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晉.江.文.學.城.獨.發
霍季恩當即陷入一片刻的怔忪,他深鎖眉宇,偏頭看向夏子若,“今晚的廚師是誰?”問出這句話時,他的神情比窗外的冰天雪地還料峭幾分。
被他這副清冷的模樣一刺激,夏子若頓時心口發涼,涼的她透不過氣來,只能硬着頭皮如實答道:“是奇叔。”
“奇叔?”霍季恩的眉蹙得更緊,像是在思考什麽,垂下的雙眸遮住了他眼中那絲詫異的光。
不等他開口,站在一旁的程萱已問道:“夏店長趕不回來,你為什麽不提前報告?現在法國大使館的參贊還躺在市人民醫院裏,吳奇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霍季恩态度不明,看不出是責怪與否,可程萱顯然立場鮮明,那副咄咄逼人的口吻令夏子若快要無力招架,她默默握了握拳,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我作為店長,在面對突發狀況時有權更換廚師。況且客人食物中毒的原因還不清楚,不能把責任全推到廚師身上。”一番話,她說得不卑不亢,眼睛始終直視程萱。
不知是被她那雙又涼又烈的眼睛瞅得不舒服,還是沒想到這位外表看似柔弱的女人,骨子裏居然藏着一股冷硬勁兒,程萱的臉色已頗為難看。
孰料,她剛要張嘴駁斥,就被一副慵懶的男聲搶了先——
“可笑!”
聲音落下,奇叔已經推門而入,剛才在門口他把裏面的對話聽了個一字不漏,這會兒口氣特別沖:“我幹了大半輩子的廚師,會不知道什麽東西能吃什麽不能吃?麻煩程總監不要血口噴人!”
這是要造反的節奏啊,連個二廚都敢跟自己叫嚣,饒是程萱再淡定,也有些沉不住氣了,她抱在肩上的雙臂不由自主地收緊,“吳奇,你別仗着年紀大資格老就在這兒倚老賣老,這事兒出在s,你和夏子若誰都脫不了幹系。”
情況比預想中更為棘手,夏子若早已心亂如麻,嘴上卻不再給這女人一丁點面子:“如果真是菜品有問題,我會全權負責,但此事與奇叔無關。”好歹奇叔今晚幫她救場,不管怎樣她也不能把對方拖下水。
“你們吵夠了沒有?”一直沉默不語的霍季恩終于發話,他的臉色黯沉,話裏話外都透着明顯的不耐煩,卻是字字句句條理清晰:“程萱,你現在立刻把公關部總監叫回來,讓他先發聲明穩住記者。然後你打電話去醫院查明具體情況,順便通知一下佳景的李德勝,請他确定s的供貨流程和食品安全監管系統……”
程萱的反應到底是敏捷,迅速把大腦調回危機公關處理狀态。這麽多環節,她愣是沒用紙筆,統統記在腦子裏,聲音緩下來:“好的,霍總。”
霍季恩就這麽平息了一場戰火,他的目光幽淡,姿态沉靜,身上那股雷厲風行的氣勢仿佛是與生俱來的,令人不得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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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不用再忍受程萱的責難,夏子若稍稍松口氣,她擡眸看向霍季恩,“那我需要做什麽?”
霍季恩淡淡地瞥她一眼,那雙沉着的眼睛裏沒有一絲情緒,“你和奇叔先回去吧,你們留在這裏也幫不上忙。”
說完,他就和程萱一起走出會議室,邊走邊道:“所有的事情必須在明天上午的開業酒會前處理完,尤其是不能讓那幫記者攪局。”
“……”
瞅着兩人漸行漸遠的背影,夏子若一時僵在原地,心裏頗不是滋味,隐隐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是那麽……多餘。她搓了搓緊繃的臉,似乎開始有些無福消受這男人忽冷忽熱、公私分明的态度了。
就在她被自己那晦澀的一念狠狠攫住的一片刻,一只手突然拍了拍她的肩。夏子若猛地回過神,一扭頭,她就聽見奇叔若無其事道:“別發愣了,咱們走吧。”
天都要塌了,可這人依舊是一如既往的懶散樣子,就連方才頂撞權高位重的程萱,他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架勢。夏子若不免奇怪,沉默地瞧了眼奇叔,他身上随意地罩着件厚夾克,下面是一條卡其布褲子,整個人都和他的名字一樣——平淡無奇。看不出究竟,她權當是歲月浸染,練就了此人一身波瀾不驚的好本事。
兩人一起來到酒店後門,夏子若随口問了句:“你怎麽回去?”
冷風灌進衣服,奇叔拉上夾克拉鏈,豎起衣領,“打車。”
将近午夜,大雪紛飛,哪裏可能打得到車,“不然我送你吧。”夏子若縮了縮脖子,走到車邊。
奇叔還真不客氣,“好啊,謝謝。”他直接伸手拉開副駕的車門,一屁股坐進去。
報上自家住址,奇叔舒服地陷進座椅裏,打開話匣子:“程萱那女人剛才一個電話把我召回酒店,原來就是準備讓我背黑鍋,真夠損的。我看你這丫頭比她強多了,不僅講義氣,而且通情達理……”
夏子若沒吱聲,嘴上笑了笑,眼睛卻沒笑。她無法專心,她的心在別處。
倒是奇叔的心情半點沒受影響,自顧自跳轉了話題:“小夏啊,你有沒有男朋友?”
就是這麽個再普通不過的問題,硬是把夏子若問住了,她握在方向盤上的手不由得輕輕一顫。
男朋友……
那個男人,算嗎?
他給過她最壞的,也給過她最好的。
他給過她最冷酷的人心,也給過她最火熱的欲望。
可正是這樣陰晴不定的霍季恩,令她愈發感覺到看不清、抓不住了。就像一個小時前,彼此才分享過最親密無間的時刻,可不過多會兒,他竟是突然變了臉,一句話就打發她走。
夏子若動了動嘴唇,只覺得滿嘴苦澀,遲遲答不上話。
“原來你還沒對象啊。”奇叔自行腦補了,他呵呵一笑,“我有個外甥各方面條件都相當不錯,不如找個機會介紹給你啊?”
沒料到對方還有這一出等着她,夏子若忙不疊搖了搖頭,“咳咳,不用了。”
“你別不好意思,女大當嫁,男大當娶。”奇叔不遺餘力地游說。
“……”
雪天路滑,好不容易把老人家送到家,夏子若猛地一打方向盤,掉了個頭,直奔市人民醫院。
急診觀察室的病床上,躺着個老外,手臂上吊着點滴,床邊坐着兩個小年輕,一男一女,俱是一臉倦意外加愁眉不展。
今晚在餐廳見過這兩位,都是大使館的工作人員,夏子若快步走過去,輕輕推了推其中那位女孩,“參贊的情況怎麽樣了?”
女孩愣了一下,揉着眼,仰頭看了夏子若半晌,才豁然反應過來,“你是s的店長吧?”
“嗯。”夏子若趕忙點點頭,“我過來了解一下情況。”
“唉,情況不妙啊。”擔心打擾病人休息,女孩站起來,把夏子若拉出病房,站在走廊裏說:“晚上吃完飯大家就散夥了,我們也是接到醫院電話才趕過來的。醫生說人是救護車送來的,來的時候已經休克了,初步診斷是食物中毒。”
夏子若的心陡然沉下去,連最後一點僥幸心理都沒了,“其他人沒有出現不适症狀麽?”
女孩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沒聽說還有誰不舒服啊,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我知道了,這裏就麻煩你了。我去找醫生問問。”夏子若說。
“嗯,好的。”女孩打個哈欠,轉身走回觀察室。
夏子若找醫生費了不少勁兒。
醫生正在急診室裏忙着處理一位酒精中毒的患者,夏子若在門口杵了半天都不見他出來,只得蹑手蹑腳地走進去,小聲說:“醫生,請問一下……”
帶着金絲眼鏡的小醫生看都不看她一眼,把聽診器從病人身上收回來,沖着門外喊了一嗓子:“護士快過來,病人陷入深度昏迷,神志不清,血壓下降,呼吸緩慢……”
幾個小護士推着儀器風風火火跑向病床,一把拉開夏子若,“你讓開點。”
夏子若無奈地僵着身子退出診室,她看了看表,已經淩晨一點了,距離開業酒會只剩下九個小時。
幸好不一會兒小醫生就出來了,他不耐煩地摘下口罩,露出一張清朗的臉,朝一直站在門口的夏子若問道:“你剛才什麽事?”
她急聲接話:“那個食物中毒的外國人是什麽情況?”
“經過搶救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但什麽時候能醒不好說,具體情況要等檢驗報告出來。今晚已經有好多人問過他的情況了,剛才記者都來了,還有酒店的人打電話過來。”小醫生摁了摁眉心,語速很快。
忽略掉那些不重要的訊息,夏子若擰起眉毛,“檢驗報告什麽時候能出來?現在能拿到麽?”
“不可能,最快得明天上午。”
“哎,醫生!醫生……”
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醫生已經頭也不回地走去另一間病房了。徒勞無功,夏子若垮着臉,跌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呆呆地不知坐了多久,就在她昏昏欲睡的一片刻,眼皮子底下突然晃過來一雙幹淨的黑皮鞋。她的眼皮尚未擡起來,只聽對方叫了聲:“子若?”
夏子若登時睜大眼,擡頭一看,就瞅見站在自己身前的男人——西裝革履,幹練利落。
她那雙蓄滿疲倦的眼睛裏襲來一絲驚詫,“蘇啓,怎麽這麽巧。”
“我的客戶喝醉了,酒精中毒,我送他過來。”蘇啓笑笑,挨着她坐下來,面露關切,“你怎麽了?不舒服?”
“唉,別提了!”夏子若嘆口氣,三言兩語把事情說了一遍。
蘇啓蹙了蹙眉,沉思少頃,他說:“你等我一下,別走。”
“……哦。”她本來也沒準備走,拿不到報告,只能坐等參贊轉醒了。
走廊一隅有個飲料販賣機,夏子若伸個懶腰走過去,投入幾枚硬幣,按出罐咖啡。她靠在牆上,一仰脖三兩下喝掉,她實在太困了。
蘇啓這一走就是很久,足足過了半小時,就在夏子若以為他不會回來時,他不僅回來了,而且還把一張紙伸展到她面前——
“你要的報告出來了。”
夏子若剛驚異得瞪大眼,手上已經“嗖”一下搶過報告,一目十行地看起來,她嘴上說道:“太謝謝了!可你是怎麽拿到的啊?”
“我朋友是值班醫生。”走廊的白熾燈鋪灑下森白的光芒,而蘇啓的目光和口吻都十分溫和。
“難怪你把醉鬼送這兒來了,原來是有熟人。”夏子若了然。
報告太難懂,她只能挑關鍵詞,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白果中毒?”夏子若撓了撓頭,皺着眉努力思忖,她在s工作五年,“我們店裏從來沒用過白果啊。”
蘇啓解釋說:“我剛才順便幫你問了一下,醫生說可能是病人飲酒後服用白果解酒,結果不慎引發中毒。”
“所以說參贊是在餐後吃的白果,和s一點關系都沒有!”驚喜來的太突然,夏子若“嚯”地擡起頭,看向蘇啓,“你這次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啊。”
蘇啓不記得自己有多少年沒在她臉上看過這般開心的笑容了,不知不覺就被沾染,他再自然不過地摸了摸夏子若的頭,“你的危機解除了。”
這一刻,她什麽都顧不上了,“我現在把報告送回酒店!”
“我送你去。”說着,蘇啓攬了攬她的肩。
孰料,兩人一轉過身,腳步雙雙頓住。
隔着三五米的距離,有個男人沉眸看着他們,看着——蘇啓輕搭在夏子若肩頭的那只手。
霍季恩的目光不帶一點溫度,嗓音亦然:“夏子若,你給我過來。”