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1)
沈姝顏久久回不過神來, 前些日子才聽沈珍珠說起, 江幼瑤與沈卿兩人之間分明不是眼下她聽到的這般。
沈卿這是愛到了骨子裏啊。
院中涼風起, 沈姝顏擡手摸摸自己的耳朵。
叫了人來把沈卿扶回去歇息, 沈姝顏往回走。
一路上她都有些心神不寧,她似乎覺得關于沈卿的事情自己忘記了什麽。
經過菡笙居時,她腳鋒一轉入了院子。
沈珍珠剛用過飯, 正在院子裏花樣百出的踢着毽子, 瞧她進來笑着停下打招呼:“六妹妹, 你來啦?”
沈姝顏拉着她的手進了屋子,沈珍珠有些不解,以為又有什麽事情,低聲問:“怎麽了啊?”
“四姐姐, 你再與我講講清楚江家那位嫡女與二哥哥之間的事情吧。”沈姝顏坐下, 仰頭看她。
“江幼瑤?”沈珍珠擰眉:“她與二哥哥之間沒什麽事啊。”
“可是……可是我總覺着不大對勁。”
沈珍珠見她糾結的眉毛,坐在她腳邊的小杌子上, “是不是想起今日在母親房裏發生的那事情?”
“其實他們兩個之間的事情我不太清楚, 我就只是知道江幼瑤喜歡二哥哥, 這還是我無意間知道的, 上次給你說他追二哥哥的事情, 其實也是我猜想的。”見沈姝顏眼中露出無語,她急忙接口解釋:“這是真的啊,那日你不在不知道,我應了母親的話去尋二哥哥,誰知道剛從偏廳進去, 正巧看見江幼瑤鼻涕眼淚一大把,哭着就跑了出來。”
“當時我以為是遇着什麽事兒了,還沒往進走,就見二哥哥從裏頭陰着臉也跟着出來。”
沈姝顏歪着腦袋,思緒困頓。
“江幼瑤是什麽樣人啊,家裏頭除了江亭以外就她一個姑娘,上頭四個哥哥寵着,什麽時候掉過一滴眼淚。”沈珍珠的聲音還在耳邊晃蕩,她碎碎念着:“自那時起,我就覺得她定是對哥哥表白卻被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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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姝顏擡眸,神色悵惘:“或許……或許是她拒絕了哥哥。”
回青岚閣時,沈姝顏獨自一人在小路上走着,思及上一世,江幼瑤沒能活過十八歲就去世了,大抵紅顏薄命,說的就是她這樣的人。可再轉念一想,沈卿與江幼瑤之間,約莫并沒有她想的那麽複雜,可是沈卿今夜的舉動……
沈姝顏按了按眉心。
抿着唇進屋子,任由栗枝給她寬衣解帶,心裏頭卻掂量着明日找時間再去與沈卿套套話,若是他真喜歡,總歸不能在這一世還叫兩人無法圓滿。
掩住的門被人推開,沈姝顏看過去,雲媽媽笑着走進來:“六姑娘,大夫人給您又挑了幾個丫鬟,您先自個兒瞧瞧,若是滿意便留着,不行老奴再去找。”
橘青被帶走,眼下雖說生死未蔔,可沈祁一貫的做事風格便是不給別人留後手,既然是被石城帶走,她也不用擔心橘青這丫頭後面又暗戳戳竄出來給自己背後一刀。
思及此,越發覺得挑選丫鬟這事兒應當頗為嚴肅。
若是再瞎了眼,選上另一個橘青,只怕日後日子難過。
笑着點點頭:“那就煩請媽媽将她們帶進來吧。”
雲媽媽一臉喜色,回頭拍拍巴掌,三個丫鬟便從外頭紛紛湧入。
沈姝顏眯着眼睛粗略的挨個打量完,迎上雲媽媽的臉:“這些……都是媽媽親自挑選的?”
“可不,今兒中午我親自去人牙子手裏挑來的,姑娘且先看看?”
回頭給栗枝不動聲色的使了個眼色,沈姝顏擡步坐在外廳椅子上,栗枝轉身進了內屋,等她回來,将她手中的碎銀子遞給雲媽媽,笑吟吟的道謝:“今兒多謝媽媽為我操心,這點子心意請媽媽喝茶,媽媽可別嫌棄。”
雲媽媽一邊推讓着“使不得”,一邊又伸手接了過去。
沈姝顏看她握在手心,挑起笑道:“我瞧着都不錯,那便留下吧。”
“行的。”雲媽媽從袖子夾層裏翻出三張泛黃的紙張,遞到沈姝顏面前,“這是她們三個的賣身契,姑娘收着吧。”
沈姝顏點頭應好,接了過來。
等雲媽媽心滿意足的離開,沈姝顏才起身,在她們三人面前來回踱步,緩聲道:“夜色晚了,栗枝,你先帶她們三個去安置,我乏了,明兒再說吧。”
栗枝斂眉,“是。”
沈姝顏摸着頭發,将發簪全部卸下,坐在床邊等着栗枝回來。
沒過多時,栗枝手裏擡着木盆進來,一邊給她添水一邊低聲道:“誰知道那頭又安的什麽心,姑娘怎的就收下了?”
“不收下能如何?雲媽媽是大夫人的親信,她送過來的人那便是大夫人送過來的人,我若是不收下,難不成當着全府去打大夫人的臉面嗎?”沈姝顏将腳放進木盆裏,微燙的水漫過腳背,她縮了縮腳趾道:“我可不敢。”
“眼下姑娘您為何還要虛與委蛇,任誰又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來老爺對您的愛護……”栗枝話沒說完,沈姝顏一個眼神便打斷她。
沉默半晌,她摸出枕頭下的玉佩,指腹輕輕摩擦着玉面,抿唇道:“他不是愛護我,而是愛護這枚玉佩的主人。”
沈祁也不是愛護她,而是因為她能夠明确的給他、給沈家帶來利益與光明前程。
這點她看得比誰都清楚。
“栗枝,這些話以後莫要再說了。”沈姝顏在昏黃燈光下的一雙眼泛着水光,栗枝看着就覺得莫名悲傷,她接着道:“在這個府上,咱們相依為命,若是走錯一步便是萬丈深淵,你要記住了。”
栗枝看着她的神情,點點頭。
鑽進被窩裏,沈姝顏隔着幔帳去看半敞的窗戶落入室內的月光。
神色恍惚,擡手撫上薄軟的唇瓣,想起那夜林珩止靠近時,周遭幹淨的氣息以及自己小鹿亂撞的心跳。
她卑微又虔誠的愛着他,可是卻因為知曉在一起會帶來的後果而不能靠近,這種感覺太痛苦。
恍然間發覺,比起她從未擁有過,曾經擁有過卻眼睜睜的看着那些全部消弭仿佛來的更叫她心碎。
多殘忍啊。
沈姝顏閉上眼睛,被子下的身體微微蜷縮,她的腦袋緩緩靠在膝頭。
鼻子一酸,眼淚沒忍住從眼角滑到下巴跌落在鎖骨上。
夢境宛如過樹穿花,快速從他腦海中掠過。
整段夢都是翻來覆去的那些事,可偏生今夜多了叫他無法忽視的眼神,似乎每次在身後那視線都如影随形,小心翼翼而又喜悅的、隐忍克制而又熱烈的。
他從來沒有想過,竟然有人的眼神都能叫他這麽心痛。
林珩止驚醒,抿着唇角從床榻上翻身而起,黑暗中,只有他悶沉的呼吸聲。
為什麽可以記得所有事情,可偏偏記不起與那個人有關的一切。
到底是誰?
林珩止緩和片刻,起身披上衣衫出了屋子。
子時,外頭靜悄悄的一片,長廊下火苗撲閃。
走了沒幾步,餘光裏似乎看清一抹人影,極快的竄開。
攏緊身上的衣衫,林珩止折回屋子拿上劍小心的去了長孫璟的屋子,從屋外看進去裏頭一片黑暗,林珩止心中不敢放松緊惕,悄悄地從一邊的窗戶翻進去,剛落地便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
他躲在紅木衣櫥旁,屏着氣等着那人。
不多時,黑衣人幾步走到長孫璟床榻前,從腰間取出的匕首泛着冷光,他動手那一瞬,林珩止閃到他身後,劍出鞘,銳利的劍鋒刺向他的腰間,黑衣人速度極快的閃開,卻還是被林珩止的劍鋒劃破衣袖,他往後退幾步。
聞聲而起的長孫璟坐起身子,黑衣人趁機朝他刺過去,林珩止轉身揚手,長劍在空中劃出一個弧度傷到黑衣人的肩膀。
黑衣人的手一抖,長孫璟已是開口喊人。
屋外驟然燈火通明,守在府上的侍衛攜着劍即可入了屋子,長孫璟披上外衫,靜靜瞧着他:“說!何人派你來的?”
“嗬!”黑衣人不屑一顧,別開腦袋不去看他。
林珩止抿唇,剛垂眸收了劍,餘光就瞧見黑衣人擡手,兩枚暗器從袖口中飛出,一枚直直朝他飛來,另一枚則是向長孫璟而去。
下意識用劍鞘擋住飛向自己的那枚,卻在擡頭時,看見長孫璟垂眸系着衣衫帶子,說時遲那時快,幾道來不及出聲的輕呼與林珩止速度極快的截住暗器同時發生。長孫灏堪堪擡眸,黑衣人在被侍衛扣住前,一枚暗器從指間彈出,刺入林珩止的肩頭。
林珩止手中長劍跌落,扶着右肩連連後退幾步,腰身抵住桌子站穩。
這暗器奇怪,正端刺入他骨縫,霎時疼的面色發白,林珩止垂着頭冷汗涔涔,陰冷的掀起眼皮掃他一眼。
長孫璟一把将他扶住,怒火沖天,“快去請郎中來。”
“無礙。”林珩止唇角微動,搖搖頭。
扶着他坐到一邊軟榻上,長孫璟起身狠狠擡腳踹過去:“給我綁起來,不準讓他傷了自己。”
郎中夜半被請來,瞧見林珩止緊抿的唇與長孫璟難言怒色的面色,忍不住幾次咽下口水。
檢查過傷勢,給林珩止上了藥包紮好。
郎中回頭對長孫璟道:“三皇子,暗器只是傷到皮肉,不過不礙事,修養數日便可痊愈。”
長孫璟輕應,繼而又問:“無毒?”
“無毒。”
此番盤問過後,長孫璟心中多少放下心來。
一個月前他們這隊人馬率先抵達隴縣,私底下暗訪許久,得知實情後,林薊手握聖旨随後趕來,林林總總花費了半月有餘才将一系列的貪官處理幹淨。本打算明日便回京,誰知眼下竟已是有人耐不住性子動起了手,好在今夜林珩止擋了兩下,如若不然,那暗器飛來的方向,正直他心髒處。
長孫璟微微嘆息,等郎中離開後,給林珩止茶杯裏添滿水:“文昭,方才多謝你。”
“保護你是我職責所在,殿下不必挂懷。”林珩止擡起茶杯一飲而盡,起身艱難地将衣衫理好:“不早了,三殿下早些休息才是,明日還要趕路回京。”
“再停留幾日吧,否則路途遙遠,你傷勢若有任何不妥,只怕來不及找郎中醫治。”
長孫璟多少也是為他着想,林珩止搖頭:“盡早回去的好,眼下留父親在此處善後已是穩妥,今日這一風波,京中……”
他話未曾說完,但長孫璟知曉是何意。
看着林珩止轉身離去,他的背影堅毅,長孫璟開口:“文昭。”
林珩止回眸,靜靜等他說話。
方才他久久無法醒來,只是因為夢魇困住了他,夢裏熙熙攘攘的女眷聲叫他疲乏,眼神微轉便瞧見假山後的沈姝顏,若是恍然一瞧,只怕所有人都認為少女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可輕輕往邊上移開一步,回頭看去,林珩止清朗的背影映入眼簾。
“殿下?”探尋的話語将長孫璟的思緒拉回。
他看向林珩止,眼裏含笑,溫聲道:“好好休息,明日一早便啓程。”
林珩止深深看他一眼,見他果真沒有別的意思,點點頭離開。
屋子裏燭光搖曳,長孫璟眼角有些澀。
他坐在床榻邊許久,擡手輕咳,外頭的侍衛趕進來,“殿下有何吩咐?”
長孫璟擡眸,目光悠悠。
次日一早,林珩止與林薊交代清楚,将人馬盡數都留給他後,随長孫璟上了馬。
幾人快馬加鞭,路上也還是耽擱許久。
而他們尚未入京,上京城中已是将林珩止受傷的消息傳的沸沸揚揚,說夜半黑衣人刺殺三皇子,林珩止挺身而出,為救長孫璟身受重傷。以至于深夜抵京,進宮回禀時皇上都有些回不過神來,看着林珩止安然無恙,到底也是松了口氣。
這消息傳入沈姝顏耳中時,她正坐在亭內細細盤算着明日的楚鳶一事。
單手支着下巴,耳邊忽然竄進打掃亭外的丫鬟說的話。
“我聽角門的陸子哥說,今兒三皇子殿下與林三公子已經入了京,可前些天夜裏三皇子遇刺,林公子為救三皇子身負重傷,眼下都還在府上躺着呢。”
“是嗎?你不說我還不知道呢。”
沈姝顏擡頭,手指夾着的杯子一偏,茶水撒出來灌了她一袖口。
一旁的栗枝急忙用帕子給她擦着水,“姑娘,您怎麽了?”
沈姝顏擡頭,反手握住她的指頭:“林珩止受傷的事情,你可知道?”
“知道啊,這幾日京中都傳遍了。”栗枝察覺到她手指不停顫抖,皺眉道:“姑娘,您還好嗎?”
沈姝顏倏地起身,捏着石桌邊沿,輕斥栗枝道:“你怎麽也不告訴我?”
“可是您不是一向對林公子的事情不在意嗎?況且當初那麽躲着人家,這事兒我告訴您做什麽?”栗枝低聲嘀咕,一臉的不明就裏。
沈姝顏閉了閉眼,擡手按在栗枝的手背上。
她心神不寧,栗枝看在眼裏,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勸慰。
如繪從門外進來,笑着道:“姑娘,四姑娘來了。”
沈姝顏擡眼,“請進來。”
這幾日在大夫人送來的三個丫鬟裏細細觀察一番後,一個手腳麻利但心眼多,另一個木木的,多的看不出,反正就是不怎麽入沈姝顏的眼,便挑了如繪這丫頭,算不上機靈,好在為人溫厚,撥上來做了個二等丫鬟,等過段時間再看,若是挑不出錯處來再提她為一等近身伺候。
如繪請了沈珍珠進門,她與栗枝退了出去。
沈姝顏握着她的手問道:“姐姐怎的過來了?”
“今兒君苛身邊的丫鬟與我傳了話,說是明兒去嚴華寺上香,一道去的還有靈華公主,叫咱們一道去。”
“靈華公主?”
沈珍珠點點頭:“就是皇後膝下的那位,我給你應下了。”
她怎麽就沒想到這個人。
提起長孫翎,沈姝顏渾身都有些顫,這人性子驕傲,一般的貴女看不上眼,偏生與林家兩姐妹關系好,四個皇子裏頭,她與長孫璟自由一起長大,自然關系不一般。
若是被她抓住楚鳶的事情,這婚事便做不得數。
且長孫翎這人與楚鳶似乎有些過節,還極度看不上許照影。
具體緣由只怕是除了林珩止再沒旁的。
她扪心自問,其實不願與跟林珩止有關系的人來往過于繁密。
抿着唇不知該不該應下,沈珍珠已是在她耳邊念叨:“去吧,這幾日都不見你來尋我,我還當你出什麽事兒了。”
“大夫人同意了?”沈姝顏不接話,反聲問。
沈珍珠點頭:“那是自然,不然我能過來尋你。”
她不想去,可又耐不住想看楚鳶的結果。
好半晌後,沈姝顏才擰着眉應下。
沈珍珠在青岚閣一直待到蹭了晚飯後才離開,看着外頭天色越來越暗,沈姝顏心裏頭愈發急躁。
終于等到快要宵禁時,栗枝從外頭擡了一盤洗淨的果子進來,看見沈姝顏站在床榻前換衣裳,頭上釵環已經卸淨,看着模樣像是打算外出一樣。
栗枝放下東西,快步迎上來:“姑娘,您做什麽去?”
“我出去一趟,有點急事。”沈姝顏頭也不擡,自顧自的系着腰帶。
“可是這都快宵禁了,況且角門若是關上,這……”
沈姝顏松了手,她嘆息道:“栗枝,這事情真的很重要,我很快回來,若是角門被鎖,你就偷偷守着,等我回來給我開門。”
這事情若是被沈祁知道了,必定是家法伺候的大事。
栗枝焦急的直跺腳,可偏生沈姝顏絲毫不在意,一身深色衣衫讓她整個人融入黑夜中。
臨走前,沈姝顏将如繪叫到一邊低聲叮咛,她面色紅潤,全然都是被當做自己人而激動産生的潮/紅,看着她傻兮兮的模樣,沈姝顏抿唇一笑,擡手在她腦袋上摸了幾下,心頭那股子擔憂也散去不少。
栗枝率先過去将陸子叫到一邊去閑聊,沈姝顏趁機溜了出去。
她沿着街邊快速往林府趕,走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遙遙看見了懸挂在門梁上的燈籠上寫着的“林”字。
緊張地吐出一口氣,四處瞧瞧熙攘的人群,走到林府對面的一家鋪子門口,手指緊緊攥在一起瞧着裏頭的動靜,沒多時,一襲麻色衣衫的郎中從裏頭出來,韓氏笑着随後跟着送人。
看韓氏那樣子,大抵是沒事的。
思及此,她咽下口水。
牙齒咬着下唇摩擦幾下,眼神轉動,擡腳離開。
她瘦小嬌軟的身軀被月光約拉越長,晃晃悠悠的在地面來回擺動。
長孫璟與随侍從林府旁邊的巷子裏出來,他眼神晦澀,唇角若有若無的溢出一聲輕嘆。
“殿下……”
随侍輕喚,他心頭不解。
前幾日還在隴縣時,長孫璟命自己率先回京将林珩止受傷一事大肆宣揚,一開始他只當是長孫璟布了一個局,想看看幕後黑手到底想做什麽。他跟着長孫璟一路站在這個位置等了足足一個時辰,先前還規勸幾句,可見他仍舊如此,自己便也閉口不言。
誰知剛剛,那位姑娘剛入視線,自家主子便直了身子。
可見,等了一個時辰等的不是別人,正是眼前這位。
而他以為的這場局,如今看來卻像是給自己下套,甘願掉入陷阱,只為看清楚一個事實一般。
長孫璟回頭看他,“不是為了別的,只是為了給自己那點缥缈的遐想一個結果而已。”
“你跟在後頭送她回去吧,莫要讓她察覺到。”
長孫璟交代完,朝着與沈姝顏相背的方向遠去。
那場夢過後,他曾心有僥幸,畢竟沈姝顏對任何不相熟的外男都是一樣避如蛇蠍,況且只是一場無憑據的夢而已,根本不足以為懼。可心頭卻也是不甘心,也因她那樣炙熱又飛蛾撲火的眼神而撼動。
小時候曾聽皇爺爺說起,長孫家的男兒都長情,那時他年歲尚小不明其意,眼下在看,皇爺爺終其一生都得不到他心頭的白月光,父皇的心上人哪怕已經長眠地下十幾年,卻也無人能動搖在他心中至高無上的地位。
而如今,他終于嘗得情滋味,卻已記不起是何時将她放在心頭。
感情一點也不甜,真是又苦又辣,辣的眼角痛。
月光下,高大少年擡手摸摸眼角,回不得頭,只好加快步子離開。
應了于大夫人的叮咛,沈姝顏與沈珍珠上了角門的一輛馬車。
沈珍珠看起來精氣神極好,一路上都哼着歌謠,拉着沈姝顏嘀嘀咕咕說着體己話。
等着到了郊外,馬車停下,沈姝顏跟着沈珍珠下了馬車,沒走幾步便上了另一輛,車廂內已然坐着林君苛與長孫翎兩個人,原本寬敞的車廂因為她們兩人上去後略顯逼仄,沈姝顏不自在的動動腳。
長孫翎黑白分明的琉璃眸子在她身上打着轉兒,沈珍珠剛看過去,便見她望着自己甜甜一笑。
這公主……
看上去倒是不怎麽難以相處。
沈姝顏回以一笑,長孫翎見她眉眼彎彎,繼而開口:“我還是第一次見六姑娘呢。”
“是。”沈姝顏垂眸應答。
沈珍珠與長孫翎不算相熟,不過在宮廷宴會裏與她見過幾次,笑着打趣:“六妹妹小的時候不怎麽參加宮中宴會,自是沒有機會與公主相熟。”
“不礙事的,今日一道玩過後,咱們日後就是好朋友了。”
長孫翎這話一出,沈珍珠與林君苛在一旁笑着附和,沈姝顏輕笑。
好朋友嗎?
沈姝顏眼神淡淡,這世上多事可說不準呢,譬如橘青。
況且與長孫翎來說,若是知曉當初她與林珩止的關系,些許就不會此番以笑待人了。
到底是來過一次,嚴華寺許多路沈姝顏記得清楚,沈珍珠為了照料她一直跟在她身邊,偶爾還會叽叽咕咕說幾句,沈姝顏被她這樣的小動作逗笑,正要開口時,餘光中入了一個人的身影。
女眷禪房分為一前一後兩座院子,前頭的一排平房幹淨整齊,一般有些身份的都住在前院,後頭一排大多都是留給丫鬟們居住。沈姝顏剛踏進前院門,抿着唇角便看見正在關窗的楚鳶,她眼中不動聲色的劃過一抹笑。
臨近五月的天,吃完晚飯,沈姝顏剛進屋子便将門窗都打開。
沈珍珠向來苦夏,方才上臺階出了一身汗,咬着嘴巴斜斜靠在軟墊上,視線灼灼的盯着沈姝顏走過來走過去的背影。
剛将被子鋪展,林君苛與長孫翎便出現在了門口。
沈姝顏笑着看過去:“你們怎麽來了?”
“無聊啊,來找你們說說話。”長孫翎進來,上下看了一眼,點點頭贊嘆:“早知道我就跟六妹妹住在一間屋子裏了,弄得這麽幹淨。”
“長孫翎,你什麽意思。”林君苛擡手揪住她的耳朵,輕輕捏了捏。
兩人在屋子裏笑了一陣,期間沈姝顏出去沏了一壺茶拿進來,四個人圍着桌子閑聊。
沈姝顏微微側着身子,眼神看向窗口。
她剛才看過了,這個位置剛剛好,正巧對着楚鳶的那間屋子。
被人拍了一把,沈姝顏挑眉看過去,“怎麽了?”
長孫翎絲毫不見外的捏捏她的臉,觸感極好,又捏了兩下,笑着道:“沒說什麽。”
已經換了兩盞茶,林君苛坐不住,看着外頭天色已暗,沈姝顏心思發亂,狀似不經意的起身走到窗邊擺弄案幾上的矮樹丫,目光卻是定定的瞧着楚鳶的禪房。方才她注意過了,天色剛暗屋子裏油燈就已經亮起來,直到眼下都未滅。
心事重重的摳着樹枝,食指指腹忽然被刺破,她肩頭一顫回過神,輕“嘶”一聲。
剛坐下,門外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沈姝顏看過去,只見碧玉與栗枝兩人一前一後推開門進來。
沈珍珠皺眉:“何事?”
栗枝的眼神太過迫切,沈姝顏擡眸看過去,只一眼便明白她的意思,忍住顫動的指尖看向碧玉。
碧玉抿着唇角欲言又止,些許是瞧着人太多不好意思開口,沈珍珠略顯不耐,輕輕敲了敲桌面:“說啊。”
“奴婢與栗枝妹妹本是打算睡了的,可誰知剛準備出門打洗腳水便瞧見……”碧玉咬着牙齒,臉色難堪,一時間竟有些說不出口。
“就是在奴婢旁邊的禪房住着的是楚姑娘的婢女,可誰知……誰知奴婢與碧玉姐姐剛出門,就瞧見一個男子身形極快的竄了進去,那男子看着極為眼熟,像是……像是許家公子。”栗枝見她不好意思說,便接話過來道:“奴婢們不知道該怎麽辦,便在外頭候了一陣子,竟聽見裏頭傳出來極為不雅的聲音。”
“佛門清淨地,竟行如此茍且之事。”長孫翎握着茶杯重重往桌面一放,杯裏的水四濺。
沈珍珠皺眉,她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遲疑地擡眸道:“你們可确認了,那女子是……”
碧玉自小陪着她,她是什麽樣的性子沈珍珠心知肚明。
還未再開口,長孫翎已然站起身,沈姝顏随着她的動作往上移,看着她眉眼間隐隐帶着竊喜,心中便知這事情已經成功了一半。
唇畔不由自主地彎了彎,再垂眸,對上沈珍珠震驚的眼,她一時有些語塞。
長孫翎揚起下巴,一派高貴模樣:“前頭帶路。”
“是。”栗枝往邊上移開一寸,而後随着碧玉兩人走在前頭。
兩人率先離開,沈姝顏與沈珍珠仍舊坐在原處。
沈姝顏喉嚨有些幹,對上沈珍珠清澈無措的眼,她頭一次對自己這輩子想要得到結果卻不惜利用別人的手段感到龌龊,而當初這種只為不讓今後結果更加慘烈的由頭已經無法說服她自己。
她到底是怎麽了。
如今這般,竟像極了惡魔。
手指微顫,沈珍珠輕聲開口:“姝兒,你……”
沈姝顏垂下眼睑,輕聲道:“這事情結束,四姐姐,我一定給你解釋。”
兩人一前一後去了後院禪房,等到地方時,長孫翎已經面無表情的聽了好一陣牆角,沈姝顏回頭瞧了一眼心不在焉的沈珍珠,思緒有點亂。
長孫翎低聲對身旁的婢女道:“去把住持請來,順便将本宮的侍衛都帶過來。”
“公主,此事不宜鬧大啊。”林君苛握住她的手,輕輕搖頭。
“如何不鬧大?”長孫收回落在那扇門上的視線,厭惡的眯起眼睛:“非要讓裏頭不要臉的賤人嫁給我三哥讓皇室顏面丢盡才鬧大嗎?”
林君苛瞪大眼睛:“公主的意思……裏頭的人是……”
那兩個字的名字她到底是說不出口來,咬着牙齒別開臉。
主持與幾個小和尚從前院而來,剛站穩還沒開口向長孫翎問安,便被禪房裏突如其來的一聲低吼驚在原地,她一張臉由白變紅,身後的幾個小和尚也是面面相觑。
長孫翎淡笑,毫不留情的斥責:“住持難道要眼看着這對狗男女在清淨之處私會嗎?”
老住持回頭一看,靠的最近的小和尚明了,快步上前站定敲門,開始并無人應答,敲了幾下後禪房裏男人煩躁地謾罵聲越來越大。
見裏頭動靜暫緩卻無人來開門,小和尚得了長孫翎的示意,一掌推開門。
禪房裏,快要燃盡的油燈亮着微弱的光。
床榻跟前站着的男人正低頭穿着中衣,而另一個正四仰/八叉的躺在被子上。
裏頭場景着實不堪入目,小和尚只瞄了一眼,禪房裏的男人便氣勢洶洶的走出來。
他本以為只是自己聲音大了些,外頭左右不過幾個小和尚,可剛站在門口,眼前一大片的人将他晃花了眼,尤其看見長孫翎那張明豔的臉,他霎時間腿腳發軟。
完了。
許照勻腦子裏只有這麽兩個字。
長孫翎擡手,幾名侍衛上前将許照勻扣住肩膀,見他動彈不得後,丫鬟才進了禪房,給楚鳶随便套上外衫拽出來。
瞧着她的模樣以及那一雙水靈靈的眼,長孫翎冷笑:“怎麽?這是認不得本宮了?”
不知是心虛還是事後體虛,楚鳶腿一軟,“砰”的一聲磕在門檻上,額頭霎時淌血。
“公主……”楚鳶只喃喃輕喚她,多餘的話也不說,只目光呆滞的瞧着長孫翎。
被旁人瞧見都無所謂,可偏生對方是長孫翎。
楚鳶知道,自己現下說什麽話都沒用了,與其說的多了壞事,還不如從一開始便閉口不言。
沈姝顏眼神微眯,瞧着她的反應一時好笑。
這個人,說起來的确是個聰明的。
長孫翎看着她傻愣愣的模樣,嘴角掠起殘忍的冷笑:“既然你與許公子兩情相悅,在這寺廟內都難舍難分,那本宮今日便替了母後,叫你們二人成婚如何?”
“公主……公主萬萬不可啊。”許照勻身子被人扣押着,只能擡起頭,顫抖着道:“她是聖上給三皇子選的妃,又如何能與我成婚。”
“哦?”長孫翎頓時笑開,眼尾挑起:“原來你知道啊,本宮還以為你不知道差點就要着人告知于你呢。”
倏地她聲音冷下,周遭的氣氛驟然變得緊張起來:“既然你知道,你又怎麽敢動皇子的女人?”
許照勻冷汗涔涔,半晌說不出話來。
林君苛站在一旁掩唇打呵欠,她有些困了,長孫翎餘光掃過,冷聲道:“此事明日本宮會如實向父皇母後禀告,楚鳶,既然你不願嫁入三皇子府,那正好本宮也不願日日對着你這張臉喚三嫂,明日本宮也會一同禀了……你與許照勻的婚事。”
她朗聲大笑起來,握住林君苛的手轉身離開。
楚鳶難堪的擡起頭看向她的背影,耳邊清越的聲音悠悠傳來:“回去好好準備準備,領旨入許府吧。”
放在地面的手指慢慢收緊,楚鳶咬碎了一嘴銀牙。
沈姝顏跟着沈珍珠回了禪房,将門窗關閉,站在光線微暗的窗邊,她輕聲開口:“四姐姐。”
“我有些困了,有什麽事情明日再說吧。”沈珍珠眼下拒絕與她交談,背對着她的視線鑽進被窩閉上眼。
沈姝顏眉眼沉靜,将不遠處的小凳子拉過來,坐下緩緩開口。
“四姐姐願意相信也好,不願意相信也罷,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沈姝顏的聲音平靜,沈珍珠睜開了眼。
她忽而輕笑一聲:“我打小無人相護,若不是自己凡事多留心眼,小心的活着,又怎麽能長到如今年歲。我與四姐姐不同,你生來便是嫡女,一身榮寵,我沒見過生母,與大夫人的關系也不好,你被人呵護着不谙世事的時候,我卻已經要提防着大姐姐時不時地針對,蓮姨娘幾次三番的陰謀。我沒有因為因為她們的仇視與敵對而變得嘴臉醜陋,反而對這個世界抱有一絲良善之心,四姐姐,我覺得對于這樣長大的我來說,已經很難得了。”
“今日之事,我若說我不知情四姐姐大抵是不願相信我的,是,我知情,我甚至在你昨夜來尋我之前,滿心都在盤算着如何将此事不動聲色的揭露出來,直到你與我說靈華公主,我才發現她是最适合做這件事情的人。是,我承認我利用了公主,可我不是為自己。”
“楚鳶不能嫁入三皇子府,她會給三皇子帶來無窮無盡的災難甚至喪命,楚家與許家關系要好,許家長女将會嫁給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