面前修長優雅的男人，再看向那張空了的餐桌，輕聲道：“陸先生一直在等您。”
原本以為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原是英俊如斯的男士。
浪漫的誤會。
傅承淮聽見了耳旁流淌的琴音，望見熟悉的身影，一愣。
短短兩個月時間，陸也學會彈鋼琴了？在哪裏學的？學校嗎？
這首曲子……
和緩的調子，宛若空中吹拂朦胧窗紗的一陣清風，渺遠地掠過耳際，舒緩地像是有人在耳邊低喃輕語。
是他們之前看過的一部電影的背景音樂。
傅承淮将披在肩頭的黑色大衣褪下，遞給侍應生，目不轉睛地看着陸也。
他的眼眸中印着陸也的背影，骨節分明的手指在黑白鍵上縱情彈跳，一如自己所說，富有力量與美感。
總是在想方設法地讨好他的陸也，即便委屈了也總是溫柔包容的陸也。
一個念頭突兀如長空掠過的鷹隼，猛的撞向傅承淮柔軟的內心：
這是他的阿也啊。
屬于他一個人的阿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